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霜傲視一切地橫衝直撞了一會,閃到了一旁,把表演場讓給了雪花——
好大的雪花喲!
多白的雪花喲!
密密的,厚厚的,紛紛揚揚,漫無邊際。
大千世界一下子沉浸於銀白色之中,萬物靜默,齊齊地停了腳步,靜靜地聆聽著寒魔的訓教。
都別動!死也不能動了!
石洋河中,凡是平靜一些的地方,都被罩上了一層大自然的有機玻璃,唯有那咆哮前進的湍流,無所畏懼,笑傲寒魔,照舊奔騰向前。
雪花越來越猛,由先前的一片片,漸漸地,變成了一大片一大片,漸漸地,又變成了一大團,一大團,就像有人捅破了天上的雪庫,雪從麻袋中掙脫出來,不顧一切地向大地上傾洩一般。
基因漢靜靜地身在荊棘叢中,任憑成團大雪往身上傾倒。
一個小時過去了。
牛得太的手錶指向八點。
村氣象站報告,大雪持續了兩個小時,九點了。
市氣象台報告,大雪飛揚,三個小時過去了。這是歷史上從未有過的大雪啊。
神昌基因人再造中心廣場上的報時器又叫喚開了——現在是xx日上午十時正。
a國國家氣象台報告,美魯林齊邊城的大雪下了四個小時,預計還要持續十個小時。
聯合國電視台氣象預報,a國美魯林齊市大雪瀰漫,持續了五個小時,四野白茫茫一片。
穆瑪德琳辦公室的掛鐘指向一點,她起身轉動一下地球儀,自呤道:「飛雪漫天舞,誰知寒幾何?」
誰知道?基因漢知道,但他又不全知道。
午飯過去了。
晚飯也過去了。
半夜過去了。
早晨再次來臨。
大雪還在紛紛揚揚,毫無退場之意。
又一個白晝默然退色。
又一個黑夜悄悄降臨。
三天過去了。
大雪長驅直入,一連下了三天三夜。
寒流勇猛精進,一連冰凍了72個小時,溫度降到了史所罕見的53度。比起南極那個大冰谷,還差100度,換言之,再有100度,美魯林齊也就可以成為獨磨俄及之流苛延殘喘的地方。
第四天,大雪終於打住,太陽冉冉升起,邊城進入掃雪除凍的日程。
牛家堡村人喧馬叫,一片歡樂。
石洋河南面的山谷中,冰凍三尺,雪淹沒了一切。
基因漢被埋在足有一丈多深的雪中。
牛得太沒有再安排人手查找,大雪如此深厚,到處白茫茫,到哪兒去找?簡直就是考虎吃天,無處下爪呀。
基因漢在哪兒,是死是活呢?
牛得太心中十分惦念。牛家堡村所有村民都十分惦念。
可是,傳統人拗不過大自然。只有耐心等到冰雪消融之時,才能證明這個幾乎是自尋死路的大男孩。
春雪如跑馬。肆虐三天的大雪,也只用三天時光就化為烏有,原是原地把天空和大地從寒魔手中奪回來,原封不動地交給了地球人。
牛得太抓住時機,派出全體村民,四處尋找,終於在那個山谷中,找到了基因漢。
還算好啊!人不有死!僅僅是凍僵了。他滿不要乎地對村民們說:「噯呀,我一連睡一三天三夜,把欠下的磕睡全補回來啦。」
冰雪消融,山谷中的雪化解了,山腰和山頂的積雪還在慢騰騰地消解。
牛得太吩咐村民們趕緊登車,防止雪崩,也要防止山洪奔襲而來。
村民們都上了車,基因漢慢條斯理,也被麥克和文團長了車。
大轎車開動了,再過一個多小時,全體村民都可以歡聚一堂,在村裡的賓館大肆慶祝一番。
眼看就要開出山谷了。冷不丁,一隻小巧的金絲猴從車前穿過,誰也沒在意,基因漢卻看的清楚,急叫一聲:「剎車!我的東西掉啦!」
車剎住了,基因漢一把拽開車門,跳了下去,猛追那隻猴兒,追著追著,就看不見了。
「真他***節奏!該死的極耐羞!該死的小毛猴!」牛得太咬牙切齒地罵著。村民們也七嘴八舌地埋怨著。
還是文團長和麥克兩人比較冷靜,勸牛村長趁大中午趕緊追極耐羞,他不熟悉地形,跑不快。牛點頭稱是,吩咐大家馬上分頭去追。
一直追到下午四點,也沒看到極耐羞的影子,大家就厭倦了,都說找不著了,可能被妖猴引到哪個山洞裡去了。反正說啥的都有,牛得太不管大家如何說,堅持再四處找,非找到不可。
村民們不敢抗拒,只得理著頭皮四處奔走。到了五點多鐘,文團長和麥克終於在一個半山腰的樹叢中發現了極耐羞,他正和那隻金絲猴一起,猴兒腿壞了,他正在治療。
「極耐羞,快下來,把猴子帶回去慢慢治!」文扯起嗓子大喊。
麥克也大叫:「極耐羞兄弟,馬上下來,天快黑啦。這山裡有狼啊!別讓狼吃掉啦!」
「馬上就好,馬上就下來了。猴兒的腿被咬傷了,我得包紮好,它就不疼啦。不能帶回去,它可沒加入我們文工團。」
「唉!」文又急又氣,直跺腳。
麥克也氣不打一處來,給牛村長打了手機,牛叫他們馬上上去把極耐羞拽下山來,他帶人馬上趕到。
