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莊繼華他們,蔣先雲與李之龍也一同離開。李之龍是總顧問鮑羅廷的翻譯,他的另一個身份是中共與鮑羅廷的聯絡員,負責與中共廣東區委聯繫。年少位高,意氣風發,加之一向自認辯才超人,不想今天卻吃了一個小小的鱉,不免有些氣妥,蔣先雲知道他的心思,可雖然他不贊成莊繼華的觀點,卻也拿不出更好的證據。於是便勸慰道:
「在田,看來黃埔中將聚集中國目前最優秀的人才,原以為賀衷寒已是出色的人物,沒想到那個莊繼華卻更加出色。」
「賀衷寒我以前在漢口時也聽說過,文章寫得好,莊繼華卻沒聽說過,他的那套理論與我黨對中國革命的認識南轅北轍,卻又讓人很難反駁。」李之龍有點喪氣。
「很難反駁說明我們自身對馬克思主義的學習不夠,在田,你我自投身革命以來,每日奔波,很少能靜下來系統學習革命理論,我們必須加強學習,黨外人士對馬克思主義理論的理解超過我們黨員,那就不是被人笑話的問題了。」蔣先雲認真的說。
「嗯,你說得對。」李之龍嘴上雖然這樣說,心裡卻不以為然。蔣先雲看在眼裡心中也只能歎息一聲。
3月27日,廣州的春天早,北方還在忍受北風的最後一吹時,廣州已是繁花盛開。
小南門,廣州高等師範學校門口豎起掛出一塊橫幅,國民革命陸軍軍官學校考場,旁邊還張貼有《陸軍軍官學校考試委員會啟示》,來自各地的考生陸續進入考場。第一天考的是作文、歷史,第二天是數學、地理,最後一天是口試,口試由廖仲愷、鄧演達、張申府主持,蔣介石還沒回來,廖仲愷不得不將黃埔軍校的事全數挑起。
「請你談談帝國主義與國民革命的關係。」莊繼華進來後,廖仲凱看著這個受蔣介石和鄧演達推許的考生,自那天以後,一直沒機會與他再談談。因此出了個自認為比較難的題目。
「革命的目的就是要打倒軍閥恢復國家主權,因此革命與帝國主義列強是天敵,二者之間的矛盾是必然的,無法迴避,但列強不是鐵板一塊,他們之間也有矛盾,同時他們的實力也有差別.,歐戰之後,英法的實力下降,因此無法直接出兵干預國民革命,或者即便想干預也沒有這個力量。威爾遜總統之後,美國奉行孤立主義,所以美國的實力雖然為世界第一,當他也不可能出兵干預中國的革命,而且美國奉行門戶開放政策,對英法在其殖民地實行的不公平貿易早有不滿,因此在特定情況下美國有可能成為我們的盟友。我們最危險的敵人是日本。自明治維新以來,日本一直奉行大陸擴張政策,歐戰中日本沒有受到損失,戰後又接收了德國在遠東的殖民地,實力有所增長,同時英法實力下降對日本而言是機會,所以我以為日本將加快侵略中國的步伐,在列強中未來唯一有可能出兵干涉國民革命的只有日本。…。」
莊繼華從革命對列強在華利益的衝擊,到歐戰後國際政治演變,再由這種變化導致的對華政策變化進行了充分闡述,最後他還大致分析列強對國民革命的態度以及可能採取的對策。
人才,人才呀,廖仲凱越聽越滿意,他甚至想這個人不應該去黃埔,而應該去外交部。而在此之前一無所知的張申府的感覺更強烈,原以為本黨的李之龍和蔣先雲已是出類拔萃的人才,沒想到這個年輕人竟毫不遜色,甚至可能還強,也許也就還在法國的那個人可以壓過他。
現在的人瞭解張申府的很少,此君也是民國奇人之一。他是現在活躍在中國政壇的三個政黨的創始人:中國共產黨、農工民主黨、民盟。最後卻是無黨派人士;他是中國共產黨兩個巨人周恩來朱德的入黨介紹人,卻忽視了***(當年毛北漂時,他是毛的部門經理);一生反蔣,卻在老蔣快完蛋時,發表文章主張劃江而治,害得老婆也跑了;要說這樣的話應該跟隨老蔣去台灣,結果他卻至死留在大陸。
