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投機者 第四十七節 分路(四)
    蔣先雲離開莊繼華的病房後,在醫院的大門前徘徊,不停的抽煙,他不知道該怎麼辦。蔣介石要動刀,至少他在南昌時還沒有這些發現,南昌的總司令部人來人往,上海銀行代表,江浙工商界代表,上海實業代表,江浙地方團體代表;這些都是正常的。革命發展讓那些原本持觀望態度的人迅速向革命靠攏,北伐軍總司令部就是最耀眼的地方。

    另一方面這個判斷是莊繼華作出的,他不是黨內同志,自己相信他,可領導會相信嗎?更主要的是證據,證據在哪?蔣先雲猶豫半響,扔掉手中的煙頭,轉身又走進醫院。

    「文革,我們談談。」蔣先雲推開門看見坐在病床前的三人有點意外,可他還是堅持提出要求。莊繼華點點頭,宋雲飛、伍子牛和小秀站起來,相繼離開房間,小秀關上門前小心的說:「你們不要吵架啊。」蔣先雲衝她笑笑讓她放心。

    等三人出去後,剩下兩人相對,卻是相對沉默,思緒萬千,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我怎麼才能說服他們?」最終還是蔣先雲首先開口說話,長時間的沉默讓他感到非常壓抑。

    莊繼華心中很是無奈,他擰眉沉思半響,然後搖搖頭:「沒有辦法,我們沒有任何直接證據,校長與武漢的衝突目前還局限在政權和黨權上,而且衝突還沒到那種程度,貴黨和蘇俄對他還抱有幻想。」

    「可…,文革,你能肯定他真的會使用武力嗎?」

    莊繼華一愣,感到蔣先雲的思路有些混亂了:「你怎麼啦?軍校教育你怎麼忘記,那一場戰鬥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沒有,有六成把握,勝算就很大了。有些時候三四成把握就行了,就說牛行戰鬥吧,我實際上一成把握都沒有,可還是打了。」

    蔣先雲沉默了,他知道莊繼華說得是對的,現在只是預判:「那你說我們應該採取那些預防措施?」

    莊繼華想都沒想就說:「要是我。現在就開始把部分力量轉入地下,部分骨幹力量轉入農村;其次利用目前國共合作還沒完全破裂,訓練一支完全由你們掌握的武裝力量,人數盡可能多,控制湘贛邊界。」

    蔣先雲眼睛一亮,感到這個主意不錯,誰知莊繼華的下一句話又把他打入困境中。

    「可你能說服他們嗎?按照蘇俄的經驗,城市暴動才是革命的途徑。」莊繼華地聲音裡包含一絲嘲弄。

    蔣先雲的頭又有些頭疼了。他這才注意到莊繼華的對策居然是把大部分力量撤到農村,而不是城市。

    「文革,你的意思是我們應該放棄城市,轉到農村去。」蔣先雲有些遲疑的問。

    莊繼華含蓄的一笑,他心裡忽然湧出一股帶點苦澀地得意,太祖還要等幾個月才能率部向井岡山撤退,總結出農村包圍城市的道路恐怕還要等上幾年吧。

    「你得意什麼。我問你呢。」蔣先雲有些生氣又有些奇怪,他不明白莊繼華的得意是從哪裡來的。

    「哦,當然是這樣。」莊繼華收斂神情正色的說:「在城市你們的力量太弱,鬥不過校長的,只有農村你們才有機會。」

    「農村?」蔣先雲很是不解,這與蘇俄的經驗背道而馳,依靠工人階級在城市進行暴動,進而奪取全國勝利,這是蘇俄已經實踐成功地道路。

    「我以前問過在田和余灑度,中國革命與蘇俄革命的不同在哪?這就是不同之一。蘇俄在城市獲得成功,中國卻只能現到農村去,積蓄力量,待力量強大之後,再進城。」

    「湖南的條件不錯,農動很興旺,地形多山,南面是廣東廣西,西邊是貴州,東邊是江西;山地代表統治薄弱。再加上良好的群眾基礎,這就是你們的本錢。」

    「對貴黨中央,我建議你寫份備忘錄,內容包括你對最近幾個月局勢發展的預測,以及採取的應對策略。這就是你能作地。」蔣先雲呆呆的發愣。忽然說:「我還可以接近他。有機會殺了他。」

