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介石離開之後,莊繼華意識到事情無法挽回了,蔣介石不肯放棄部分權力,就意味著他始終在鬥爭的中心,也就意味著武漢國民黨人對他的攻擊將不會停止,而他對工農運動的干涉又會與中共發生爭執。軍人的特性會讓他理所當然的選擇武力。果然,蔣介石回到南昌不久蔣先雲就在春節後回到武漢。
「他徹底向右轉了。」蔣先雲對莊繼華說:「在江西鼓動工人對立,在農村支持土豪劣紳反對農會。」
莊繼華看著神色嚴峻的蔣先雲,心裡充滿苦澀:「巫山,校長怎麼會讓你回武漢的?」
在莊繼華看來,蔣介石是很重視蔣先雲的,甚至在知道他是共產黨員的情況下還讓他在機要科這樣的核心部門工作。
「我算把他看清楚了,他真如鄧主任說的,是徹頭徹尾的假革命,革命遲早會毀在他的手上。」蔣先雲咬牙切齒的說,忽然他又笑了,笑容中包含著一絲強烈的諷刺:「如果我留在南昌,聲明退黨的話,你猜他給我許的什麼位置?」
莊繼華兩眼無光的搖搖頭,蔣先雲哈哈一笑:「一師師長。」
莊繼華也忍不住笑了,這個籌碼夠大的:「校長對你可真用心良苦。」
蔣先雲將手一摔:「什麼心都不行,我不會背叛我的信仰他是個真正的殉道者,有著耀眼的才華,在黃埔群星中是那樣奪目,是那樣光彩照人,莊繼華若非剽竊前世的結果,是萬難望其向背,可他耀眼的才華卻沒有在歷史上留下多少痕跡,這無疑是時代的悲哀。
「巫山,以後你打算去那裡呢?」莊繼華現在不關心政治形勢怎麼發展了。轉而關心好友的將來,以蔣先雲的才華,在前世居然沒聽說過他的名字,說明他很可能沒有躲過這場風暴。
「組織上打算讓我去工人糾察隊當總隊長。」對莊繼華只要不是機密蔣先雲就沒打算瞞,其實他也很想知道莊繼華地建議。
莊繼華點點頭:「嗯,這樣也好。暫時不加入軍隊也好。」
「可我還是想去部隊。」蔣先雲對這樣的安排有些不滿意,他是正規軍校培養的軍人,渾身上下充滿對戰鬥的渴望。
「巫山聽我一句話,不要再加入軍隊,如果實在想去,就去葉挺的部隊,那畢竟是貴黨的部隊,而且謹生(即許繼慎)他們也在。對你將來有幫助。」
蔣先雲有些意外,神色變得有些凝重,他沉思片刻,小心選擇措辭說:「我聽說總司令在武漢時曾經與你談過,是不是有什麼消息?」
莊繼華想了想感到還是可以告訴他一些東西,至少可以讓他相信自己為他設計地保命之道:「是談過,不過他沒有接受我的建議。」
蔣先雲眉毛一擰沉聲問:「你對他說了什麼?他怎麼會把一師師長的位置給我。那不是他一直留給你的嗎?而且全軍上下一致贊同。」
莊繼華雖然知道蔣先雲的目的是想知道他究竟說了些什麼,師長什麼的只是為了讓他安心。
「也沒什麼,我建議校長暫時退讓,把黨權和政權交給武漢,他保留軍權就行了。」莊繼華只說了一半,對付農會工會的話他不敢說,他怕蔣先雲與他當場翻臉。
莊繼華猶豫了會還是補充道:「我最後建議他,如果有人勸他使用武力解決目前地糾紛的話,那就那個人殺了。」
蔣先雲渾身打個激靈,他不是沒想過蔣介石動武。只是沒想到這麼快,他緊盯著莊繼華問:「你認為他現在就會動武嗎?」
莊繼華搖搖頭:「現在還不會,沒拿下南京上海就不會。」
「你的意思是說拿下南京上海後?」蔣先雲很緊張,如同莊繼華佩服他一樣,他也很佩服莊繼華,無論是在整編川軍還是牛行大戰,即便是莊繼華為國民黨擬定的發展計劃,都讓他由衷佩服。
莊繼華遲疑片刻後最終點點頭,當他立刻又說:「巫山,這只是我的判斷。沒有任何證據支持的,校長臨走還說他目前沒有這樣想法。」