「說得很好,你再談談對三民主義的認識。」張申府想再看看這個年輕人。
「三民主義即民族、民權、民生;我以為民族即國家的主權,民權即人民的民主權利,他包括結社,投票權等人民所享受的權利,民生即人民的生活狀況。三民主義是革命的最終目標。…。」說實話莊繼華對三民主義的認識主要來自近期看報和聽賀衷寒胡宗南等人的談話,張申府算是問道點子上了。
莊繼華的回答雖然不差,但與剛才的出色相比平庸不少;廖仲凱覺得剛才的評價也許高了,至少這個年輕人還需要加強對三民主義的學習。
「你認為革命軍隊和軍閥軍隊之間有什麼區別?」一直陪太子攻書的鄧演達突然提出一個問題,廖仲凱和張申府心中同時一笑,知道鄧演達見獵心喜。
「革命軍隊是一支由革命理論武裝起來的軍隊,是一支新型軍隊;軍閥軍隊是一支封建軍隊,是注定被淘汰的舊軍隊,這是他們的本質區別。具體表現是,士兵作戰目的不同,由革命理論武裝起來的軍隊是為信仰為主義而戰,封建軍隊是為長官的個人利益而戰;因此革命軍人更不怕死,士氣更高,紀律更嚴,更受到民眾的支持;軍閥軍隊呢,士氣是靠金錢維繫的,忠誠也是靠金錢等利益維繫的,軍紀敗壞,民眾厭惡;在戰時有利一湧而上,失敗一哄而散。…。」
鄧演達非常滿意。莊繼華不知道他大慨是唯一一個受到三個考官「盤問」的考生,又創造一個後世沒有的黃埔記錄。
「申府,這次的考生中人才不少呀,你看這篇文章。」廖仲凱把手上的試卷遞給張申府。口試結束後,南堤2號「招生辦」全力投入閱卷之中,歷史、地理、數學就交給師範學校的老師,作文則是廖仲凱和張申府親自批改,其實那三門只是陪襯,主要看的還是作文。作文的題目是《論中國貧弱的原因和救亡之道》。
「….,究其根源中國的貧弱在於帝國主義的掠奪,而具體執行的則是帝國主義在中國的代理人軍閥,打倒軍閥驅逐帝國主義是使中國貧弱走向富強的唯一方法,要達到這個目的,必須發動和依靠千千萬萬的工農大眾,……,」
「好文章,擲地有聲。」張申府不由大聲叫好「蔣先雲,果然名不虛傳。」
「申府知道這個考生。」
「他和李之龍是我黨青年一輩的佼佼者,曾在湖南領導過工運,是湖南工運領袖之一,趙恆惕還在通緝他。」
「難怪如此年輕就能寫出這樣深刻又熱情澎湃的文章。」
「仲凱,你看看這篇文章,那個莊繼華的。」過會張申府又遞給廖仲凱一張考卷。這兩人哪是在閱卷,是在賞文。
「我看看,難得介石和擇生都很看好他。」廖仲凱接過來
「…,因此,中國貧弱的外在表現是軍閥和帝國主義,內在原因卻是愚昧和落後的封建文化,辛亥革命只是推翻了坐在金鑾殿上的皇帝,卻沒有革掉民眾頭腦中的封建思想。…。」
「……,中國富強之路在於發展科技,革新思想,對政治體制和社會文化進行革新。西方強大在於工業,工業的基礎就在於教育科技。我中華欲復興,重新屹立於世界民族之林,必須大力促進科技教育。要達成此目標首先要有一個有力的中央政府,以中央之力推廣。……,由此觀之,統一全國只是中國富強的第一步,…。」
莊繼華的挽救之道是一篇長篇大論,分政治、經濟、軍事三部分;在政治策略中著重強調國共合作是推動革命發展的基礎,提出建立國共合作為核心的反軍閥統一戰線,並以此團結社會各階層人士,但也指出國共合作不牢固,存在很多不確定因素,其中隱諱提到國共對社會改革方法的分歧,以及這種分歧可能導致的後果。他提出的解決辦法是仿照美國民主共和兩黨的模式,兩黨平等發展,建立兩黨聯席會議,指派專人聯絡,以利溝通。