    「這個想法一定要放下,」莊繼華沉重的說。語氣中包含一絲悲痛,蔣先雲與他不一樣,他是為自己考慮,但蔣先雲不會,如果不說清其中的厲害,他是真的會幹:「校長還沒走到那一步,你現在殺了他,不管成不成,貴黨都要背上破壞國共合作的罪名,然後呢?別人就會正大光明的清黨。不管有些沒有校長。你明白嗎!」

    蔣介石只是一個代表,在背後推動他的人有很多,蔣先雲一旦實施暗殺,不管得手沒得手都會給國民黨提供清黨口實,而且還會影響那些本持中立觀點的人,所以這種方式是無論如何不能採用的。

    無奈,沉重地無奈;痛苦,世間最大的痛苦莫過於明知悲劇即將上演卻無力阻止。蔣先雲和莊繼華無言以對,令人窒息的壓抑瀰漫在兩人之間。

    蔣先雲按照莊繼華的提議,連夜寫好備忘錄送到中和裡交給湖北省軍委,軍委書記是原黃埔政治教官聶R臻,聶R臻看後很是驚心,他對蔣先雲很瞭解,雖然他從南昌回來後有些消沉,但沒料到他對局勢的發展如此悲觀,更對他提出對應之策感到意外。

    「巫山,你是有什麼證據嗎?蔣介石真的會使用武力嗎?」此刻辦公室裡只剩下他們兩人了,其他人都被趕去了。

    「我是這樣判斷的,但我們沒有證據,不過我認為局勢會向這個方向發展,而且速度超過我們的想像。」此刻蔣先雲已經平靜下來,他已經想通了,盡最大努力挽救局面,保存實力。

    「我們?」聶R臻很敏感立刻抓住蔣先雲話中的破綻:「除了你之外,還有誰?」

    蔣先雲一愣隨即承認:「我答應過不透露他的名字,其實您也認識,也是黃埔同學。」

    「黃埔地?莊文革?」聶R臻很快猜出了答案。蔣先雲緊閉著嘴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

    「黃埔雙雄,真是難得,他終於看清了蔣介石了。」聶R臻的話語中包含一絲喜悅,當初在黃埔時,周主任在莊繼華身上下了多少心思,結果都沒把他拉過來。沒想到現在。

    「聶教官高興得太早了。」蔣先雲苦笑一下:「他明確拒絕了,我們吵了一架。」

    聶R臻愣住了,他有些不明白,既然莊繼華會向他們發出警告,為什麼還不願完全站過來呢?

    「這些結論是我們推演的結果,」蔣先雲雖然沒有承認,話裡卻帶上了莊繼華:「聶書記,我希望您能把這份報告上報中央。」

    「這是自然。我們立刻向國燾同志報告。」聶R臻說著拿起電話。

    「聶書記,」蔣先雲忽然叫道,正在撥號的聶R臻停下手疑惑的看著他:「老師能不能不提文革,我答應過他。」

    聶R臻搖頭歎息說:「這個莊繼華呀,搖搖擺擺地,小資產階級地妥協性真是根深蒂固。」

    「國燾同志在嗎?」聶R臻撥通電話後問:「哦,那就好。我馬上過來見他。」

    中和裡不是一棟樓而是一條胡同,這條胡同裡原來全是湖北督軍下屬機關的房產,武昌攻克後就被國民政府作為逆產沒收,中共下手更快,搶先佔據了。先是軍委搬到這裡後來省委團委全搬來,成了中共在湖北地心臟。

    出了中和裡二號軍委的門轉進三號就是省委,這幾天這裡很是熱鬧,春節的喜慶還沒完全過去,大門上倒掛地福字還是嶄新的,兩邊的楹聯。小孩子們還在弄堂裡放鞭炮嬉戲,歡笑聲暫時驅散了聶R臻和蔣先雲心頭的烏雲。

    跨進省委的大門,裡面等著見張國燾的人很多,聶R臻認識的人顯然不少沿途都在打招呼。見到張國燾時,後者正與一個年青人在一起談話。

    見兩人進來張國燾站起來說:「榮臻同志,我給你們介紹一下,這是上海來的汪壽華同志。壽華同志,這是聶R臻同志,我們地軍委書記,也是從蘇俄回來的。還在黃埔教過書。對了,你們要做的事可以和他談談,他是有豐富的作戰經驗,待會你們可以單獨談談。」

