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嶽獨尊 卷二 047 疾風
    「通——通——通——」

    當旗艦上的號旗快速搖動發出攻擊指令,個頭從葡萄粒般大小直至如大個椰子的各色炮彈,連同熾熱的橘紅色火焰一道由炮口竄出,轟鳴著著砸向前來迎敵的秦軍戰船。這些熾熱的金屬飛行物命中秦軍船體之時,旋即掀起了一陣殺戮風暴。在炮彈所到之處,耳邊儘是雜亂的慘叫聲和哭喊聲,在船體破損處,不斷有挾帶著哨音飛落的木屑與船艙內忽明忽暗的閃耀火光相互輝映,頓時將雲夢大澤中最大的單個湖泊洞庭湖攪得天翻地覆。

    自從人類有文字記載的歷史算起,舉凡是戲份行將完結,必須從歷史這座大舞台領盒飯謝幕下場的演員,無一例外地都是哭著喊著抓住幕布不肯離開,非得挨上後來者一通老拳打得心服口服才算完事。

    這艘外觀描漆彩畫,遠看過去面目猙獰如同來自遠古時代嗜血猛獸的龜船,首度在洞庭湖戰場出場,這是標誌著屬於堅船利炮主宰世界的時代正在徐徐拉開帷幕。雖然龜船這種戰艦不能算是堅船利炮的標準模板,不過擱在火器還被視為戰場輔助手段的時代背景下,龜船初次的華麗登場秀業已給了所有人以無比強烈的驚喜。當然了,興漢軍對龜船的演出是喜不自勝,作為他們的敵人,秦軍則只能委屈點擔綱那些受驚後發出尖叫的龍套配角了。

    這一幕激動人心的炮擊場景,叫司徒雅看得血脈賁張,他禁不住雙手握拳說道:

    「好厲害!這種船我要再建十艘,不,要建一百艘。」

    興漢軍的水軍已經不是苗仁輔的地盤,儘管他同樣驚艷於龜船那神似大牌主角技壓全場的派頭,但是他一想起自己有生之年再也沒什麼機會指揮這些龐然大物就立馬意氣全消了。

    苗仁輔轉過臉看著欣喜若狂的司徒雅,他冷笑了兩聲,當面潑涼水說道:

    「行了,你省一省吧!別的我說不好,那些大炮可全是用錢堆出來的,擴軍?你自己去跟大將軍好了。」

    興漢軍眼下用的這些火炮多是以青銅為原料鑄造而成,成份跟市面上流通的半兩錢基本一致。這個矛盾的起因是青銅火器不容易炸膛,因此比起廉價易得的鑄鐵來說,青銅火炮的安全性相對更好。正因如此,只需把龜船上的大炮直接融掉鑄幣就能變成流通錢幣,反過來講,大量鑄造青銅火器也就意味著一筆數額驚人的錢幣要退出商品流通領域。

    哪怕苗仁輔不太懂得這些彎彎繞的貨殖經濟問題,可是最近這些年來,大秦朝廷不斷下詔嚴令各地官府查禁錢幣私鑄和私銷,尤為著重打擊融化銅錢改鑄銅器的圖利行為。

    在繁華富庶的中原地區,黃金白銀都是稀缺資源,主要是用於大額商業支付和權貴豪富之家用作財富儲備之需,真正留給升斗小民使用的交易通貨唯有銅錢而已。假幣販子們私鑄劣質銅錢的行為會引起貨幣貶值,並且由此引發了一系列後遺症,不過私鑄銅錢的危害程度仍不及私銷銅錢所引發的大範圍通貨緊縮那麼嚴重,後者對百姓日常生活影響來得更大。由此可知,每個執政者所面對的問題都不是孤立存在的,那是牽一髮而動全身哪!

