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投機者 第一節 上海風波(三)
    斯美樂舞廳是現在法租界數一數二的舞廳,不過在莊繼華眼中與前世的夜總會相差無幾,前廳是大理石的地面,舞廳內裝潢很漂亮,三百多平米的圓形舞池,兩側有周圍數十張桌子,正面樂台上的歌女正在散發她的風情,樂台前坐著兩排穿旗袍的無聊的姑娘。

    莊繼華三人進門後沒有立刻往裡走,而是四下打量,舞池裡已經有好幾十人在跳舞,門口的侍應立刻迎上前。

    「先生請隨我來。」這種場合的侍應的眼睛最毒,莊繼華三人一進來他就判斷出這三人是菜鳥,不過三人的穿著舉止卻毫不拘謹,不像鄉下來的土財主。

    侍應把他們引到後排的一張桌子上,梅雲天有些不滿意,指了指前面的一張桌子說:「那兒好,視野開闊。」

    「哦,對不起,先生,那張桌子已經定了。」侍應躬身答道。

    「前面這排都空著,總有位置吧。」練小森脫口而出,他也喜歡在前面。

    莊繼華倒無所謂,他不想拋頭露面,上海魚龍混雜,說不定從哪裡就蹦出一個老相識,這樣明天南京就知道他回國了,可他還沒想好怎麼面對蔣介石。

    侍應又打量三人一下,正在心裡評判三人的身份,莊繼華看出來了,便淡淡的對他說:「我無所謂,他們滿意就成。」

    「文革,你以前沒來過這樣的地方。」梅雲天問。

    「以前來過上海兩次,不過都是匆匆路過,對上海而言就是我就是一鄉下土財主,像剛才的紅房子,要不是克銀漢帶路,我就不知道。」莊繼華也不管侍應了,邊說邊向前排的另一張沒有標記的桌子走去。

    侍應這下沒有阻攔,能在紅房子與克銀漢一起吃法國大餐的人絕不會是鄉下土財主。

    「文革。從歐洲到美國,再到這裡,這幾年你在把地球轉了一圈,你最滿意那裡?」梅雲天坐下後就問。

    「這可不好回答。」莊繼華凝眉沉思,五年以前,他是向去美國的。可真到了美國,他才發現這時的美國與他前世的美國是不同地,種族歧視非常嚴重,其中對華人的歧視尤其嚴重,甚至還不如黑人或者印地安人,以紐約州為例,明確規定了華人不准在紐約州購買固定資產,別看梅雲天是美國出生。但按照美國法律,華人是沒有資格成為美國公民的,梅雲天從美國回來,要再去美國就要冒一定的危險,比如海關拒絕入境;莊繼華在美國經商也繞了很多***,才把身份問題掩飾過去,這也導致他在美國富豪圈中一直很低調。

    「以前我以為美國最適合我。但在美國這兩年讓我明白,祖國不強大,我們中國人在哪裡都一樣。」莊繼華緩緩的說:「別看洛克菲勒、摩根他們好像待我不錯,其實他們心眼裡根本瞧不起我們,不為別的,就因為我是中國人。」

