端木玉一怔,實感意外,沒想到這位前輩高人說走便走,毫無徵兆,自己實在措手不及,還有滿腹的疑問想要請教呢。
唉--!武林高人,行事果然與眾不同。
蕭月生現代人出身,在商海中打滾,雖然應酬極多,仍能處之裕如,舉止得體。但現代社會中的禮儀與這個時代相比,相差不可道以裡計,令他極不習慣。
如他力量不夠強橫,便只能委曲求全,改變自己,適應當今社會。
但如今的他,力量足夠支撐自由,又豈會再去委屈自己?!
與人相別,他最是不耐煩,索性便來個快刀斬亂麻,不容互致別辭的生,提前閃人,遁空而去。
這般失禮之舉,放在他身上,便被人冠以特立獨行以謂之。
「前輩--,還未請教前輩高姓大名,救命之恩無以為報!」端木玉茫然四望,不停轉身尋找,茫茫白雪,又何有人影,只好對空中大聲喊道。
「呵呵,在下蕭月生,舉手之勞,不必言謝,相見即是有緣,滌塵丹一枚,以救你母,玉珮一面,用以驅寒,天山之池,不可靠近,善自珍重,有緣再會--!」
縹縹緲緲的聲音自天際傳來,彷彿隨風飄蕩過來,卻柔和清晰,一絲不陋的傳入他的耳中。
端木玉悵然而立,舉目四望,茫茫天地,人影皆無,除了白雪,唯有白雪,四野空寂,那曼妙婀娜的身影,那瀟灑從容的身影,彷彿從未出現,令他不由感覺剛才只是恍然一夢而已。
此時一陣輕風吹過,自高處飄落幾片白雪,他手臉被風吹過,如被刀割,俱是疼痛難當,才令他醒過神來,不再胡思亂想。
蹲身將落於雪地上的玉瓶與玉珮拾起。
一股溫潤的暖流自玉珮上湧入自己手臂,隨即湧遍全身,本是繃緊的身子不自覺的放鬆下來,那刺骨如刀的酷寒,俱被消解無遺,再也無法侵入自己身體。
將玉珮舉到眼前,仔細觀看。
這是一塊手掌大小的方形玉珮,翠綠之色,晶瑩剔透,一看即知非是凡物。握在手中,細膩溫潤,暖流陣陣,湧入身體,彷彿變成了自己身體的一部分,血肉相連的感覺油然而生。
玉珮之上,沒有花紋,只有一輪月白彎月,若隱若現,彷彿散著淡淡的銀輝,下方四個篆形陽文小字:「觀瀾親制」,字形蒼勁中透著灑脫,他這個略通書法之人亦能感覺其中的玄妙。
玉珮另一面,則是一幅人像,寥寥幾筆,只見背影,但瀟灑自在的氣度卻撲面而來,頓令端木玉想起自己剛才所見之人,這幅人像雖簡單至極,且僅見背影,卻令他無從懷疑玉上所刻之人,必是剛才那人,那種瀟灑淡定的氣度,獨特之極,別人無從模仿。
他翻來覆去的細看這塊玉珮,越看越愛,不忍釋手。
觀看了好一陣子,他才自癡迷中醒過神來,想起揣入懷中的那隻玉瓶,心下暗自慚愧,有些惶惶,竟然沒有先看玉瓶,可見對自己母親仍是孝心不夠,暗自咬牙:端木玉呀端木玉,你怎能如此不孝?!
忙將玉珮揣入懷中,玉珮熟手,也沒有了那陣陣的暖流,令他極為不捨,但隨即想到臥病在床的母親,心思一清,再也沒有了猶豫,將玉瓶拿出。
沒有心思卻看玉瓶的模樣,忙拔開玉瓶的塞子,倒出一枚龍眼大小的幽黑丹藥。
丹藥之上仍封著油臘,無法感覺它的氣味,無疑這便是蕭前輩所說的滌塵丹了。
這個丹藥的名字,倒顯得有些奇怪,無法猜得到底有何用處,咦?……蕭前輩怎會知道自己的母親病重?難道他能未卜先知不成?
他越想越驚,心下越懷疑,自己遇到的兩人到底是不是神仙中人了,如若不然,自己從未說起,他又怎會知曉自己的母親病重,還留下一枚丹藥?
那妙齡少女,年紀如此之輕,竟能踏雪無痕,簡直聞所未聞,而蕭前輩一閃之間,身影不見,更是驚人,如此修為,非是仙人,凡夫俗子,豈能擁用?!