    假設大批銅料被用於其他領域,市場中的錢幣流通量驟然縮減,接下來很可能引發一場民生凋敝的人為災禍,那是直接關係到國計民生的棘手問題,因此苗仁輔才敢如此放肆地講話,乾脆當面掃了司徒雅的興致。

    聞聽此言,恰如被人當頭澆了一盆冷水,司徒雅惡狠狠地瞪著苗仁輔,說道:

    「你……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哦,莫非大都督您家中的狗都是長著象牙的?那倒是一樁可喜可賀之事,苗某恭喜您發財了。」

    放下司徒雅跟苗仁輔兩人之間,沒多少滋味的狗咬狗一嘴毛暫且不提,此時戰場上的狀況仍是瞬息萬變。剛才威風八面不住噴吐著火舌的龜船,突然安靜下來,並且被秦軍水師的四艘划槳船團團圍住。

    火炮連續發射後必須冷卻一段時間無法連續使用,當秦軍興奮地發現了克敵制勝的法寶,他們立刻一擁而上。

    龜船的情況看起來大為不妙,進攻者們卻很快發現了令人沮喪的事實,眼前這條長得像烏龜一樣圓滾滾的戰船,實際上是個渾身長刺的刺蝟。在龜船的船體上半部分,目光所及之處無不是佈滿了尺把長的三稜尖刺,論及長度和銳利程度都足以戳穿人體。為此,任何跳幫登船的企圖都變得異常凶險,對於那些登船者來說,首先要面對的就是這些密集如刺蝟般的鋒利棘刺。

    這時候,龜船上的弓弩手們在大炮熄火期間,開始變得格外活躍起來,從船身射孔中不時竄出的箭矢威力也相當可觀。一時之間,龜船居然形成了以一敵四而不落下風的古怪戰況。

    儘管倚為利爪的火炮不頂用了,龜船本身也有一副生冷不忌的上佳牙口。在船頭部位一個貼近水面的不起眼位置,那個呈現出無角龍頭形的碩大青銅撞角是一件不折不扣的水戰凶器。這時,隨著一聲含義不明的吆喝,龜船上的槳手們加快划槳頻率,舵手也迅速將船頭瞄準了秦軍的一艘划槳船。

    「光當!」

    經過短距離加速衝刺後,外形不太具有威脅性的龜船在此刻露出隱藏許久的猙獰真面目,它猛地一頭扎進敵船的吃水線附近。在一聲叫人牙根直發癢的轟然巨響過後,龜船的槳手們連忙反向划槳倒車,等到龜船與敵船脫離接觸,船頭那根撞角在秦軍戰船的水線附近留下的可容數人並排通過的大洞才算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這時,只見洞庭湖的湖水咕咚咕咚地一個勁往船艙裡面猛灌,秦軍水手嘗試修補損傷,奈何破口太大,任何挽救措施都是徒勞的。

    僅在片刻之後,這條受創的戰船以人們目視可見的速度下沉,眨眼之後便消失在了水面下。

    二度踏上荊南之地的鮮於閔正在旗艦上觀戰,見狀,他面露不忍之色,雙方戰船性能相差太大,繼續糾纏下去只是白白送死而已。

    鮮於閔閉上了眼睛,數息時間的短暫思索後,他衝著身旁十數名鼓手大喝一聲,說道:

    「擂鼓!全軍進擊。」

    鼓角之聲驚天動地而來,秦軍南方兵團的水師宛若一堵活動的城壁向前整齊推進,軍容威勢不容小覷。正如垂危病人在臨終前也免不了出現迴光返照的一剎那,威名千載不滅的秦軍在此時此刻,罕有地表現出了作為一流強軍的應有戰力,即使興漢軍水師成員們大多也是出自於投降改編的秦軍,司徒雅和苗仁輔皆是軍中宿將熟諳水戰,手腕老練沉穩。然而,在這一刻,興漢軍的士氣確實被對面心懷哀慟的秦軍所壓倒。

