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嶽獨尊 卷一 011 墨徒
    這老話說得好,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在這次下山查訪民情之前,林旭沒忘記替自己的化身備下一份證明文書,並且在兩位裨將的建議下,鄭重其事地蓋上了山神大印。此刻由化身取出這份手續完備的文書給人驗看,當然是無可置疑。

    再三勘驗這份文書的行文格式內容,以及印璽應用皆無錯誤。林旭對面這個氣質酷得能令小姑娘尖叫的中年男人,自知犯了經驗主義的錯誤,他唯有賠上了一副難看的笑臉,拱手致歉說道:

    「適才是在下莽撞,竟然衝撞了尊神法駕,實在是失禮了。墨門弟子東門秋,拜見霍山神。」

    當林旭意外地聽到了墨門這兩個字,即刻來了精神,他伸手攙扶這位自稱墨門弟子的東門秋起身,說道:

    「不知者不為過。東門先生,快些請起。」

    昔日,七雄並立的戰國時代,號稱非儒即墨的學術鼎盛時期過後,墨家隨之分裂成了相裡氏之墨,鄧陵氏之墨,相夫氏之墨等彼此獨立的源流傳承。

    這些分支彼此間不僅是互不統屬,甚至到了傾軋擠壓的程度,內部分裂連累著墨家也就此走了下坡路。待得秦始皇趙政一統天下,墨家面臨的形勢變得愈發嚴峻起來。自身組織堪稱嚴密,實行軍事化管理的墨家,在諸子百家中承受的壓力最大,怪只怪出頭的椽子先爛,誰叫墨家的集團戰力最強呢!隨即,墨者只好由公開活動轉入到地下傳播,不過來自外部環境的高壓政策也帶來了一些預料之外的裨益。

    四處被秦軍圍剿的墨家弟子痛定思痛,徹底改組了原有的組織架構,當時選出的矩子將墨家的科技理論研究和江湖遊俠,明確地分成了彼此獨立運作的兩大系統,同時墨家也改稱墨門。

    主要承擔理論研究工作的這部分墨者相繼退出江湖,他們改名換姓遁入民間,或為鐵匠,或是成為木匠和泥瓦匠等職業匠人。實質上還是借助這些職業的特性來掩飾自身的特異之處,這部分人稱之為工墨。工墨和俠墨相對獨立運作的這種二元模式,具有非常強的再生能力,足以保證易受朝廷打擊的江湖遊俠,即使一時行動失利,導致全滅的下場。只要不顯山不露水的工墨還在蟄伏之中,他們手上負責保存墨家的典籍章程尚存,由工墨代為培養出新一代的墨家遊俠出現,那就只是個時間問題。

    倚仗著組織及時轉型所帶來的諸多好處,墨門磕磕絆絆地熬過了秦始皇在位期間,那一段至為艱難的時光。

    隨著雄才大略的秦始皇出巡時,突然病死在沙丘行宮,他的死亡標誌著一個高壓時代的終結。其後,長子扶蘇奉遺詔隨同大將蒙恬一起南下秦都咸陽,宣佈即位為帝,稱秦二世皇帝。

    由於扶蘇長期生活在秦人與胡人交戰的邊疆地區,他熟悉軍隊運作事務和民眾承擔的勞役情況,真切體會到秦法苛刻的巨大弊端與大量徵召徭役帶給百姓的苦難。於是,在扶蘇登基後的第一個月,他便下令大幅削減法條,下旨叫停了除始皇帝驪山陵之外的所有國家級工程營造,廢除禁止民間藏書等一系列的過往禁令,默許諸子百家恢復正常傳授,實行與民休息生養的安民政策。

    儘管扶蘇執政以後,外部環境趨於好轉,但嘗到從前高調行事帶來的苦頭,墨門弟子們學會了在中央集權體制下,切不可以太出風頭的生存哲學,照舊維持著半地下式的道統傳承方式。

    越是強大的國家機器就越不能容忍超出自己控制範圍的存在,無論對方是以什麼樣的名目存在,墨門的這份謹慎小心使他們規避了後來的許多次生存危機。

    在近些年來,大秦帝國的政治風氣趨於腐敗,連續幾代的君王或是昏聵無能的庸主,又或是沉迷享樂,無心操勞政事,帝國中央政府對地方官府的統治力逐步下降。由此,在各地盜賊蜂起的時代大背景下,沉寂多時的墨門才又再一次高調復出。今日林旭撞見的這位東門秋,正是隸屬於俠墨系統中的一員。

    雙方當面化解了一場誤會,林旭有心結交這位墨徒,他很是熱情地拉著東門秋的手,說道:

    「呵呵呵呵,此處不是講話的地方,東門先生可以飲酒嗎?」

    先秦時代的墨家學說,起始於創始人墨子,墨子極度崇尚個人生活的節儉樸實,態度堅決地反對一切非生存所必須的消費和娛樂方式,乃至於認定了聽音樂都屬於腐化墮落的行為。別的且不說,單看東門秋這一身堪比傳說中丐幫九袋長老的穿著打扮,林旭也曉得他們的規矩沒有發生太大的改變,此時只是隨口一問。