這一猜想,堅定了他對這枚滌塵丹的信心,也顧不得再去採雪蓮,匆匆下山。
下山之時,身後背著兩條與他高矮相差不多的木板,顯得頗為滑稽。
這兩條木板,卻是楊若男自製的雪橇,她被乾爹逼著去往別處時,嫌其礙事,便卸了下來。
端木玉睹物思人,自是將這對雪橇拱若珍寶,仔細小心的綁於身後,下山之時,也是小心翼翼,唯恐有所破損,萬一將來有機會再見到玉人,能完璧歸趙,也算是一件美事。
端木玉是幸運的,遇到了蕭月生,他的人生從此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的母親服下滌塵丹,藥效若神,沒幾日功夫,便已經痊癒,而且身體一日好過一日,身上幾種老毛病漸次消散,變得身輕體健,彷彿年輕了二十幾年。
端木玉感激之心,自不待言。
不停的思索當時蕭前輩對他所說之語,他本是天資過人之輩,漸漸讓他有所體悟,師法自然,或在雪地之中修練內力,或在雪天練刀,斬碎雪花,或自埋於沙中揮刀,極力向著蕭月生所說的「快」與「收放自如」邁進。
則那塊玉珮對他幫助之大,實是難以估量。
有了玉珮之助,對他而言,天山不再可望而不可攀,天山雪蓮,自然也不再是珍稀之物。
只是外物之力畢竟有其局限,他吃過幾株天山雪蓮,功力雖然暴增不少,但到了後來,卻增長極微,效果不再。
所能依靠者,唯有自己的艱苦修練,自此過後,端木玉深明此理。
憑著他的自行領悟,再有天山雪蓮提升的功力、觀瀾玉珮的暗中作用,端木玉最終成長為西域武林一代刀法宗師。
觀瀾玉珮,內蘊玄機,蕭月生臨別之時,隨手在其中刻入兩招刀法,以道家製作金符玉簡之法刻入,這本是他的臨時起意,順手為之罷了,並未存別的念頭。
但端木玉福緣極厚,一次極為偶然機會,他在入定修練內力之時,將心神內力皆往觀瀾玉珮中輸入。
蕭月生並未在玉珮之中設下禁制,竟讓端木玉誤打誤撞之下,心神進入玉珮之中,得到了這兩招刀法。
正是這兩招刀法,引領端木玉進入了刀道之殿,令他逐漸擺脫招式的樊籠,踏向了尋求刀道天道之路,成為了西域武林的刀之神話。
這些,倒非是蕭月生當初所能料到,他只是見這個少年稟性純良,極重孝道,心有所感之下,簡單幫了點兒小忙而已,而滌塵丹用於治病,實是大材小用之至。
他最見不得孝子,因為對父母的愧疚,是他一直以來無法擺脫的心病,即使他道心至堅,也無法抹殺,只是能夠控制而已。
這便是道心之妙,非是太上忘情,而是能自如控制自己的心,不被負面心緒所染。
見了到孝心極重之人,蕭月生的心要比平常軟上許多,便會忍不住幫點兒小忙,如若端木玉不是為母上山採摘雪蓮,蕭月生雖然也會出手相救,卻只會救完人,便揮袖而去,不再理會,更不會大方的拿出滌塵丹用以治病救人了。
見到楊若男正在天池邊上玩耍,蕭月生微微驚了一驚,暗罵這個小丫頭實在膽大包天,不知何為怕字。
天池之內有一巨大白蟒,自己業已跟若男說過,她竟不放在心上,還敢跑到這裡玩兒!
雖說自己未察覺這條白蟒的凶性,但事情皆有意外與萬一,萬一它凶性一,縱然小丫頭武功在身,也難保證定能全身而退。
百年青,千年白,這條白蟒的年紀定是年代久遠,其本領如何,不親身見證,實難揣測,若男這個小丫頭不知其中凶險,卻讓自己驚出一身冷汗。
「若男--,以後沒有乾爹陪伴,不可自己靠近這裡!」蕭月生的身影憑空出現在楊若男身邊,神情嚴肅的說道。
楊若男離開之後,便芳心暗惱,怪乾爹將自己趕走,在別人面前,一點兒也不給自己顏面,讓自己女兒家的薄薄面皮往何處置放?!