    汪壽華很年輕,一臉書卷氣。他熱情的伸出手握住聶榮臻的手:「太好了。恩來同志也在上海,我與他見過幾次。」

    「你好。你好,」聶R臻見張國燾沒有介紹蔣先雲,心裡有些不滿,於是邊握手邊向汪壽華說:「這位是蔣先雲同志,他是黃埔一期畢業的,參加過兩次東征和平叛。」

    汪壽華更熱情了,又與蔣先雲地手緊緊握在一起。不過聶R臻卻注意到張國燾好像根本沒看見蔣先雲,沒有與蔣先雲打招呼,也沒握手,逕直坐下。

    「他可是蔣校長的高足。」張國燾的話裡有話。

    蔣先雲沒有說什麼,他剛回來時就受到張國燾的嚴厲批評,認為他在蔣介石面前丟掉了共產黨人的尊嚴,沒有堅決展開鬥爭,是右傾,是投降;一頂頂大帽子壓得蔣先雲幾乎喘不過氣來。

    「張書記,正好壽華同志也在,先雲同志對未來局勢發展作了個備忘錄,我認為很有價值。」聶R臻說著把備忘錄遞給張國燾。

    張國燾疑惑的接過備忘錄,不信任的看看蔣先雲,後者面帶憂慮的坐在一旁,雙目緊盯著他。

    張國燾打開備忘錄漸漸的露出一絲嘲諷:「這種判斷何足為奇,蔣介石與我們分手是遲早的事,他挑起遷都之爭地目的就在是作背叛革命的輿論準備。」

    「張書記,先雲同志的分析更全面,而且提出的應對策略很有創造性,我認為我們應該向中央報告。」聶R臻正色的說。

    張國燾這才注意到,蔣先雲的備忘錄不但分析了蔣介石的動態還分析了蔣介石背叛之後武漢的政治局勢變化,指出武漢方面也可能緊隨蔣介石清黨分共。這個分析已經讓他很意外了,而且提出的應對之策更是別出蹊徑,與共產國際地認識完全不一樣。

    「啪!」張國燾站起身,在桌上猛拍一掌:「危言聳聽。悲觀逃跑,國際共運的經驗表明只有奪取城市才能奪取革命勝利,你要到農村去,這是逃跑,蔣先雲,按照你的提議。我黨應該從上海、武漢、廣州這些城市撤出來,工會解散?糾察隊解散?這是右傾!是投降!蔣先雲,我看你是個地地道道的投降派,叛徒!」

    蔣先雲有些懵了,他完全沒料到一番苦心居然得了這麼個結果,極度震驚之下,他一時忘了分辯。

    「張書記,我不認為這是投降。也不是逃跑,不過如果先雲同志前面的分析成立,那麼後面地策略我認為是恰當。我黨地力量…。」

    「榮臻同志,」聶R臻還沒說完就被張國燾打斷了:「你這樣下去是很危險的,現在革命形勢一天比一天好,我們正處在革命高潮中,而你們卻在大唱反調。說什麼國共分裂,談什麼清黨,不想怎樣向軍閥、帝國主義、資產階級發起進攻,卻在大談什麼撤退,完全被蔣介石嚇破了膽!榮臻同志,我要提醒你,站穩你地立場!」

    張國燾聲色俱厲,汪壽華也不同意蔣先雲的觀點,他來之前上海正在籌備發動第二次起義,上次為配合夏超發動的起義很快失敗。總結教訓中有一條最重要的就是缺少軍事經驗,參加起義的工人沒有經過訓練,指揮者也不知道怎麼打仗。他此來武漢除了與國民政府商議配合外,還想請一些黨內懂軍事的同志去上海訓練工人。

    「聶R臻同志,我也認為這個觀點太悲觀了,」汪壽華合上備忘錄後,抬眼看著聶R臻說:「我們在上海有三十萬工會會員,五萬工人糾察隊,我們已經確定在北伐軍逼近上海時舉行罷工和起義,奪取上海。建立起人民政府!」

    汪壽華停頓一下問道:「我不明白你為什麼會建議中央實行退卻,而且是撤退到湖南?」

    「壽華同志,比較之下我黨地力量主要集中工會和農會,蔣介石掌握著軍隊,你們在上海就算有工人糾察隊。可他們能同軍隊對抗嗎?」聶R臻問道。他現在感到深深的遺憾,沒有軍隊。看上去龐大的力量竟是如此虛幻。