從最早的宣俠父事件到後來地沙基慘案,莊繼華所料無一不中,這已經讓蔣先雲對他有了很高的信任,因此他對莊繼華的補充說明根本沒聽進去。
「校長這人自尊心很強。又很固執。中山艦事件是他心裡的一塊疤,這塊疤是不能揭的。他怕失去權力,怕有人重查中山艦,所以他不敢失去權力。」
「南京、上海,」莊繼華還在喋喋不休的分析,蔣先雲喃喃的低聲道,他的話語中充滿焦慮:「我要向組織上報告。」
莊繼華微怔,隨即就想通了,以蔣先雲的黨性這樣重要的情況怎麼會不報告。他苦澀地問:「你怎麼報告?就憑我這幾句話?你有什麼證據嗎?貴黨高層會相信嗎?鮑羅廷會相信嗎?」
蔣先雲一愣:「那怎麼辦?」
「我不知道。」莊繼華坦誠的而又哀傷的說:「我想了很多,但沒有辦法,當初中山艦時其實是最好的機會。」
莊繼華說到這裡心裡不由有有些怨恨他們當初的短視,手握三個團,另外還有五個軍,黃埔內部還有各級黨代表,那時的蔣介石是很容易擊敗的。
「我聽說汪先生快回來了,也許等他回來,事情或許有轉機。」蔣先雲有點病急亂投醫,他是黨員,對高層的態度多少還是知道的,無論是莫斯科還是中央的陳獨秀目前地態度都還是聯蔣,對即將到來的危險沒有絲毫準備。
「對這個人不要抱絲毫幻想。」莊繼華根本瞧不上汪精衛,這個人在中山艦時的表現已經證明了,他完全無法與蔣介石對抗。
蔣先雲深感詫異,在他看來汪精衛是革命的左派,在國民黨內和民眾中有很高的聲望,他若回國必能團結一大批國民黨人。像朱培德、李宗仁、程潛、譚延愷這些人都有可能因為他而站到革命一邊。
「不會吧。」蔣先雲懷疑地說。
「哼哼,」莊繼華笑了起來,笑聲中充滿譏諷:「巫山,不要對他抱什麼希望,貴黨最好立刻著手搞個應變計劃,前提就是校長開始武力分共。」
「你地話我一定向中央報告。」蔣先雲沉聲道。可他心裡沒有把握中央會不會聽他的,實際上他是沒有權力直接向中央上書地,只能向湖北省委報告,而湖北省委…,他不由想起那張驕橫的臉,要是周主任在就好了,他在心裡長歎一聲。
「巫山,我把話說在前頭。你我是好友,我可以提醒你,但其他人我沒有這個義務,我不會承認這些話是我說的。」莊繼華正色道。
蔣先雲勃然大怒:「文革,你在說什麼!蔣介石一旦叛變,將有多少同志血流成河,你為什麼還在搖擺不定。居然還想跟他走。」
蔣先雲一下就識破了莊繼華地用心,莊繼華這是不願與蔣介石完全斬斷關係,想要留條後路。
「巫山,我不贊成校長武力清黨,可我也不贊成貴黨的一些主張,」莊繼華顯得很冷靜:「我沒有你那種獻身精神,我這個人從本質上說是貪圖享樂的,貴黨那種清教徒似的生活我根本過不了。」
「你…,」蔣先雲氣極手指著莊繼華直哆嗦:「我黨為國為民,為勞苦大眾。有那點不對?」
「巫山,我說的是真心話。」莊繼華軟弱的說,他心裡極其混亂,對朋友的擔心,對歷史的恐懼交織在一起,讓他左右彷徨,不知該如何自處。
「不,你這是害怕,你是骨子裡害怕工農,害怕革命。」蔣先雲憤怒地說:「劍魂(即宣俠父)說得對。你不是一個革命者。」
蔣先雲非常失望,也非常傷心,他沒想到幾年下來莊繼華還是堅持對黨的看法,自己的努力沒有絲毫效果。
面對蔣先雲的指責,莊繼華分辯道:「巫山!我對革命的看法和你是不一樣的。你說我害怕工農。可現在就以武漢而言,他們的做法都對嗎?以前我就對你說過。對工農運動要控制,不能一味追求迅猛,北伐途中我抓地那些人你也看到了,他們能算好人嗎?可他們也是農會幹部!」