她越想越惱,怨氣逐漸積累,如壩中積水不停上漲。
蕭月生終於出現,且還先開口說話,正好給了她撒氣的機會,便緊閉櫻唇,雙眸遠望天池另一側,做思考狀,裝聾作啞。
蕭月生一見她緊抿的小嘴,便知曉她正在生氣中。
「若男--?」
「……」
「若男--?!」
「……」
蕭月生也是感情敏銳之人,微一思索,便知曉小丫頭為何生氣。
她既生氣,蕭月生便要千方百計的令她消氣,免得憋在心裡,落下什麼心結塊壘,影響他們父女的感情。
於是蕭月生聲音輕柔,語氣和緩,輕聲呼喚她的名字。
楊若男的生氣鬥爭之法便是沉默,裝聾作啞,不理不睬,是極為典型的冷戰之術。
這種戰術對人的耐性是極大的考驗,還好蕭月生對時間觀念越淡漠,耐性也越來越好。
於是,「若男小姐」,「若男公主」,「若男美人兒」,「若男寶貝兒」,各種稱呼漸次從他嘴中溜出,去騷擾對面那位玉肌雪膚的絕色美女。
他們父女兩人沒大沒小慣了,平常嬉鬧不休,蕭月生這個乾爹也沒個正形,有時還示範武林中淫賊的模樣,令楊若男增長見識,有所防範。
「小寶貝兒」,「小美人兒」,這種極為輕浮的稱呼,從蕭月生嘴中經常能夠聽到,他的諸位夫人們開始時是極力排斥,蹙眉不豫,嫌極輕浮粗魯,算是穢言穢語。
但她們小胳膊無法撼動大腿,蕭月生堅持之下,她們也是無可奈何,只能裝作聽不見了,只是行夫妻之禮時,這樣的稱呼卻令她們有些異樣的刺激,再在平常聽到,便有些情不自禁的雲霞上臉,嬌羞不已。
蕭月生便會笑她們思想不純,心中有鬼,所以才會臉紅。
對於楊若男,蕭月生心中唯有父女之情,只是他從未做過人家的父親,沒有經驗,也不會擺出父親的架子,倒與更像朋友多一些,平常沒大沒小,嬉笑打鬧,毫無顧忌,玩得比朋友還要瘋狂。
楊若男這次怨氣積累得頗為深厚,平常極為有效的招數這次折戟沉沙,鎩羽而歸。
蕭月生摸了摸自己唇上的兩撇長鬚,似笑非笑,眼睛直視楊若男,盯著她的玉臉不停的看。
楊若男微微轉動嬌軀,將側面呈於乾爹面前,眼神遠眺,凝視著光滑如鏡的天池之水,一動不動,恍如一尊絕美的女神雕塑。
藍天白雲,綠草如茵,絕色少女,一襲白裘,亭亭玉立。
溫潤的輕風拂過,光滑如鏡的湖面在斜陽之下,泛起粼粼波光,如無數寶石在爍爍閃光,池邊的少女,便沐浴在這片閃爍的碎光之下,披肩秀隨風微揚,玉潔冰清中帶著幾分嫵媚,美得不似凡間之人。
一直盯著她看的蕭月生,徒然之間,驀然覺,自己的若男已經不是原來那個跟在自己**後面、像條小尾巴似的小女孩了,美麗若斯,竟令自己也有些失神。
蕭月生長時間盯人的這一招可謂殺手鑭,極為有效。
楊若男時間不長,便有些支撐不住,光潔如玉的臉頰微微泛紅,再次轉動嬌軀,躲開乾爹的眼光直視。
「若男!」靜靜看了楊若男一會兒,見到火候差不多,蕭月生便開口說話。
「你知道乾爹為何讓你離開麼?」
「……」
楊若男仍是不言不語,恍若未聞,只是明亮的大眼眨了幾眨,蕭月生從側面看去,才覺原來自己乾女兒的睫毛這般修長,眼睛眨動時,長長的睫毛撲閃撲閃,極為動人。
「呵呵,剛才你又不是沒見到端木玉那小子一幅呆樣,如果你一直在那裡,他哪有心思聽我說話?」蕭月生仍舊自言自語。
「哼,這怎麼能怪我?!」楊若男還是小孩心性,心下不平,便開口反駁。
話剛說出口,她便後悔不迭,這一句話,便將前面的所有努力付諸東流,再也無法保持那種沉默的壓力。
蕭月生眉開眼笑,「怎能不怪你,你不知美麗也是一種罪過麼?」他隨手去摸楊若男的秀,卻被她歪頭閃開。
他也不生氣,收回大手,摸了摸兩撇小鬍子,笑道:「你細想一想,有哪個年輕男人在你面前能夠鎮定自如?即使再穩重的人,遇到你也會進退失據,……若男,你貌美如此,是不是驕傲呀?」
「哪有--!」楊若男被乾爹這麼一誇,氣惱消散的極快,眨眼間便已經褪得一乾二淨,兩手玉指攪在一起,微微有些忸怩之態。