麥克和文團長剛要往山上爬,卻聽得山中「叭叭叭」三聲暴響傳來,有點像牆體斷裂,也有點像廳對夭折,還有點像人咬碎硬鍋巴,聽上去怪怪的,心中有不祥之感。
「這是啥聲音?」麥克緊張的問。
文團長當即止步,驚恐的說:「憑我幾十年的老經驗,很可能是雪崩的聲音!」
「啊?」麥克大驚失色,「不管是不是,咱們得馬上撤,叫極耐羞自己馬上跑下山來就是了。」
文馬上攢足勁高喊:「極耐羞,雪崩來啦,你馬上下來,別管那隻猴了,要麼帶它下來!我只一遍嘍。快下來吧。我們要走啦。再不起恐怕來不及啦!」
基因漢沒有回答,他專心致志,為猴兒療傷。
兩個想救他的人終於放棄了他,奪路狂奔,一口氣奔到大轎車旁,喘著大氣向牛得太報告。
「別說了,人沒帶回來,說什麼都沒用。馬上回頭!都跟我走!」牛太凶狠地說過,拔腿就跑。文麥二人趕緊跟上。
跑到了山腳下,基因漢已經包紮好了猴兒,開始下山。
三人遠遠望著,不由地舒了一口氣,卻又攥著一把汗。
基因漢還是不緊不慢地走著,眼看就要走到了山腳,走到了山腳,就可以化險為夷。
糟糕啊!就在這節骨眼上,山間傳來了天崩地裂的聲音——
卡啦啦,崩通通,啪啪啪,啪啪啪……
文團長一下跪在地上,撕心裂隙肺腑的喊道:「村長啊,雪崩啦,雪崩唉!我徒弟,好徒弟呀,被埋了唉!哇,哈哈哈!」
牛得太一下愣了,瞠目結舌,啞口無言。
麥克驚恐萬狀,本能地大叫:「快逃啊!」轉身就向回跑。想想不對頭,回來拽著牛和文,一起往回跑。
基因漢沒有跑,跑也來不及了。瘋狂地吹了有一天,又冰凍了三天的大雪,本來板結在山體上,太陽普照,三天熱波,板結狀態鬆緩,與山體樹木連接之處首先消融,剝離開來,掙脫了山體暫時的牽拽,呼嘯著,朝外傾倒,其勢之大,其速之快,無與倫比,通通通,啪啪啪……雪牆傾覆了,迅捷地暴裂成一塊塊雪石,轟轟隆隆,紛至沓來,打在此基因漢身上,他連喊也沒來得及喊一聲,便被雪塊壓住了,封住了。
山谷啊,原本鬱鬱蔥蔥的山谷,頃刻之間,成為基因帥哥的墳墓,一個由雪塊組成的寒冷徹骨的大墳墓。
雪塊越崩越多,一層又一層,是最後,竟然積壓了幾十公尺之厚,本來深深的山谷,與山頭聯成一片。
牛得太,不,全村人都痛心疾首,晚上,特意到極耐羞的小屋裡聚會,對這位帥哥評頭論足,準備給他寫悼詞。
他是自己給自己套繩索,把自己送上了絞架!
倒春寒無比厲害,跟他說了多少回了,這是美魯林齊地區的氣候特點,每年春季要來三次,頭一次較猛,第二次特猛,第三次最猛,氣溫達零下三十多度,不是小溲成冰而是大解成棒,持續三天,冰封一切,敢於對抗冰魔的一切動物,都得倒大霉,他都聽了,還逞能。
全村的人都能順其自然,早做準備,劈好柴,生好爐子,套上羊牛皮襖,唯有他……
牛得太實在聽煩了,叫大家再別說了,人都死了,還責怪他,不是太殘忍了麼?還是想想如何處理後事吧。
大家就七嘴八舌地湊意見,最後達成一致,要請牧師,為這個可憐的浪子,超度亡魂。
極耐羞,不!是基因漢,必死無疑了。也好,這迫使他結束了浪蕩生活,也結束了第一條命中所必須遭受的種種羞辱。
第一個基因人,出生才兩年多,沒有爹媽的呵護,沒有家庭的溫暖,沒有骨肉親情的快樂,沒有幼苗的嬌慣,沒有童子雞的昂然嘶鳴,沒有真正的天真無邪,沒有三教九流的垂愛和關愛,他是一個大孩子,所有遇到他的人,無論男女老少,無論工農兵學商,都一樣視他為成年人,給予他的統統都是成年人的期望和要求。所以,結束使他解脫,使他超然,使他自由自在了。
他是基因人老大,但他照舊不能在生前選擇他的基因,如果可以選擇的話,他大概也不會同意讓阿超阿娜剔除他的恐懼基因和撒謊基因。
基因人,無論如何,還是地球人。而作為一個地球人,無論優秀的還是不優的,就基因而論,無一不是在綿延進化中慢騰騰地形成的,而每一個形成,又無一不是出於本能的或是心理的需要。
既然如此,強行摘除某項基因,勢必會導致被剔除者這樣那樣的痛苦和煎熬。
基因漢就是第一個範例,他被剔除了恐懼和撒謊基因,不得不反覆經受勇往直前的考驗,從而在無所畏懼中一而再再而三地承受本可以躲避的種種痛苦煎熬,不得不一次次地,甚至於是無窮無盡的經歷和承受實實在在所招致的屈辱冤孽和羞恥,還有蔑視污謾等等。
好啦!好嘍!基因人老大被埋葬在大自然所賜予的白茫茫亮晶晶氣凜凜冷冰冰厚深深的廣大墳墓之中,願他的在天之靈安息,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