    「那羅斯福呢?你對他怎麼看?」梅雲天很沉重地點點頭然後問。

    「這個人有一定的開明思想,不過,我與他作的是政商交換,我給他五百萬美元競選總統,他為我廢除排華法案。」

    莊繼華的話讓站在一旁的侍者差點摔個跟頭。洛克菲勒、摩根卻是大名鼎鼎,滿世界誰不知道,那個羅斯福居然是競選美國總統的,這人也太能吹了吧。

    「要是他毀約呢?五百萬可不是小數。」練小森有些好奇的問。

    「這就是投資,投資就有風險,」莊繼華笑了笑,然後問侍者:「有什麼喝的?」

    「先生是要咖啡、茶還是紅酒?」侍者雖然不相信他們地話,但也斷定這幾人不是什麼土財主,而是見過大世面的人。

    「酒就算了,剛喝完。你們有那些咖啡?」莊繼華問

    「都有。」

    「口氣夠大的。」梅雲天不相信:「南山咖啡有沒有?」

    「有,」侍者心裡有些忐忑不安了。

    「少卿,你別難為他了,」莊繼華心中不由一樂:「國內的南山咖啡都是假的,不是他們成心。而是根本不知道。水晶咖啡。」有條件之後。莊繼華就只喝水晶咖啡。

    「紅茶。」梅雲天也不再說什麼了。

    「功夫茶。」練小森剛說完,莊繼華和梅雲天同時笑罵道:「小子。搗什麼亂,」然後對侍應說:「給他隨便來杯什麼茶就行。」

    侍應答應一聲,立刻去準備了,隨後過來一個打扮入時的女子,這女子約摸三十來歲,身材苗條,一身合體的旗袍,過來後未語先笑:「幾位先生有熟悉地小姐嗎?」

    莊繼華和梅雲天明白這是這裡的媽媽桑,在歐美又稱為大班。

    「我們不要小姐。」梅雲天趕緊說,莊繼華在旁邊莞爾一笑,他沒出聲,練小森卻有些緊張,趙嶺東的規矩很嚴,從不許他出入這些地方。

    「怎麼幾位先生不是來跳舞的?」媽媽桑掩口而笑,她看出這三人還不清楚這舞廳的規矩,便解釋道:「我們這裡的小姐是舞小姐,只陪客人跳舞。」

    「少卿,既然來了就入鄉隨俗吧,小森也需要練練,他以後也要經歷這樣的場合。」莊繼華不以為然的說,然後問媽媽桑:「這請小姐跳一場需要多少錢?」

    「哦,怪我沒說清楚,跳舞不能給錢,是給舞票,三位先生可以買些舞票,一曲一張,當然客人可以多給。」媽媽桑心中有些不以為然了,這種直接問錢的在舞廳中還有些下作。

    「哦,是這樣。」莊繼華點點頭:「小森,你去買點舞票吧,對了,你會跳舞嗎?」

    練小森看看莊繼華和梅雲天,有些難為情的搖搖頭。別看是在美國,華人一般聚居在唐人街,加上受歧視。等閒不與外面交往,許多中國地老傳統都得到保留,比如納妾,梅雲天的爺爺和父親都不止一個老婆。

    「沒關係,我們這裡有專門教跳舞的姐妹」媽媽桑臉上笑瞇瞇的,心中卻更不以為然。

    莊繼華掏出皮夾。順手交給練小森,然後對媽媽桑說:「麻煩你帶他去一下,至於舞小姐,你安排就行了,不用再問我們。」

    等兩人離開後,侍者有端來他們要的咖啡和茶,然後沖莊繼華和梅雲天一點頭:「先生還要什麼?」

    這很經典了,莊繼華伸手掏兜。卻掏了個空,梅雲天笑著掏出錢包:「文革,你小子可太精了,我那妹妹以後不知道要吃多少虧。」

    說著從錢包拿出錢放在托盤上,然後說:「不用找了,多的賞你。」

    侍者心中狂喜,他已經看清楚了。那可不是銀元,也不是上海任何一家銀行發行地代金,而是美元,足足十美元,接近六十大洋,他們要的這點東西加起來也不到十塊大洋。

    「少卿,你可真是富家子弟,」莊繼華的化讓侍者心中一沉:「錢可不是這樣用。」

    「誒,今天高興。」梅雲天不以為意。

    「對了,少卿。你不能老住旅館,得買套或者租一套房子,最好是別墅,這才符合你的身份。另外,你還必須買輛車。」莊繼華揮手示意侍者可以離開了,侍者這才走開。

    「嗯,明天我們房子。」梅雲天地話剛落。莊繼華就搖頭:「不是我們,是你和小森,我呢,去找找張靜江。只是不知道他住哪裡?要不先拜訪一下虞洽卿也行。」

    「你說張靜江會加入嗎?」梅雲天問。

    「不知道,」莊繼華還是那句話:「這兩人的區別在於,對張靜江我可以說實話,而虞洽卿卻不能,至少暫時不能。另外我還要辦些事。」

    說話之間。練小森回來了。把錢包拋給莊繼華,然後一屁股坐在座位上。莊繼華和梅雲天都沒問買了多少舞票。

    「小森。這種地方可以來,但不可以沉迷。」向練小森這樣地年青很容易受到引誘,莊繼華不得不提前打預防針:「這裡的女人可以說笑,玩耍,絕不可以迷戀。知道嗎?」

    「莊叔放心,我不會誤事的,戲子無情,婊子無義。師傅早有教導。」練小森很爽快地答道。

    「你明白就好。」莊繼華向梅雲天看了梅雲天一眼,他有些擔憂,練小森地社會經驗太少,在上海這種複雜的地方,很容易被引誘。

    對莊繼華地擔憂,梅雲天卻不這樣認為,梅雲天與趙嶺東有交往五六年了,他很敬重趙嶺東的為人處事,練小森也是他看著長大地,所以他不以為意:「沒事,都要經歷這些。」

    正說著,媽媽桑帶著三個舞小姐過來了,這些舞小姐不是妓女,行有行規,舞廳也不敢收妓女,否則會引起很多麻煩,黑道上的事情先不說,就是名聲上也很難聽,到舞廳來的,不僅僅是男人,還有很多良家婦女,一旦沾上妓女,那麼很多客人就不會來了,特別是很多顧忌名聲的名流就不會來。