    當火攻船和載滿柴草的木筏順著一陣大風而來,雙方戰船延燒的火焰登時映紅了大半個天空。緊隨其後,後面的秦軍也掩殺過來,師老兵疲的興漢軍招架不住,司徒雅只得指揮部下們且戰且退。

    莫名其妙地敗了一陣,陳涼回營後端坐在中軍大帳,臉色很是難看。連聲歎息之後,他起身作自我檢討說道:

    「今日之敗,責任當在我身,罪不在諸位將軍和將士們。孫子兵法說: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將。我軍一路由關中急行軍折返荊南,連番交戰而沒有經過修整,兵士的體力耗竭,精神萎靡不振,因而今日方有此敗。致敗之因皆在我責備求全行事操切,當向諸君和將士們賠罪。」

    「主公,您言重了,此乃我等辦事不力,請主公降罪責罰。」

    背黑鍋我來,送死你去。這無疑是領導藝術的核心精髓,更是古往今來的帝王學根本精要所在。身為領袖要有替下屬背黑鍋的思想覺悟,作為下屬要有替領袖出生入死的這份決心。雙方若是搞混了各自的職責所在,當領導的愛惜名聲,當下屬愛惜性命,那就什麼話也不必說了,大家趁早散伙算了。陳涼一開口就把所有失敗的責任一肩扛下,下屬們在感動和愧疚之餘,紛紛站出來請罪。

    這時,擔任參軍祭酒一職的寧采臣也起了身,插言說道:

    「主公勿憂,勝敗乃是兵家常事,我軍雖新敗,然根本未損,只待來日重整旗鼓定當破敵。」

    寧采臣這話一說,帳內眾人連聲附和,陳涼苦笑著擺了擺手,說道:

    「唉,罷了。天色晚了,諸位將軍也回去歇息吧!」

    遣散了手下們,陳涼獨自面對著掛在屏風上的地圖犯愁,擺在几案上的酒菜連一筷子都沒動,實在是他心裡堵得慌吃不下。縱是來日再戰,說不得,那也還是勝負難料的賭局啊!

    正當此時,從身後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嬉笑說道:

    「呵呵呵呵,陳老弟過慮了吧?」

    聞聲,陳涼心中一動,他轉回頭一瞧,果不其然看到了那個熟諳的身影。這時,陳涼笑容中透出幾分苦澀,垂頭喪氣地說道:

    「噢,原來是你呀!林大哥。」

    不必懷疑,陳涼肯定是不知道什麼叫金手指作弊器,不過他也很反感每逢遇到邁步過去的坎,以林旭為首的神祇們就會爭先恐後地跳出來替他排憂解難。這樣子陳涼難免會覺得心情鬱悶,有時候他甚至會充滿惡意地想,是不是弄個傻瓜來坐在自己的位子上,這幫神通廣大的幕後黑手照樣能讓他一路順風順水地過關,直至成為那個笑到最後的成功者。

    老於世故的林旭也能看出陳涼的心思,他一直努力避免自己太多插手干涉具體事務,但是現在確實有必要跟陳涼面談一下。

    「陳兄弟,你手腳太慢了,我特地過來一趟,看有沒有什麼地方能幫上忙。」

    林旭講話的口吻溫和,好似是鄰家大哥問你要不要幫忙,陳涼卻聽得額頭冒汗,他急忙解釋說道:

    「秦軍比我想的厲害多了,真看不出他們還有這樣的能耐。這麼厲害的秦軍,為什麼又會輸給胡人呢?」

    聽了這話,林旭笑著端起陳涼的酒壺,不知從何處摸出一隻白玉杯,一邊自斟自飲,一邊歎息說道:

    「不管大樹長得多高多粗,最重要的兩樣是樹皮和樹根,枝幹砍掉還能長出來,若是樹皮和樹根出了什麼毛病,那這棵樹就非死不可嘍!」

    「嗯,樹怕扒皮,這道理俺明白,不過這事跟秦軍有啥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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