「這只是革命初期的幼稚,是可以理解的。」蔣先雲漲紅了臉分辯道:「而且不能以個別人的行為就否定工農運動!」
「這種幼稚從一開始就應該控制,把革命信念灌輸在法律中,用法律規範革命行為,而不是一味的追求速度,一棵樹壞了,你不能砍倒一片森林!」
「一片森林?」蔣先雲冷笑一聲:「你去農村看過嗎?你去工廠看過嗎?你知道工人和農民過的什麼日子嗎?這公平嗎?不革命能行嗎?」
「沒有絕對的公平!從來沒有!公平應該體現在法律上!而不是均貧富,那種均貧富的革命只能是暫時的革命,革命以後同樣會產生新的不公平。所以革命地目標是結束戰亂,建立公正公平的社會,這種公正公平是體現在法律的制定和執行上。」莊繼華的反駁也毫不客氣,兩人又像當初在韶關時那樣,針鋒相對,各不相讓。
宋雲飛和伍子牛在門外聽著裡面的聲音,面有憂色,小秀有些著急,「他們怎麼吵起來了?你們還站著作什麼,也不知道進去勸勸?」
說著推門就進去,小秀的動作太快,宋雲飛還沒來得及攔,她就進去了。
「出去!」裡面同時響起兩道聲音。
小秀嚇了一跳,趕緊退出來,出來後才感到自己太軟弱了,「這是怎麼啦?怎麼這就出來了。」小秀銀牙一咬,又要推門而入,宋雲飛趕緊攔住,衝她嚴肅的搖搖頭。然後輕聲說:「別管,他們倆要吵起來誰也勸不住。」
伍子牛也說:「沒事,吵了就吵了。他們知道輕重,不會有什麼的。」
房間裡有傳出聲音。
「我黨主張是人類的最高奮鬥目標,是解放全人類的唯一正確道路。」
「可馬克思還說過道路是曲折地。鮑羅廷也說目前中國革命是民族革命,而非共產主義革命。」
「可前途是光明的,最終還是會走向共產主義。」
「可目前中國最需要的是團結社會各階層打倒軍閥,只要贊成這個主張的都可以團結。而後在制定憲法和民法時,再把革命要實現地目標加諸在裡面,這完全是可行地。」
「群眾不發動起來,制定出來地法律也只是富人的法律,絕非工農地法律。」
「這是托詞,難道貴黨不參加制定法律嗎?貴黨完全可以代表他們嘛,怎麼能說只是富人的法律呢?」
「可是中國民眾太麻木,沒有疾風暴雨地革命不足以震動他們。可人民一旦發動起來,它可以摧毀一切。看看北伐,我們不足十萬人卻橫掃兩湖、江西,打垮了吳佩孚、孫傳芳四十多萬軍隊,為什麼能這樣,不就是把群眾發動起來了的原因嗎?這些事實為什麼你都不承認!」
思想的碰撞是最容易擦出火花,但在這兩人身上看不出來。兩人的爭論越來越激烈。宋雲飛和伍子牛感到這次與以前不同,兩人都有控制不住的趨勢。
「子牛,得想個辦法,讓他們停下來。」
「他們這是為什麼呀?」小秀完全不能理解,在她看來這兩人是非常要好的朋友,頗有些像古人所說的生死之交。可現在的爭吵已經超過了她地認識。
「他們兩人從不為個人的事爭吵,還不是為這場革命。」伍子牛對蔣先雲有些不滿,他聽不懂他們在吵什麼,法律、制度,這些東西太深奧。他不懂,他只管莊繼華,他認為他是個好人、好軍官、好上司,這幾年跟著他東征西戰,他已經被他深深折服。這個年青的長官平時看上去樂呵呵的,對什麼都毫不在意,總是說自己怕死怕吃苦,可真到需要的時候,他比誰都狠得下心來,不管是在樟木頭還是在牛行都敢身先士卒拼刺
「小秀。」宋雲飛拉過小秀,低聲對他說:「趕緊去把約爾迪醫生找來查房,給師長檢查。快去。」
小秀急忙走開了。
「要變天了。」宋雲飛神色慘然的長歎一聲,這些年他正牢記師傅的教導,為了救國他們師兄弟浴血疆場。師傅說地國家究竟在那裡呢?房間裡的莊繼華曾經給他解釋過。他也以為他找到了,他全身心的投入這場革命中。可現在…,中國的前途究竟在那裡?