    「三位先生,這是露絲,曼麗,瑪莎。」媽媽桑很有技巧,在小森買舞票時,他已經看清了,這是三個有錢的主,因此安排得也極為合適,三個女孩年歲不是很大,都是二十上下,模樣俊俏,身段苗條。

    莊繼華沒怎麼動,梅雲天很紳士的站起來,為三個小姐讓座,媽媽桑也是個靈巧的人:「瑪莎,這位先生不會跳舞,你可要照顧好他。」

    瑪沙是個橢圓形臉蛋地女孩,有雙靈巧的大眼睛,看上去有些秀氣,聞言輕輕一笑:「哦,那正好,我可喜歡當老師了。」

    另外兩個女孩輕聲笑了,各自挨著莊繼華和梅雲天坐下,梅雲天這才想起還沒給姑娘們叫喝的,不由自嘲的一笑,又把侍者叫來,要了些飲料。

    男女搭配幹活不累,這張桌子上的氣氛立刻活躍起來了。不一會,莊繼華和梅雲天各自下場跳舞了。瑪莎也拉著練小森到一個角落去當老師去了。

    「先生作什麼生意?」莊繼華跳了兩曲後就坐下了,他對跳舞始終沒有太多興趣,卻喜歡這種氣氛,在各種社交場合他都是這樣應付著跳幾曲,然後坐在一邊聽曲子看別人跳舞。

    「什麼都作。」莊繼華淡淡的說:「除了毒品以外,什麼賺錢作什麼。」

    「以前沒見過先生。先生是剛回國吧。」

    莊繼華聞言不由多看了兩眼這個叫曼麗的女孩,這女孩的觀察能力可不一般,一會時間就看出他剛回國。

    「你怎麼知道?」

    「先生誤會了,我不是說過嗎,以前沒見過先生,先生自然是剛到上海,以先生的舉止談吐,自然不會是從鄉下來的。」曼麗輕笑道。

    「小姐法眼如電呀。佩服佩服。」莊繼華輕輕點頭,算是變相承認了。

    「我聽說現在美元看漲,沽美元很賺錢地。」曼麗很熱心,她們這種舞女必須什麼都會點,只有這樣才能與客人談下去,否則只是跳舞的話,一晚上下來。累個半死還賺不了多少錢。

    莊繼華聞言哈哈一笑,這白銀法案還是他與摩根和洛克菲勒商議並促成的,目的就是擊潰白銀貨幣,加強美元在世界貨幣中的地位:「我這次回國是來賠錢的,不打算賺錢。」

    曼麗地眼珠子立刻瞪得溜圓,隨即掩口而笑:「先生真會開玩笑,哪有不賺錢,來賠錢的。」

    莊繼華也不解釋,一曲完畢,梅雲天和練小森他們也回來了。這時,司儀站到樂台中間:「諸位來賓,諸位朋友,讓我們歡迎奧黛麗小姐為我們演唱。」

    台下立刻響起一陣掌聲,莊繼華他們也隨意的拍拍手,隨後想起一個優美的歌聲。此刻莊繼華是側身對著樂台地,聽著歌聲很美,忍不住扭頭看了看,他感到台上的女孩有些熟悉,忍不住緊盯了幾眼。台上的歌女穿著意見淡紫色的低胸晚禮服,露出一大片胸肌,有些暗地燈光下,無法完全看清她地臉。看著莊繼華地樣子,曼麗和露絲忍不住交換一個眼色。這樣的男人在這裡太多了。梅雲天卻很奇怪。莊繼華地這個樣子太怪了,他不是一個好色的人呀。