在經濟策略部分他提出進行土地改革,改革的方法是減租減息,同時對地主的地租徵收高額賦稅,高稅收的目的是強迫地主把資金從土地轉向工業,以彌補政府對工業投入的不足;對重工業採取國家控股的方式進行控制,開放輕工業。
在革命的軍事策略一節中,他提出首先東征消滅陳炯明,整編廣東軍隊使其完全革命化,以鞏固廣東根據地。然後揮師西進佔領廣西,達成擴大廣東根據地的戰略縱深建立西面屏障的戰略目的,然後再以兩廣之力北伐中原。
廖仲愷看後沉默不語,他兼學中西,對中國傳統文化的不足有較高的認識,張申府同樣也是融會中西的學者,這兩人完全知道這篇文章的價值。可是文章的政治觀點與目前兩黨內的主流意識有出入,軍事策略也與中山先生的主張不同,但不可否認文中提到的經濟策略和軍事策略的可行性非常高,雖然不如蔣先雲的慷慨激昂,卻勝在論證充分。
廖仲愷輕輕歎口氣「申府,你怎麼看?」
「文章自然是好文章,說實話有些問題我原只有模糊認識,現在有點茅塞頓開。這個莊繼華居然還如此年輕,難得,難得。他是國民黨員嗎?」
廖仲愷知道張申府說的問題是共產黨員加入國民黨的事,張申府曾經對他說過不贊成這個決定。在革命方法上,國民黨主張自上而下的革命,共產黨主張自下而上;因此共產黨員加入國民黨在兩黨內都有反對意見,只是國民黨有孫中山壓住,共產黨有共產國際決定,不容不執行。
見張申府問莊繼華是否是國民黨員,他知道什麼意思,不動聲色的回答道:「不是,不過是介石和擇生介紹的。」說完,就將莊繼華的卷子放進抽屜裡。
莊繼華其實也很矛盾,他不是不知道他在文中表露的觀點與主流意識不同,剛看到這個題目的時候,他很想按照主流意識去寫。可是歷史的發展證明這個意識是存在誤差的。前世教科書中把大革命失敗的原因完全推到國民黨右派的分裂和右傾機會主義上,但這些右派主要是早期跟隨孫中山的國民黨元老,比如鄒魯、謝持、張靜江、吳稚暉、戴季陶等,由於這些人處於反派角色中,在政治空氣緊張期間,他們的臉譜是固定的,隨著政治空氣的鬆動,對這方面研究的增加,他們的臉譜才逐漸脫落,人們才知道這些人也有如此不平凡的經歷。後世有人對這個時代的兩黨作了個簡單的評論:共產黨像國際主義者,國民黨像民族主義者。
莊繼華左右為難,他認為國共分裂是大革命失敗的主要原因,共產黨在遭受慘重損失後走上武裝反抗奪取政權的道路;國民黨明勝實敗,從此陷入內部分裂之中,始終未能建立一個完全統一的國家,直到敗離大陸也未能真正達到軍政統一。作為這個時代最瞭解歷史發展的人,他無法「歌頌」現在的主流意識,最後一咬牙,還是利用這次機會給高層提個醒,至於有什麼後果他不管了。
4月軍校招生放榜,蔣先雲高居榜首,莊繼華第二。
4月中旬蔣介石回到廣州,比前世提前近十天。
5月3日孫中山辭去黃埔軍校校長職務,改任軍校總理,蔣介石正式就任黃埔軍校校長,廖仲愷出任軍校黨代表。李濟深任訓練部主任,鄧演達為教練部副主任何應欽為總教官。
5月5日--7日所有錄取考生正式入校,編為1-4隊接受入伍生教育,蔣先雲、莊繼華、賀衷寒編入學生一隊,胡宗南編入學生四隊,李之龍、俞濟時入學生二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