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嶽獨尊 卷一 010 出山
    這時,泰然自若站在老者對面的林旭,化身手持著一幅上書「妙手回春,包治百病」這八字真言的白布幡。

    確定眼前這個人只是個江湖游醫,而非打家劫舍的山大王,也應該不是妖魔幻化的誘餌。這名燒炭老者這才略微安心了一些,他顫顫巍巍地抬起手,表情木訥地指向前方,說道:

    「後生,你沿著這條路一直往前走,那便是江家集了。哦,你是打從何處來呀?」

    林旭化身所使用這個江湖游醫身份,是他跟兩位裨將商量過後,精心挑選出來的偽裝身份。

    正所謂人吃五穀雜糧,從來沒有不得病的,一旦得了病就必須看大夫。正因如此,即便是那些凶神惡煞的匪徒也不大情願動手殺大夫。天曉得哪一天自己生病就得求到大夫頭上了,這一行萬萬得罪不起。假如只圖一時之快,痛快地下刀把人給宰了,等到將來自己生病,抑或是受了傷找不到合適的大夫醫治,那才真叫自作孽不可活呢!

    總而言之,無論世道時局多麼混亂,大夫這種治病救人的專業人士依然是很吃香的職業。如此一來,林旭被迫採取自衛手段暴露真實身份的風險就大為降低了。

    聽到燒炭老者的問話,從外表看起來是一名滿面風霜之色中年男子的林旭化身,十分客氣地一拱手,說道:

    「鄙人唐三藏,前日入霍山採藥迷失了方向,幸好得到一位樵夫指點路徑,方才來到此地。」

    山勢巍峨聳峙,綿延數千里的霍山,歷來盛產各類名貴藥材,這一點確實不假。

    早年間,生活在霍山中的山民們也大多是以採藥和伐木、狩獵為生,不過如今這年月誰還敢貿然往深山老林裡面鑽哪!一個搞不好,不是餵了虎狼,再不就成了妖怪們的下酒餚。

    燒炭老者聽了林旭的一番話,當即大搖其頭,說道:

    「噢,這位唐大夫,日頭馬上要落山了,你要去江家集可得快點走。蘭若寺離這不遠,附近的山路你又不熟,萬一走錯了,那可是要命的。」

    聞聽此言,林旭再度施禮道謝,說道:

    「多謝老丈的指點,在下這裡有一包藿香正氣散,治不了什麼大病,頭疼腦熱吃點還是管用的,送您以備不時之需吧!」

    在亂世之中,人命賤如草芥,窮人的命就加倍低賤了,尋常人家有人病死,只能弄張草蓆一卷,隨便往亂葬崗一扔,很多時候連挖坑埋的氣力都省卻,任由屍體被野狗、烏鴉撕裂吞噬。

    一般的窮苦人家無餘財,平日裡得病也無錢醫治,患了小病只能自己干挺著,萬一得了大病便只能四處求神拜佛,最多是到寺廟道觀跟和尚、道士討些香灰符水,希望神佛保佑自己的病症早些痊癒了。官府在百姓身上敲骨吸髓,多如牛毛的苛捐雜稅令得百姓無錢治病,被迫求助於神棍騙子,老百姓想得明白,就算病治不好,總有個心理安慰。

    反而越是到了這種時候,官府越要擺出一副義正嚴辭的高姿態,大聲訓斥說一通冠冕堂皇的屁話,弄來一群白紙扇師爺,宣講什麼你們這等升斗小民本性愚頑,無知愚昧不信醫學。

    實在不得不叫人感歎,不愧是自古官字兩張口,你想要怎麼說都有理呀!

    被林旭攔住問路的這名燒炭老者,顯然不屬於能看得起正經醫館的殷實人家,此時他雙手顫巍巍地接過這包藥,眼神中分明透出旁人所難以理解的複雜情緒。

    貼身收好了紙包,燒炭老者連聲地向林旭稱謝,而後他開口說道:

    「多謝大夫,小老兒我貪財了,貪財了。」

    與那位兩鬢蒼蒼,十指黑的燒炭老人道別之後,林旭在崎嶇不平,滿是泥坑和溝壑的土路上又走了差不多一柱香的功夫,他停住腳步手打涼棚眺望之際,前方不遠處一座城鎮的輪廓隱約可見。

    在城門口,循例交了城門錢、行腳錢和平亂餉,以及釐金、金花錢等等一大堆花樣百出的收費項目,林旭方才算過了關,得以進入這座被六、七米高的夯土圍牆包裹得密不透風的偏遠小鎮。

    來到鎮子裡,林旭一面邁步朝前走,一面搖晃著提在手裡的鈴鐺。

    類似這等江湖游醫慣用招攬生意的套路,林旭是一點都不懂,可是架不住山神廟中的兩位裨將都是老辣成精的積年老鬼。常言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在他們的指點下,漫說是叫林旭扮作江湖游醫,假如再多給些時間培訓,訓練成朝廷官員的風度做派也絕非難事。

    緩步行走在江家集的街市之上,每逢王朝末路之際,總免不了要重複上演的驚悚場面,愈發令人感到心驚肉跳。

    好似白條豬般被鐵鉤掛起的屍體,公然當街論斤叫賣。對於出售同類的肉體,無論是買者、買者還是從旁邊路過的旁觀者,這裡的人們都是一副理應如此的淡定模樣。

    那些在腦袋上隨便插一根草棍,以示自賣自身的難民們則亂哄哄地跪在街道兩旁。他們只要一看到穿著稍微乾淨整齊一點的行路人,即刻爬上前去苦苦哀求對方買下自己,賣身要價之微薄,甚至在此時的市面上連一個餅都買不到。

