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嶽獨尊 卷一 077 史家
    在春秋時代相繼爭鳴天下,引領時代風潮的諸子百家可謂各有所長,除卻以秦始皇的乾爹呂不韋為始祖的雜家是樣樣通,樣樣松出名的大雜燴之外,其餘諸家所專擅的領域各有不同。

    史家專一鑽研古代典故和那些被淹沒在時間長河中的隱私秘聞,要是想詢問點什麼罕有人知道的小秘密,跟他們打聽那算是找對人了。

    知道別人太多秘密的人,通常都是活不太久的,這一點不光是撈偏門的專業人士心裡清楚,史家也是一樣門清。為了防備系統風險爆發,他們也不情願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史家在戰國時期就拆分為兩系,而且在表面上看起來是涇渭分明。在列國朝堂上正襟危坐供職君王的那部分人稱作官史,在江湖草莽中廝混的這些人則稱作稗史。當然了,後者是絕不會承認自己從屬於史家的真實身份,這也是賴以自保的韜晦策略。

    史官在朝廷裡也算一份清閒差事,但他們下筆記錄歷史時,難免受到執政者的掣肘和牽制。

    一貫偉大、光榮和正確的大人物們,在私底下總會有一些不願為人所知的隱私和忌諱。大佬們出於各種原因,想要從史書中刪除掉某些內容,避免自己心狠手辣,抑或是不足為外人道的光輝事跡流芳千古,那也是可以理解的行為。

    每逢遇見這種萬分憋氣的情況,那些唯唯諾諾的史官都會乖乖地接受上級指令,不過稍後一些時候,他們就會悄悄地把這些消息透過特殊渠道,「無意間」洩露給隱身民間的稗史知曉。隨後,由稗史們負責把那些曾經真實發生過,但在官修史書上面永遠不會落下一個文字的歷史事件,摻雜在一些看似荒誕不經的內容裡修成一部野史,以此作為正史之外的有益補充。

    正因如此,當人們往往面對一件事的不同版本,本能地傾向於採信野史的說法。起碼來說,野史在客觀立場上,絕對比經過層層政審的官修史書靠譜多了,不必為尊者諱,這一點就勝過了千言萬語。

    陰陽家大祭酒司馬長空從弟子劉德明手裡得到了幾頁殘本,他是絞盡了腦汁也沒能解讀出那寥寥幾頁紙片所包含信息。倒不是說司馬長空這位大祭酒不學無術,連入門不久才疏學淺的劉德明都能看出的內容,他沒道理看不出來。關鍵這份殘本不是用同一種文字寫成的,前面殘存的幾頁鳥篆難不住司馬長空,後頭幾頁那些又似蟲爬,又似蛇蟠的古文,解讀起來確實很叫人撓頭哇!

    折騰了許久也沒能有所突破,司馬長空只有破例向外求援,此時他想到了自己的一位多年好友,隱遁在民間的一位稗史鄭鐸。

    史家精研文字典籍,在諸子百家之中,史家是最善於從文字材料中發掘出信息的。旋即,司馬長空借口閉關,暗中遁走前往山外的鄭鐸家中向他討教。

    混合著麥草築起的土坯房屋,其上以茅草蓋頂,窗戶紙漏了幾個窟窿的窗扇在風中發出乾啞的吱呀聲。這棟可稱是家徒四壁的房子裡,唯有那佔據了一整面牆的大批書籍,顯示出主人家的與眾不同之處。

    「……此乃上古大巫祭文的抄本,惜哉已是殘缺不全。司馬兄,請來看此處,在下以為這幾個蟲篆就是從祭文中直接勾描下來的原文,描摹者不通巫術,所以這幾個字寫得形似而神非,沒了那種神韻。適才你提到的那座妖族大陣,在史上只出現過一次,故而聲名不顯。」

    說著,這位在鄉野間靠教授蒙童賺一點微薄收入為生的稗史鄭鐸,隨手從身邊的書架裡翻出一本發黃的舊書,他翻到其中的一頁,特地指給司馬長空看。

    的確,這本書中相關九天十地八荒萬妖陣的描述也是很少的,通篇全加起來才四十幾個字,殊不知卻是記載著上古時代一場至為慘烈的大戰。

    兩個人談完了正事,司馬長空又再次舊事重提,語氣沉重地說道:

    「鄭兄,緣何不願隨我入王屋山洞天,覆巢之下無完卵之理哪!」

    聞聽此言,稗史鄭鐸忽然大笑起來,連連擺手說道:

    「老子說,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司馬道友,你不覺得我等正身處在激流湧動的潮頭之上嗎?未來禍福難料,古之聖人尚且難以斷言吉凶,你我不過比凡人多了幾分神通而已,安敢自命能窺見天機呢?」

    隱約感到鄭鐸話中似有所指,一時之間,司馬長空不能斷定這位老朋友究竟是跟自己開玩笑,抑或是他真的有了什麼未卜先知的神通。

    於是,司馬長空躊躇著說道:

    「那鄭兄之意是?」

    「那位向你們陰陽家求援的霍山神,十分有趣。」

    聽了這個論斷,司馬長空未覺意外,繼續追問說道:

    「何以見得?」

    抖了抖自己那兩隻打著大小補丁的寬大青布袍袖,這位外表似足了生平不得志窮酸書生的稗史鄭鐸站起身,在房中來回踱步說道:

    「風雨飄搖之中唯見一枝獨秀。司馬道友,不覺得此子非比尋常嗎?非常之事,必待非常之人。非常之時,須待非常之機。」

    聞聽此言,司馬長空也點頭稱是,接口說道:

    「嗯,逆勢而起確有些門道,只是天下大勢已然如此,縱有回天之力,又待如何?」

    這時,鄭鐸神態略顯癲狂地大笑起來,他手舞足蹈地說道:

    「哈哈哈哈,若論生死之間,果有大恐怖,然如我輩中人,安可惜命保身而不求大道焉?唯有知難而進,於千難萬險之中踏出一條生路,方是我輩安身立命之本。」

    對於以追求不朽為終極目標的修行者們而言,那些稟賦特異的先天真聖是他們無法望其項背的超卓存在,只可追慕而難以傚法,但後天仙真依然有望成就的。

    矢志不渝地追尋大道的軌跡,在紅塵俗世的糾葛中尋覓通向不朽的道路,這是任何一個修行者心底裡無法泯滅的最深渴望。要說比起這個宏大長遠的目標,修行者身邊的其他東西都是可以犧牲掉的。金錢、權勢、地位、榮譽、親情、愛情、友情,一切被人類所稱頌和渴望得到的東西,乃至於每個人最珍貴的生命,這些都不過是修行者不惜以身殉道的祭品而已。

    罕有哪個修行者僅憑一生一世就達到霞舉飛昇的無上境界,多數人的努力也無非是靠一世接著一世的持續積累,然後冀望著在無盡輪迴之中,從無數個不可能當中,苦苦尋找著僅存的一線可能。

    終日裡被門戶中雞毛蒜皮的小事糾纏不休,老是得板著一張臉對人。外貌宛若弱冠青年的司馬長空時常覺得少年時的一腔熱血早已冷卻,但此刻在鄭鐸擲地有聲的這番話跟前,他還是止不住地一陣熱血沸騰。在恍惚之間,司馬長空仿如回到了昔年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熱血青春歲月,重新體味著那一份無所畏懼,戰天斗地的豪情壯志。

    待得情緒逐漸冷靜下來,意識到自己再度被老朋友輕易地煽動了,司馬長空不禁露出了苦澀的笑容。這事該說什麼好呢!老夫聊發少年狂啊!

    鄭鐸不是那種徒有一副尖牙利嘴,色厲內荏的儒生,他是史家嫡傳弟子。昔日,化名行走江湖歷練之時,鄭鐸也曾留下「刀筆無雙」的老大名頭。

    這時,鄭鐸見司馬長空已然醒悟過來,方才不緊不慢地說道:

    「從古至今,妖族始終是我人族心腹之患,若妖強則人道衰微,人道大興則妖魔斂跡。當今之世,大秦朝堂之上若無有妖孽涉足,想必天下尚不致這般昏亂。」

    聞聽此言,司馬長空的心中一凜,即刻反問說道:

    「哦,如此說來朝廷中是有大妖潛伏了?」

    「哼哼,又豈止是大妖,那簡直是妖孽橫行啊!」

    素來以善於打探消息和書寫黑歷史出名的史家,不僅在大秦帝國的朝廷內部有著深厚寬廣的人脈關係,耳目靈通的稗史們也很擅長透過民間的其他渠道搜集小道消息,因此鄭鐸總能知道一些別人不清楚的秘聞,這是完全不值得驚奇的一件小事。

    司馬長空聽出了鄭鐸的言外之意,他驚訝地說道:

    「鄭兄是欲借霍山神手中之刀,滅妖族的銳氣?」

    聞聲,鄭鐸朗聲大笑,說道:

    「此正吾所欲也!」

    思量著此事的前因後果,司馬長空也點了點頭,說道:

    「既是如此,我等出手倒也是順理成章了,只是鄭兄你也要跟去霍山嗎?」

    在屋子裡來回踱步的鄭鐸搖頭晃腦,說道:

    「某有預感,此役值得在史書上記一筆,既然官史不可能寫進官修史書,不如讓我這個沒什麼出息的野史官來代勞一下吧!哈哈哈哈……」

    天柱峰下舊山神廟正殿

    「來,林賢弟,愚兄代為引薦。這位是陰陽家的司馬大祭酒,這位是史家的鄭先生……」

    土地爺黃世仁不厭其煩地向林旭逐個介紹祂經過一番辛苦請來助拳的這些幫手們,隨後老土地隨便找了個借口把林旭拉到一旁,小心翼翼地叮囑說道:

    「賢弟切不可輕視來人,諸子百家傳人皆有不凡之處,尚需要待以上賓之禮,切不可輕慢之。」

    聞聲,林旭咧嘴一笑,說道:

    「這個我明白,這次還得多謝您老不辭勞苦,替我找來這些幫手。」

    「哎,以咱們的交情,說此等見外的言語,你是要寒磣老夫嗎?江家集我已多日未回,事情既已辦完,老朽也不便在此久留,這就告辭了。」

    見黃世仁急著回去,林旭也沒有挽留祂,說道:

    「哦,霍山君可能有耳目在附近,為了安全起見,我送你回去吧!」

    天曉得那個已經暴躁得快瘋掉的虎妖霍山君能幹出什麼勾當來,對於林旭的一番好意,武力孱弱的黃世仁不敢拒絕,只得歎息著點頭說道:

    「唉,如此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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