    「聶書記說得對,我黨以往對軍事工作過於輕視,」蔣先雲心裡隱隱絞痛,他一方面不明白為何自己的一片赤誠居然會被看作是黨的事業的不忠;另一方面又當初放棄兩個團感到後悔,這兩個團若在恐怕現在黨的武裝力量要強大得多,加上其他力量,完全可以與蔣介石對抗:「工農運動發展是很迅猛,可是這些力量不是軍事力量,是….軟力量,這是…,而且就算蘇俄革命也是在軍隊中發展力量,有很強地軍事支持,革命才成功的。」

    蔣先雲不由引用了莊繼華說過的軟實力,他本想批評中央當初的決定,可話到嘴邊又嚥下去了,他背負了巨大的壓力,好些話現在還不好說。

    「胡說!」張國燾雖然年輕,可在黨內的資歷卻很老,陳獨秀、李大釗成立共產主義小組時,他們發展的第三個成員就是他,數次帶團去蘇俄參加共產國際會議,長期在高層的結果使他變得自信專橫,容不得有人反對:「我們和國民黨的聯合是共產國際定下的,不掌握軍事力量也是共產國際定地,況且,中央怎麼不重視軍事,要是不重視軍事,你蔣先雲怎麼去的黃埔,葉挺鐵軍是怎麼來的?」

    「可是比較而言,我黨在軍隊中的力量弱小,完全無法與蔣介石對抗。」蔣先雲聲辯道。

    「你的黨性哪裡去了?你怎麼能只看單純的軍事力量,」張國燾尖銳的反問:「只要工農運發展起來,解決了土地問題,把工人農民組織起來,這才是我黨的根本。孫中山幾十年革命為什麼失敗?這就是教訓。」

    「可是現在是軍事形勢決定一切。」蔣先雲沒有放棄,依然堅持他的主張:「我們沒有這麼多時間了!」

    蔣先雲的著急沒有引起張國燾和汪壽華地共鳴,反而引來張國燾更大的批判:「蔣先雲,你這種態度是很危險的,你在蔣介石那裡就沒有盡到一個共產黨員的職責,現在你又走到右傾投降的道路上,公開反對中央,反對共產國際,我看你以後就是一個反革命。聶R臻同志,我建議你們軍委討論一下這個問題,提出一個處理意見,我地意見是開出黨籍,他已經不配作一個共產黨員了。」

    張國燾地話不但震驚了蔣先雲也震驚了聶R臻和汪壽華,他們沒想到張國燾的反應如此激烈。汪壽華急忙勸道:「張書記,先雲同志也是一番好意,況且他在蔣介石司令部工作地時間很長,對那裡的情況很瞭解,他提出的應對之策即便不妥,也沒有到右傾和反革命的程度,只是不同意見罷了。」

    「這似乎不妥,張書記,依我的看法,先雲同志的見解正說明他對黨的忠誠。」聶R臻也不同意,但他的語氣比較和緩:「現在武漢南昌的分歧日益嚴重,你剛才也說蔣介石與我們分道揚鑣是必然的,既然如此,我們預先做點準備也是必要的。」

    「這才是他思想根源的真實暴露,南昌武漢就算有分歧,蔣介石就算要與我們分道揚鑣,事情也沒壞到這個地步,更何況這鬥爭還沒開始,他就想逃跑,這不是右傾,不是投降是什麼?!」張國燾聲色俱厲的質問聶R臻。

    「如果我們就這樣甩手一走,工人和農民會怎樣看我黨?這對黨的形象,黨的威信會造成什麼樣的影響?如果連這點犧牲都害怕,還談什麼革命!說什麼為民眾某幸福!」聶R臻正要開口,張國燾就是一連串質問,而且句句不容反駁,句句誅心。

    「張書記,第一次東征,錦湖血戰,先雲同志始終戰鬥在第一線,傷不下火線;第二次東征,強攻惠州,先雲同志是四團敢死隊,又是兩處受傷;平叛,他還是身先士卒。數次出生入死,數次血染疆場,從未貪生怕死,從未動搖。再遠一點,水口山罷工,安源罷工,他的表現一直有目共睹。我認為他的這這份見解與右傾投降毫無關聯,他的目的是提醒中央,預作準備。」聶R臻依然為蔣先雲分辯,他在黨內的資歷不如張國燾,也從未在中央擔任過職務,但他也在法國和蘇俄留過學,也曾在共產國際工作過,算是在共產國際掛過號的人,因此不像其他人那樣容易被張國燾的氣勢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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