「嗯,沒有最好!……萬事有利有弊,容貌美麗固然惹人喜歡,但你實難分清對方是否只是貪圖你的美色,一旦歲月流逝,青春不再,那時對方便會原形畢露,你再要後悔,卻已晚矣!」
蕭月生毫不客氣的又是教訓一通,只因他最見不得忖貌而驕之人,自是不容自己乾女兒變成那般淺薄女子,縱使會讓她聽得不痛快,也顧不得了。
楊若男卻並未感覺不快,她對乾爹的話也是心有慼慼焉,大有英雄所見略同的感覺,她見慣了俊男美女,對容貌便不是那般在意,觀瀾山莊的所有僕人,都比乾爹英俊許多,卻又如何,論及吸引力,是拍馬難及,可見容貌並非決定之因。
「走吧,我們回家,省得你乾娘她們嘮叨。」蕭月生走到她面前,用商量的語氣說道。
楊若男忙點點頭,她對乾娘們的嘮叨可是心有餘悸,你一句我一句,每人僅是說一句話,也足以讓她頭疼不已。
蕭月生摟住她的腰肢,身影閃動間,原地消失,轉瞬之間出現在了觀瀾山莊的內院之中。
甫一現身,蕭月生本是微笑的面龐驀得一沉,目光如電,射出道道金色光芒,讓旁邊的楊若男大吃一驚。
「怎麼了,乾爹?」楊若男忙拽住他的衣袖嬌聲問。
「啊!」她立刻出一聲驚叫。
蕭月生眼中的金光乍現即斂,卻讓楊若男正面看到,她只覺眼睛劇烈的刺疼,眼前儘是金光閃耀,如金劍萬支,劃空而至,刺入自己的雙眼。
蕭月生一驚,大罵自己不夠鎮定,忙抓住楊若男的酥玉小手,一股清流渡入她體內。
這股微涼泌人的清流飛快竄入她的腦際,在神庭住盤旋,最終隱入眉心印堂處,消失不見。
楊若男的雙眼,在這股清流潤過之後,恢復如初,更勝以往,仰頭上看,天際掠過的一隻巨鷹,常人看到只是一個黑點,在此時楊若男的眼中,卻纖毫畢現,如在眼前。
她卻顧不得高興,只是擔心,何事竟令一向沉靜如水的乾爹這般激動,功力無意間外洩,傷到了自己。
「乾爹,出什麼事了麼?」楊若男握住乾爹的大手,拉了拉,好奇的追問。
她此時也已感覺出了幾分不妥,如在平常,他們一現身,乾娘她們功力高深,立刻就會覺,會迅的迎了出來。
而現在,他們現身這麼長時間,竟然沒有一個人出來相迎,豈不是大不尋常?
功力轉動間,已經知道內院中沒有人,倒是前院大廳中,隱隱有聲音傳出,咦,好像是哭泣聲音,還是壓抑著的哭泣聲!
「乾爹,前面有人哭呢!」她轉身忙對乾爹說道,卻見乾爹此時又恢復了平靜,面無表情,目光如水,她看著卻感覺心底微寒。
乾爹的這種平靜,總令自己感覺心驚肉跳,那目光絲毫沒有了波動,如枯井之水,靜得有些摻人,楊若男心中越惴惴不安。
聽到哭聲,她有種強烈的不祥之感,心怦怦跳得厲害,全身的力氣正在逐步消散。
「沒什麼,走吧,我們過去看看!」蕭月生微微一笑,放開楊若男的小手,緩緩舉步,長袖飄蕩,如平常一般四平八穩而行。
楊若男櫻桃檀口微開,「嗯。」,機械的跟著乾爹,有些急切,又有些害怕,唯恐面對的是不祥的情景。
腦海中,乾爹剛才的笑容卻在閃現,他只是嘴角微提,形成微微上揚的弧線,眼睛中卻殊無並分笑意,仍是那種令她心驚肉跳的平靜,這幅怪異的笑容,更令她害怕。
邁出內院,沿著鵝卵石鋪就的小路,漸漸接近前院大廳,那股壓抑的哭泣之聲越清晰。
這一段不長的石子小路,卻令楊若男感覺到了時間的漫長,她能聽到自己怦怦的心跳,一下接著一下。
跟在乾爹身旁,楊若男的心跳得越劇烈,偷偷瞥了一眼乾爹的表情,雖然只能看到他的側面,對蕭月生極為熟稔的她來說,卻以足矣。
蕭月生面容平靜無波,眼睛亦是平靜若水,波瀾不興,顯得心情極為平靜。
但楊若男從乾爹微凸的腮幫隱隱起伏,知道他正用力咬牙,顯然乾爹正在強抑心緒,正如那漫無邊際,廣闊無垠的海水,表面平靜,卻暗流洶湧。
「也不知是哪位乾娘生了意外?!」楊若男禁不住的想,逐漸清晰的哭聲令她心煩意亂,心中充滿恐懼,只覺四肢的力氣像被扎破了的氣囊,迅的流失到空氣中,**越酥軟,越走越慢。
蕭月生並未如平常時的停步待她,仍是緩緩邁著步子,一步一步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