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嶽獨尊 卷二 017 結交
    俗語有云:古來名山僧佔多。

    昔日香火鼎盛之時,蘭若寺內有著數百僧徒,每日裡唸經參禪,焚香禮佛。彼時,蘭若寺的建築佔地面積亦是可觀,算得上是淮南一大叢林。如今,黑燈瞎火的深更半夜裡,要在如此大的一片廢墟中找出個把人,那當真是如大海撈針般困難。好在以林旭地祇之能,尋覓並未刻意隱匿行蹤的燕赤霞不算難事,很快便鎖定了大鬍子道士的所在。

    隨著門軸發出「吱呀」一聲乾澀地聲響,虛掩的房門被人輕輕推開了,正盤膝坐在床上吐納調息的燕赤霞睜開了眼睛。

    藉著少許月光看清了來人的身形相貌,燕赤霞頓時面露驚異之色,起身見禮說道:

    「不知尊神何故深夜駕臨蘭若寺?」

    聞聲,林旭神秘兮兮地一笑,擺手說道:

    「我是為一人而來,你今日不是也見過他了嗎?」

    蘭若寺自從被亂兵盜匪洗劫後荒廢,始終是人跡罕至之地,哪怕此地距離繁華似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的江家集不遠,那些知根知底的本地人打死了也不會往這個方向多走半步。

    在那些知情人看來,這間蘭若寺是比之龍潭虎穴更為險惡的地方。不慎誤入此地的人,多是不明就裡的外來者,以及那些打算發一筆死人財的齷齪傢伙。當然,他們的下場也是很可悲的,若問什麼叫作生人勿近,只憑蘭若寺這三個字就是這個詞條的最佳註解。

    在光天化日之下還好說一些,雖然寺院周圍盤踞著不少野獸,總歸是人力可以對付的危險,但每逢入夜時分,在霧氣瀰漫的森林中行走,難免會撞見樹妖姥姥派出來吸食精血的女鬼。古人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那些經不起美色和錢財雙重考驗的倒霉蛋,轉過天就變成了面目可憎的乾屍,堆在蘭若寺廢墟的某個僻靜角落裡等著慢慢發霉。

    由此可知,終日混跡在蘭若寺這種地方,與妖魔鬼物為鄰的燕赤霞,平常所能見到的生面孔是少之又少了。

    聽了林旭一番似乎語帶玄機的話,燕赤霞此時仔細回憶著近幾日的見聞,詫異地說道:

    「……莫非尊神是為了那書生而來?」

    聞聽此言,林旭頷首笑道:

    「不錯,本尊正是為此人而來。該當如何謀劃,咱們還得仔細商議才是。」

    由前些年陳涼的皇帝養成計劃發端,林旭就很有幾分遊戲人間的惡趣味,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跑到蘭若寺來湊熱鬧的這具化身是他從江家集抽調過來,兩地距離很近,時間方面倒是一點也沒耽擱。

    林旭的化身在燕赤霞陪同下,肩並肩走進蘭若寺之時,寧采臣正窩在破爛房間裡,一邊啃著昨天買來的冷饅頭,一邊滿臉苦相地翻看那本被他不小心讓雨水浸濕,以至字跡模糊不清的賬簿,不時發出幾聲歎息,似乎是在自怨自艾。

    江家集的那位酒店掌櫃說得沒錯,債主不出示欠賬的賬簿憑據,欠債一方是有權利不給錢的。

    這個道理足夠簡單,來往賬目是雙方達成交易的憑據,若是債主拿不出任何憑證,借債的人又憑什麼要付錢呢?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讓人把兜裡的真金白銀掏出來,難不成當自己是政府嗎?