    所謂國之將亡,必出妖孽。今年淮南諸郡大旱,淮北諸郡又鬧蝗災,江南諸郡更是春秋兩季連發了兩場大水,各地瘟疫橫行,死者不計其數,但官府的苛捐雜稅一個子都沒少收。如今,老百姓是名副其實生活在水深火熱當中,可想而知,一個人能賣身為奴混口飯吃,很可能是繼續活下去的唯一方法。身在這般境況之下,賣身成為奴婢壓根談不上屈辱了,畢竟死人沒有資格悠閒地談論人格和尊嚴之類的無聊話題。

    正當林旭正在為眼前這些,他曾以為只會出現在午夜噩夢中的畫面而揪心,忽然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什麼。儘管力量有限,林旭也是不可能拯救所有人,但他好歹能救一個算一個吧!

    深心裡決定為這些可憐人施捨醫藥,為他們減輕痛苦。於是,林旭旋即開始在鬧市中大聲吆喝免費替人看病抓藥。

    奈何,林旭化身所攜帶的藥物數量有限,巧婦也難為無米之炊。為這些流離失所的難民看病,很快他便被人群圍得裡三層外三層。前後一會功夫,林旭手頭的藥物便已用盡,在周圍排隊的病人還有許多。當林旭抬眼看著那一張張或是因浮腫而面目全非,或是形容枯槁如活骷髏,此刻眼神中充滿了對生命渴望的面容,林旭實在不忍心就此撒手不理。

    思來想去,林旭只好用上了不太體面的診療手段,當街畫符燒成灰燼,然後勾兌成符水分發那些病人飲用治病。

    說不得,這般近乎於標準邪教收買人心的治病方式,歷來都是上層統治者最為犯忌諱的事情。倘若是擱在太平年景,地方官府狠辣的懲治手段,絕對會讓此等邀買人心的妖人欲仙欲死。標準的處理程序不外乎是先潑上一身狗血和大糞遊街示眾,然後再一刀砍了腦袋,末了將砍下來的人頭裝在小木籠裡,懸於城門上面三個月,供來往行人參觀,以儆傚尤。

    「呔,何方妖魔,竟敢在此作祟!」

    正當林旭忙得不亦樂乎之際,耳邊驀然響起一聲斷喝,他扭回頭望著來人,開始揣測對方的來意。

    戍守一方的地祇不像天庭冊封的天神,具有輝煌的氣度和神光,嚴格說來,地祇在本質上更接近於地府的陰神。加之化身缺少神祇金身那種眾生願力與神力交相輝映而來的超凡威儀,在擁有洞悉陰陽眼力的人看來,縱然是看不出林旭的化身什麼來路,至少能確定不是常人,倒也難怪一上來便被人當面叫做妖魔。

    笑著看了看這位抱打不平的壯士,林旭神色無比淡然地說道:

    「這位道友請稍候片刻,我這裡還有許多病人要診治。」

    儘管圍攏在林旭身邊的難民們,那一張張僵化木訥的面孔,許多早已看不出表情變化,但這位要除魔衛道的仁兄此刻明顯感覺到自己被四周向林旭求醫問診的人群所排斥。他黑著臉想了想,說道:

    「哼!倒要看你能玩出什麼花樣,我等著你。」

    借助於符水這種作弊的醫療手段,很快打發了前來尋醫問診的病人,林旭收拾起東西,在後面跟著這位似乎打算斬妖除魔的高人,一前一後來到鎮上的一處僻靜角落。

    這時候,雙方面對面地站定,林旭上下打量著對面的這名男人。這位打從半路殺出的高人,外表看來約有三十歲上下的年紀,一身未經漂洗染色的土黃色粗麻布衣,由上至下也打著不知多少層補丁,不過他身上的衣裳漿洗得倒是很乾淨,絲毫不見污穢之處。未曾束起的長髮恣意披散隨風飄動,他腰間的一柄佩劍樣式甚是古舊,看起來也應該有些年頭了。此君腳下的一雙草鞋沾滿了泥土,已經看不出稻草的本色。

    最為引人注目的是這個男人那雙古銅色,滿是老繭的大手,以及平凡面龐上的一雙閃亮眸子。若是仔細端詳,才令人覺得他的雙眸中隱然顯出幾許鋒芒,絕不似外貌一般平凡無奇。

    只是單純從這些表面現象來看,與其講這位仁兄是一名世外高人,倒不如說他是個樸實的鄉下農民更為恰當一些。

    感知到附近沒有閒雜人等出現,林旭決定跟對方攤牌。當即,他露出一絲笑意,不急不緩地說道:

    「本座乃是新任霍山神,敢問足下是何方神聖?」

    對面擺出一副正義凜然姿態的男人,此時乍一聽聞林旭的話,他不禁失聲驚叫道:

    「啊!你說什麼?霍山神!」

    見此情景,林旭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跟著他一探手從自己懷中取出了文書,從容地展開遞給對方過目,說道:

    「口說無憑,那麼這個東西總能證明我的身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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