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嶽獨尊 卷二 065 樊城
    那個喪失了民心和鬥志,只圖多苟延殘喘幾日的大秦朝廷不足為患,反觀興漢軍的所作所為則大有不同。自打陳涼前次興兵反攻關中,殲滅了數以萬計的鐵勒騎兵,思結禰度對此事深為震怒。既然他有在中原稱帝的這份雄心,便愈發容不下在秦人中出現一個才略威望足以領袖群倫的英雄人物,所以陳涼這小子必須要死,興漢軍這塊絆腳石也一定要剷除。

    正是懷著一匡天下的宏圖偉略,思結禰度親率大軍出咸陽,攜二十萬之眾直撲武關。另有一支偏師,由親信將領統轄,東出潼關繞道三川郡南下。

    明知難以力敵氣勢洶洶的鐵勒人,興漢軍索性放棄了南陽周邊的州郡城池,唯獨沒有捨棄武關這座要隘。事實上,陳涼預先還增派了不少軍兵,專職負責截斷這條鐵勒大軍南下的捷徑。

    數十萬大軍彙集武關之下,一場大戰箭在弦上,如此熱鬧火爆的場面又豈能少了林旭這個專業看客?

    端坐在關隘附近的一座高峰絕頂之上,林旭一邊擺弄著手裡的小玩意,不時對著鐵勒軍比劃幾下,一邊自言自語地說道:

    「一番辛苦沒白費,好處果然不少。有了肉身出來看戲打醬油不用再受人道排斥了,不算是人類,好歹能不受歧視。唉,得來不易呀!」

    這時候,林旭暗地裡擺弄的小玩意是戰場數據化系統的載體,這法器的外觀形同無限流小說中人人必備的金屬腕表。現在陳涼的左手上戴著一個,林旭自己也留了一個原型繼續改進技術。歸根結底,這數字地圖雖然好用,數字化系統的海量數據也不是憑空生出來的,首先得有相關資料輸入,而後才能顯示正確信息。坐山觀虎鬥的林旭是要以取巧的法子幫扶陳涼一下,把自己探測到數據傳輸過去跟他共享,希望天道和人道在這方面不要太較真才好。

    「滴滴嘀嘀——」

    伴著一長串蜂鳴音過後,林旭手中的手鐲狀法器閃過一道綠光,跟著光幕自動彈出了一條文字訊息,提示資訊傳輸完畢。

    見狀,林旭不禁喜上眉梢,喃喃地說道:

    「還好,我猜得沒錯,這種小手段還算不上犯了忌諱。」

    神道遵循的基本規條是非請勿動,非誠勿擾。這些規矩是限定得比較死,不過在某些時候通融一下也是常例。假設在凡間發生的事件與神祇緊密相關,想要隨便插手也是要被雷劈的,在沒有足夠的緣由使神祇可以名正言順地出手之前,那是不允許亂動的。哪怕後來有了理由插手,行事也務必留神拿捏好分寸,稍一不慎就會惹來天罰。

    不同於修行者經歷那種畢業考試似的天劫,只要你挺過劫數不是立地成仙,就是超脫後飄然而去。

    天道降下的天罰懲治犯戒神祇,這種苦頭就像家長打孩子屁股,調皮搗蛋的傢伙挨了老爹頓胖揍那也是活該的,天罰過後連屁大的好處都沒有。

    自我感覺好似在懸崖邊踩著鋼絲跳芭蕾,林旭戰戰兢兢地繞過了天道設下的限制,順手給鐵勒人下了不少爛藥。坦白地說,林旭看這些一身腥膻之氣的胡人那是一百個不順眼。他們那副鬼憎神厭的嘴臉,跟林旭記憶中那些侵略華夏的韃子太像了。別說為了照顧到陳涼這個代理人,即便沒有這個需求,逮住了合適的機會林旭也不介意坑這幫傢伙一把。