    「文革。文革,」梅雲天實在忍不住,輕聲提醒莊繼華注意。

    「哦,」莊繼華這才感到自己有點失態,他略有些歉意的朝梅雲天笑笑。

    「奧黛麗小姐是我們這裡地台柱子,想她的人可多了。」曼麗雖然有些不滿,卻也暗示這個女人不是那麼容易上手的。

    「奧黛麗應該不是她的真名,她叫什麼?」莊繼華皺著眉頭問道。

    「不太清楚,我們都叫她奧黛麗小姐。」曼麗嬌笑一下,眼中大有深意的說。

    「她是上海人?」莊繼華又問。

    「不是,聽她的口音,好像是廣東人。」露絲說道。

    「文革,你怎麼啦?」梅雲天很奇怪的問:「動心了?」

    「說什麼呢?」莊繼華搖頭說:「她有點像我以前的一個朋友。」

    「莊叔,這理由可不新鮮。」練小森很不合適宜的插嘴道,這也是莊繼華的問題,他不管在那,說話都是一樣地,他身邊的人都受他的影響,練小森也一樣。

    「小子,是不是皮著癢了,小心我揍你。」莊繼華臉一扳,掛上一副凶樣:「你師傅給我的家法還在我手上。」

    練小森一臉無辜的說:「梅叔,我沒說錯呀。」

    梅雲天看了看莊繼華說:「文革,小森沒犯錯,你應該換一個理由。」

    三個女孩終於忍不住笑了,這三個人太逗了,莊繼華無可奈何的搖頭:「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如此高雅的場所,居然有如此齷齪的心思,真是交友不慎。」

    「莊叔,已經夠幸運了,幸好梅小姐沒來,不過我可以向她報告。」練小森賊嘻嘻的說。

    「是嗎?」莊繼華有些疑惑。

    「我也不信,」梅雲天笑了:「小森,這你可錯了,我那小妹根本管不住他。」

    「得,得,又來了。」莊繼華不想談這個話題,這個話題讓他很煩:「我給你說過,我有未婚妻的。」

    莊繼華這些年給廣東劉塘鎮去了幾十封信,卻沒有收到一封回信,他不知道劉殷淑到底怎麼啦,所以此次回國,他還想去趟廣東,找找劉殷淑。

    「文革,這些年,你就一點消息也沒有?」這個問題梅雲天不知問了多少次了,可他忍不住還是要問。

    「從德國到美國,我寫了幾十封信,可一點回音都沒有,我不知道那裡出了問題。」劉殷淑是他心頭地痛,莊繼華不想談了:「算了,我們走吧。」

    說著就起身,練小森連忙攔住:「別,別,莊叔,我這才開始呢。至少得讓我學會了再走。」

    一曲完畢,舞池裡的人紛紛往外走,這時樂台前卻傳來一陣紛亂,眾人看過去,原來是兩桌客人都在邀歌女去坐,起了紛爭。

    那歌女顯然不想去任何地方,但卻走不了,被攔在樂台上。歌女很圓滑的應付著,卻不動聲色的往外退。

    「這幾個人要倒霉了。」曼麗低聲說。

    「怎麼?」莊繼華好奇的問。

    「奧黛麗是有人罩著地。」露絲有些擔心地說:「可這幾個人來頭也很大,伍探長不知能不能擋下來。」

    正說著,歌女卻已經退到距離莊繼華他們不遠的地方,莊繼華這下看清了。

    「他媽地,」看著歌女想怒又不敢怒的樣子,莊繼華忍不住罵道,他唰地站起來,幾步就垮到歌女身邊,抓住她的手,就往這邊走。

    「你給我過來。」歌女驚訝之極,掙扎了兩下,扭頭看清人後,立刻安靜下來,相反莊繼華卻是怒氣沖沖。

    莊繼華的舉動把正在糾葛中的人也驚呆了,他們也沒想居然衝出來這樣一個人,而且敢對奧麗黛這樣可更讓他們驚訝的事,奧麗黛居然沒有掙扎,而是乖乖的任由莊繼華拉走了。

    梅雲天、練小森、曼麗他們驚得眼珠子差點掉下來,梅雲天是第一個醒悟的,他連忙拉開椅子,請奧黛麗坐下。

    奧黛麗沒坐下,而是站在那裡,忽然轉身要走,莊繼華連忙拉住她,把她摁在座位上。然後對梅雲天和練小森說:「我說我沒看錯嗎,還真是老朋友。少卿,小森,這是宮繡畫小姐。」

    「宮小姐,這兩位是梅雲天梅少卿,這位是練小森,雲飛的師侄,都是我的朋友。」

    宮繡畫緩緩抬頭輕輕一笑,此時的宮繡畫再也不是當初廣東那個青澀的女孩了,渾身散發著成熟的風情。

    「你們好。」然後問莊繼華:「你不是出國了嗎?」

    「昨天回來的。」莊繼華淡淡的說,他很不知道宮繡畫為什麼會在這裡,但他知道肯定發生了什麼事:「沒想到,剛回來就遇上兩位老朋友。」

    「兩位?除了宮小姐,還有誰?」梅雲天有些奇怪了。

    「他叫陳賡,是個演員,我都被他騙了。」莊繼華歎息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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