約爾迪很快把蔣先雲趕走了,可等他走後,莊繼華又感到莫名其妙,今天是怎麼吵起來的?他有些糊塗了。
「師長,他們想怎麼作就怎麼做吧,你也管不了。」伍子牛見莊繼華的神色不好便勸道。
「你們吵什麼,兩個大男人還吵。」小秀嘀咕道,她搞不懂,在她看來他們倆人的交情很好,她滿心不高興的是剛才那異口同聲的「出去」。
「你別添亂。」伍子牛不耐煩的打斷她地話。
小秀眼睛一瞪雙手叉在小蠻腰上就要發火,莊繼華低沉的問:「小秀,你在工會裡有職位嗎?」
小秀頭都沒回,直接喝斥道:「你別說話。」
「我怎麼添亂了,你到說清楚。「得了,我的小祖宗,是我添亂好不好。」伍子牛不想與她爭吵,邊說還邊向他使眼色,莊繼華明顯有些疲憊,。
「哼,饒了你。」小秀也注意到莊繼華的神態不對,立刻偃旗息鼓,卻又轉頭問莊繼華:「你剛才說什麼?」
「我問你工會的情況,你是不是積極分子或者在工會擔任了什麼職務?」
小秀有些納悶,可還是答道:「沒擔任職務,積極分子可以算一個,上次小組長還表揚我積極呢。」
莊繼華微微頜首,然後問:「小秀,我在這裡這麼多天,承蒙你照顧,所以給你提個建議,我希望你能聽。」
「你說吧。」小秀嚴肅起來,今天的事情太不平凡了,意外一個接一個。
「暫時不要再參加工會活動了,或者參加也不要發表講話,或作什麼出頭露臉的事。好嗎?」
「師長,你怕了?」宋雲飛悶悶的問。
莊繼華有點意外,他看看宋雲飛,卻見後者黑著臉,眼中很是迷茫彷徨。
「雲飛,小秀,你們坐下。子牛,你把門關上。」莊繼華感到有必要給他們講講。
三人見莊繼華的神情,連忙按照他的吩咐作,伍子牛關上門後,也規規矩矩地坐在床前。
「現在的局勢很不好,校長和武漢方面起了衝突,其中內情很複雜,有國民黨內的矛盾,也有國共之間的矛盾,不過有一條是肯定的,如果不出現奇跡,校長與武漢方面肯定分道揚鑣,現在地問題是分道地方式,如果僅僅限於上層,那你們還沒有事,可如果是動刀動槍的,那就有很多人頭落地,小秀,這就是我勸你低調地原因。」
「可,蔣介石不在武漢呀。」小秀說。
「剛才我不是說了嗎?其中還包括國共之間的矛盾,國共之間如果以刀槍的方式分開,那麼工會農會就會成為他們首要對付目標。」由於小秀這丫頭在場,莊繼華不敢把話說的太透,若只有宋雲飛和伍子牛,他可以把很多分析告訴他們。
小秀有些似懂非懂,宋雲飛和伍子牛卻是聽懂了的,莊繼華的目的是保護小秀,以免在即將來臨的風暴中搭上性命。
「小秀,師長的話不能外傳的,你知道就行,明白嗎?」伍子牛語氣嚴肅的吩咐道,小秀卻罕見的點點頭,沒有絲毫反對的意思。
宋雲飛張口想要問問,忽然想起小秀在場,他又把嘴巴閉上,然後重重歎口氣。
「雲飛,不用歎氣,該來的總要來,這個隱患在總理那裡就埋下了。」莊繼華輕聲說。
「師長,難道革命就這樣完了?」宋雲飛終於忍不住還是問出口了。
「不會,只是暫時的挫折。」莊繼華不願瞞著宋雲飛,他與伍子牛不一樣,與蔣先雲更相像,狂熱、勇於獻身,只是表現出來的方式不一樣。就像到莊繼華身邊的過程一樣,當斷定莊繼華說得對時,就義無反顧的追隨他了。
「革命是個漫長的過程,革命的最終目的是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否則不管是那個黨取得政權,都不能說革命成功了。」莊繼華的話一個字一個字的鑽進宋雲飛耳朵裡:「雲飛,任何事情都不會是一帆風順的,這次革命最起碼可以達到一個目的,就是徹底推翻北洋政權。」
「可是,帝國主義,….,帝國主義不是還沒趕出去嗎?」宋雲飛有些激動。
「帝國主義,」莊繼華神情有些沮喪:「今後的中國將陷入混亂中,混亂的中國是沒有實力對外開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