    豈料,東門秋笑了起來,他擺了擺手,耐心跟不明真相的林旭解釋說道:

    「不妨事的,只要飲酒不至醉即可。」

    聞聲,林旭越發驚訝,反問說道:

    「哦,莫非是墨家的後世弟子改了墨子定下的規矩?」

    明知道這句話不該問的,架不住好奇心發作起來,林旭又忍不住又追問了一句。

    面對著這個似乎有些刺耳的疑問,東門秋神色泰然自若,他微笑著頷首說道:

    「我墨門之中訂有三重戒律,在下的德行淺薄,修為也不足掛齒,當下只發誓堅守第二重戒律,戒酒這一條尚不包括其中。只有狂飲至醉這一條,無論在何時何地皆為大錯,絕不可觸犯。」

    在華夏傳統文化中的有趣現象之一,那就是不同宗教之間相互融合,搞得大家到頭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譬如說,可以在一座廟裡同時供奉著老子、孔子和釋迦牟尼的神像,如此奇異的信仰範例,大約是西方一神教的信徒們所無法理解的思維模式。

    與老冤家儒家學說一樣,墨家學說同樣可以歸類為一種信仰和意識形態,這種信仰如果再向前邁進一步,當然就成為了一種新宗教。

    列國紛爭的戰國時代結束後,受佛、道等宗教廣泛傳播的影響和滲透,墨徒們開始逐漸修正完善自身的信條體系。到了後期,他們乾脆倣傚佛門的清規戒律,自行創立了一套墨門戒律。如同宣揚漸悟成佛的北禪宗一樣,期間也經過了幾度改良的墨家學說,不再強求整齊劃一的標準,轉而提倡墨門弟子隨著個人的領悟和覺悟的提高,不斷接受更嚴格戒律的約束,以期最終達到墨子所提倡的那種摩頂放踵,以利天下的崇高思想境界。

    來自另一個世界,林旭對於這片天地的墨家,究竟是如何演變成墨門的過程一無所知,此刻他只是用淡然的笑容表明了態度。稍後,林旭不置可否地說道:

    「某受教了,既然不必戒酒,東門兄請移步酒樓,如何?」

    自掏腰包花錢喝酒,而不是用來救濟窮人,這對於墨徒來說難免產生自甘墮落的感覺,要是有人主動請喝酒,那情形就大不同了。

    東門秋很爽快地接受了林旭的邀請,找到了一間僻靜的小酒館,隨意點了幾樣酒菜,而後便攀談起來。

    打從來到這塊陌生而神秘的土地,林旭已經習慣了隨時承認自己無知,更加不介意虛心向別人求教問題。

    說到底,一個人無知並不可恥,沒有人生下來就是知道一切的聖人。不懂裝懂,那才真正的可恥,世界上沒有比假裝無所不知更令人鄙視的事情。

    儘管屈指算來,林旭這兩輩子相加也活了二十多年,可是對於這個神仙妖魔遍地走的陌生世界,他的見識跟不懂事的孩子也沒什麼兩樣,不恥下問,才是正確的學習態度。

    喝了一杯店家自稱百年老字號的佳釀,實際酒精含量絕超不過干啤的濁酒。林旭露出一個似笑非笑地表情,望著端坐對面的東門秋,說道:

    「足下來到這江家集來,不會是為了遊山玩水吧!若有為難之處不願講出,我能體諒足下的難處。」

    聞聲,東門秋沒有吞吞吐吐的意思,反而開誠佈公地說道:

    「在下並無不可告人之事,此行乃是受矩子之命前來探路。蘭若寺的那頭千年樹妖作惡多端,不僅吞噬生人,竟敢操控那些惡鬼以色相為餌,外出吸人精血。我們俠墨早已有意剷除此獠,只可惜這樹妖擅於趨避逃遁之術,莫看它的本體是一棵大樹,透過地下根系,這山中不知有多少參天古樹都被它煉成了分身。若不能一舉斬草除根,日後再想滅它便要難上百倍。此次我受命前來,乃是為勘察蘭若寺的情形,以求行動時將寺中妖孽一網打盡。」

    每次從別人口中聽到蘭若寺的名頭,林旭回想起仿如隔世的地球生活,他都難免生出一種亦真亦幻的奇異感覺。

    這時,林旭點了點頭,說道:

    「原來如此,我身為霍山神,執掌一方山川地理卻不能消滅盤踞在轄區內的妖魔,實在是慚愧呀!」

    凡事先把自己擱在弱勢一方,雖然這麼干是有點丟面子,不過別忘了,古有名訓:吃虧就是佔便宜。

    在林旭看來,即使主動不說這番話放低身架,難道東門秋的心裡就不會暗中鄙夷他這位尸位素餐,不能保佑一方平安的霍山神嗎?與其這樣,那還不如自家光棍一點。

    ps:五嶽獨尊的紅票首次超過一千大關,螃蟹加更一章,答謝各位新老書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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