    把守武關的守軍在鐵勒人猛攻下堅持了十天,駐守後方州郡的興漢軍則趁著這段時間,分頭將南陽的居民輜重轉移到了漢水以南的城池之內。

    自告奮勇前去堅守武關的苗仁輔,毫無意外地遭到了鐵勒軍先鋒部隊的瘋狂進攻,仗著關隘周邊的地勢閉塞狹窄不允許鐵勒人大軍壓上,在關城上下與敵軍展開殘酷的攻防戰。苗仁輔在手下兵士傷亡近半之後,終於等來了陳涼的一紙撤退手令,鬆了一口氣,他隨即帶著殘存的近兩萬步兵,一路依托車陣防禦,且戰且退撤入位於漢水北岸的樊城,與南面的襄陽城隔漢水遙相呼應。

    「霍,好大的陣勢啊!」

    駐足在襄陽北門的城樓之上,陳涼由衷地讚歎說著,他生平也算見識過不少大場面,可是跟這次鐵勒大軍南征之役相較,前面積累的那些實戰經驗似乎都成了上不了檯面的小把戲。

    後世一間普通學校組織出操,千把號人聚集在操場上,那陣勢已經能使人充分體會到人山人海的喧鬧氣氛。

    鐵勒大汗思結禰度率領下飲馬漢水的士兵,連同隨軍徵調前來服役的奴隸和民夫,總計可達數十萬人之眾。這支大軍駐紮在漢水的北岸,那種喧囂的場面當真是一種令人難以形容出來震撼感。老話說得好,人一上萬,無邊無沿。如果再算上鐵勒軍中的數十萬匹戰馬和難以計數的營帳、旗幟等物,全部鋪展開來,鐵勒軍的營盤大得難以想像。

    每逢白晝時分,營寨周圍是人喊馬嘶金鼓齊鳴的喧囂景象,等到入夜以後,軍營裡點燃的篝火星羅棋布,點點火光倒映在不遠處漢水的水面之上,景致堪比九天銀河墜入凡塵般絢爛唯美。

    陳涼由襄陽城頭翹首北望之際,不禁回想此前幾日,對面江岸那開闊空曠的視野,一股凜然之感油然而生。前後對比的強烈反差,恍然給人予憑空冒出一座城市的荒誕錯覺。知道對上了如此強勢的敵人,縱使膽氣雄壯如陳涼,此刻他在心底裡也未嘗沒有幾分忐忑不安的心思泛起。恰在此時,陳涼忽然感到左手腕猛然一震。

    意識到有狀況發生,陳涼不動聲色地用右手蓋住法器,開口說道:

    「本座有些口渴,喝杯茶再來觀看敵情,你等不可擅離職守。」

    「是,末將等遵命。」

    位於城門正上面的高大城樓是整個城門防禦體系的核心建築,城樓內部不僅有各類戰守設施,生活設施也是一應俱全。

    別有所圖的陳涼隨便找個借口支開了手下,獨自走進專供將領保存文牘的密室,他借助於昏暗的燭火,開始翻看戰場數字化系統提供的情報信息。

    照貓畫虎地伏案描摹下了戰場態勢圖和一些關鍵數據,陳涼喜不自勝地說道:

    「好哇!敵軍虛實已盡在我掌握之中。」

    鹿皮上用炭筆勾畫的地圖遠不及光幕那般清晰詳盡,不過正所謂國之利器不可示人。陳涼得到這個腕表式的金手指大殺器以來,連身邊最親近之人也沒敢告訴,這是壓箱底的致勝王牌也是不能跟任何人分享的絕密。

    這時,在房間幽暗的一角傳來了林旭的聲音,不無調侃地說道:

    「如何?曾聽人說,這樣規模的戰役打贏了三次,天下就能歸於一統。陳兄弟,你覺得呢?」

    聞聽林旭的聲音,陳涼迅速從喜悅情緒中擺脫出來,搖著頭說道:

    「俺寧願什麼仗都不打,安穩地當個平頭百姓,守著二十畝地一頭牛,娶了夢穎過安生日子。」

    林旭自然聽得出在陳涼那平淡如水的語氣背後所隱藏的悲切,欲求平凡而不可得,這是屬於他的傷痛,同為這個時代的凡人們都避不開的痛苦。

    現身從房間的黑暗處,邁步來到昏黃的燭光之下,林旭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說道: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江湖雖大也不過天下一隅呀!記得咱們當初在安州一塊研究《江山如此多嬌》那本書的時候,好像也說過這句話。」

    聞聽此言,陳涼好氣又好笑,他怨念深重地瞪了林旭一眼,嘴裡嘟囔著說道:

    「別提了,書是好書,終歸還是太監了。有頭沒尾的,不知是哪個天殺的傢伙專幹這種吊人胃口的缺德事。」

    林旭聽了陳涼的指責,他表情甚是無奈地揉著下巴,似笑非笑地說道:

    「呵呵,這種事就不要抱怨了,不管什麼時候,文字獄總是難免的嘛!再者說,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居八九。那書被人舉報官府有傷風化,所以下面就沒了。唉,閒話少敘,咱們還是接著說正經事吧!」

    「左右又沒得旁人,有什麼話只管說出來便是,好端端的賣什麼關子?」

    聞聽此言,林旭沉默了片刻,然後他肅容說道:

    「我這趟來是為了提醒你一聲,西邊異族混戰快要分出勝負,你得搶在他們殺到中原之前統一天下。不要太顧忌傷亡,某些時候時間比生命來得寶貴。現在損失掉的每一點時間,日後都得用成千上萬的生命去填補。」

    毋庸置疑,陳涼是個夠光棍的人,他眼睜睜看著新婚妻子薛夢穎慘死在眼前,對大秦帝國的這份刻骨銘心的恨意,縱是傾盡了三江五湖之水也無法洗去。為了報仇雪恨,陳涼真的什麼都豁得出去,當然也包括他自己的性命去拼。然而,陳涼對自己麾下的士兵始終抱有一份旁人很難理解的寬厚關愛之心。若非確信別無選擇,不會輕易用他們的性命來驗證自己的愚蠢和瘋狂。毫無疑問,陳涼這一點心結是身為領導者的閃光點,但也同樣是個缺點。

    恰如林旭所言,在某些時候,為了整體利益,犧牲局部是不可迴避的選擇。

    人命一旦到了這個時候,無非向戰爭之神獻祭的犧牲品而已,在關鍵時刻不豁出去,那就不要幻想獲得勝利,道德崇高這一條從來都不是成為勝利者的正當理由。過份珍視生命,導致錯失良機,那麼為了彌補先前犯下的這個錯誤,後面勢必付出更多生命才能挽回頹勢。這就是為什麼古人屢屢訓誡後人,「慈不掌兵,義不掌財」的根源所在。

    那位與兵聖孫武子並稱於世的兵家亞聖吳起,對待手下的士兵不僅能做到解衣推食這一步,即使營中的士兵身上生瘡,他都不惜親自用嘴替兵士把膿吸出來。

    如此愛兵如子的將軍,回頭到了戰場上,該犧牲這些士卒的性命換取戰爭勝利的時候,吳起也不會有一絲一毫的心慈手軟,因為珍愛士兵的生命而放棄打贏一場戰爭。對於軍隊的領導者來說,如何作出選擇,對於部下的取捨猶如一枚硬幣的正反兩面,身為名將的資質是既要慈悲也要狠毒,少了任何一樣都算不上是稱職二字。

    陳涼對自己的確夠狠,這不意味著他對部下也夠狠,這是兩種不同的概念,不能混為一談。

    糾纏在情義與道理之間,陳涼的臉色顯得陰晴不定。良久,他望著林旭點了點頭說道:

    「……俺明白了。」

    聞聲,林旭不置可否地擺了擺手,跟著轉身朝房間黑暗的角落緩步走去,連頭也不回地說道:

    「我言盡於此,陳兄弟,你……好自為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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