    寧采臣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從洛陽乘船南下時,他因為無事可做,在船上把這本賬簿來回翻了幾遍。

    具體到每一頁的數字未必都能記得一字不差,過目不忘的本事寧采臣沒有,不過在這段時間以內,雙方大致完成幾筆交易,每筆帳的金額多寡如何,什麼時間交割,這些大致印象寧采臣還是有的。在搖曳的燭光下,寧采臣只覺靈機一動,微笑浮上了他的面頰。一想到了解決辦法,他乾脆拋下了那本已然看不清字跡的舊賬簿,探手從行囊摸出一本空白賬冊,憑著記憶信馬由韁地揮筆書寫起來。

    江家集那家酒店的欠債總額鐵定了是八十貫不假,無論賬目細節如何編造粗陋,只要最終的賬目數字吻合了,那對方也就無話可說。

    在如今這個時代,儘管是混亂無序的亂世,遍地土匪和強盜,到底還沒有進入社會道德淪喪的末法時代,極少有人會公然以標榜自己的無恥和下賤為榮,至少這個時代的人們還是知道羞恥二字怎麼寫的。況且,古有明訓,盜亦有道。明火執仗地搶劫別人是一回事,當著債主出示的白紙黑字,睜著眼說瞎話,這是不可同日而語的兩碼事。

    如此喪心病狂的行為,只能表明這傢伙是個品性差到極致,甚至連強盜、小偷都不如的傢伙,乞丐和妓女都可以對他表示不齒的極品敗類,屬於被社會唾棄的人渣。

    「燕兄,蘭若寺裡還住著別人嗎?」

    在開口講話之時,林旭刻意提高了幾分調門,以便提示正窩在房間裡編造賬簿的寧采臣注意到他的出現。

    果不其然,埋首編撰賬本的寧采臣被外面傳來的聲音打斷了思路,當即,他放下紙筆推門走出房間。抬頭看到在庭院裡交談的燕赤霞和林旭,寧采臣隔著老遠便拱手衝著林旭說道:

    「這位兄台,敢問你也是來蘭若寺借宿的?」

    聞聲,化身作著道士裝扮,身著鶴氅手持拂塵的林旭稽首還禮,笑道:

    「呵呵呵呵,在下此來是為探望燕兄,怎麼?這位公子也是在蘭若寺借宿嗎?敢問足下如何稱呼?」

    寧采臣也不疑有他,說道:

    「慚愧,在下的盤纏用盡了,只好來此暫且棲身,避一避風雨。」

    聽了這話,林旭淡然一笑,說道:

    「哦,既然如此,那在下就不便打攪了,咱們就此別過。」

    聞聽此言,寧采臣再度拱手,說道:

    「也好,兄台您請便。」

    常言道: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本著盛名之下無虛士的觀點,林旭曉得如寧采臣這樣掛著主角模版的名人不大可能是庸碌無能之輩,不過他究竟有什麼優點,日後能取得何種成就,若不在近距離加以觀察,誰也說不好。

    與林旭打了個照面,寧采臣又回到房間繼續冥思苦想作假賬,等他忙活了一天才把全部賬目作好。轉頭瞧了一眼窗外,已然是到了夕陽西下的時候,一天未沾水米的寧采臣,此時腹中腸胃開始咕嚕嚕地鳴叫造反,他只得從包裹裡取出火石、火鐮等引火之物,走到院中撿拾了些樹枝幹草,跟著在院中升起一堆篝火,就著火焰烤起了昨日剩下的幾個饅頭。

    這是寧采臣手上僅存的一點食物了,待得明日早起,不單是要到江家集的那間酒店上門討債,採買食品也必須考慮了。

    正當此時,一陣輕快的馬蹄聲傳來,只聽一個語氣趾高氣揚的男人聲音說道:

    「那些鄉野粗鄙之人無知,信口胡說什麼古剎蘭若寺為鬼物盤踞,凡入內者百不存一,哼!果然是一群不識禮數的市井小人。來福,這個賤骨頭還不將本公子的馬栓好?」

    這位未見其人,先聞其聲的仁兄大刺刺地抬腳走進蘭若寺,身後還跟著一名僕人打扮的小廝。

    見此情景,寧采臣起身整理一下衣裳,拱手施禮說道:

    「敢問這位兄台,您如何稱呼?」

    聞聲,這位衣衫華美的公子哥斜眼上下看了寧采臣幾眼,見他好歹是讀書人裝扮,這才稍微收斂些傲慢之氣,負手說道:

    「吾乃金華蘭溪生,瞧你這樣子也是個讀書人麼?」

    「在下江南東陽人士寧宦,字采臣,前日赴洛陽趕考不中欲返家鄉,途經蘭若寺在此借宿幾日。」

    聽了寧采臣的自我介紹,這位一看衣著穿戴便知,不是官二代就是富二代的蘭溪生,只是露出了不以為然地笑容,他搖著手中的檀香折扇說道:

    「哦,原來是個落第秀才呀!來福,好好收拾一下東廂房,公子我平生最愛在清幽之地讀書,此處幽靜無有俗人煩擾,甚合吾意,咱們且在此盤桓數日再說。」

    聞聽此言,寧采臣陡然想起了昨晚女鬼聶小倩夜半造訪的一幕,急忙擺手勸阻說道:

    「這位公子,蘭若寺中確有鬼物作祟之事,非是坊間謠傳……」

    不等寧采臣說完,蘭溪生大笑了幾聲,漫不經心地說道:

    「哈哈哈哈,寧兄無需多言。我一望即知你肩不能擔擔,手不能提籃,是個文弱書生。君在此地居住尚且安然無恙,莫非我名滿江南的蘭大公子,文武雙全的蘭溪生連你都不如嗎?哈哈哈哈——」

    說完,不等寧采臣分辯,蘭溪生便大搖大擺地邁步往前走去。眼見這位衣著華麗不凡,容貌亦是俊朗的蘭溪生如此傲慢自負,好歹在地方官府的職場圈子裡混過幾天,寧采臣知道繼續說下去對方也聽不入耳,這種自討沒趣的事情何必干呢?他只好搖了搖頭不再言語。

    位於院子西面的一排屋舍中,一扇房門被推開,化身作雲遊道人模樣的林旭和大鬍子道士燕赤霞一前一後走了出來。

    自不必說,適才庭院中的那一幕已經落入他們眼中,林旭還沒有說什麼,面冷心熱的燕赤霞已然開口說道:

    「這位公子果然不識好歹,寧秀才好意相勸,你不從也就罷了,何必出言挖苦別人?」

    習慣了在所到之處橫行無忌,蘭溪生對於燕赤霞的一番指責十分惱怒,不過是礙於面子不便當場發作,他氣得一頓足,說道:

    「哼,一群庸人。來福,咱們走。」

    「是,公子爺。」

    一甩袖子,蘭溪生大搖大擺地帶著小廝走開了,後面留下的三個人相對無言。說不得,這傢伙的囂張實在是叫人無話可說了。

    片刻的沉寂過後,林旭衝著寧采臣隱蔽地比劃了一個手勢,跟著轉向寧采臣說道:

    「寧兄,你晚飯只吃饅頭嗎?」

    聞聲,寧采臣那張白皙的臉頰也微微泛紅,干吃饅頭連口鹹菜都沒有,這種伙食的確是不怎麼樣。乾笑了兩聲,寧采臣自我解嘲地說道:

    「兩位兄台見笑了,只剩下這點吃的,此地又無有鍋灶,總不能挖野菜來吃吧?」

    林旭隱蔽地跟燕赤霞交換一下眼色,隨後熱情地走了過來,拉著寧采臣說道:

    「俗話說,相逢即是有緣。寧兄若不嫌簡陋,與我和燕兄一道用飯如何?」

    「這個……萍水相逢,不便叨擾吧!」

    起初,寧采臣的態度很是猶豫,他對大鬍子道士燕赤霞的古怪脾氣心有餘悸。後來的這位一副笑瞇瞇模樣,卻叫人覺得看不清真性情的林道士,在寧采臣眼中,好似老家東陽山中的那一泓潭水,貌似平和的外表之下潛藏著龍蛇之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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