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顒經營直隸兩年,即便不能說使直隸煥然一新,可無人不知直隸現下發展勢頭正好。
直隸巡撫、直隸總督,早先在人眼中,只是權重,「天下首牧」的名聲好聽,現下卻也「錢途正好」,正宜「名利雙收」。
這也是為何那麼多人盯著唐執玉的緣故,因為他是最有可能接替曹顒繼任直隸巡撫或直隸總督的人選。
不想數次彈劾,幾回攻訐,都沒有弄倒唐執玉。皇上一個貞潔牌坊賜下來,明著保唐執玉,那些人即便不忿,卻也不敢再做耗。
正月十五清苑城的慘劇,卻是給了那些人打開直隸官場大門的契子,他們絕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只是因相隔數百里,消息遲緩,現下還不顯罷了。
總督府,官邸。
從慶余堂回來後,十三阿哥的神情就有些凝重。
曹顒的心裡亦是沉甸甸的,傷亡數百百姓,對清苑來說,是不可承受之痛皇帝所聞,亦會震驚,卻不至於將自己最倚重的總理王大臣派下來。
除了瞭解民情,安撫百姓外,更主要的,怕還是要追究「罪責」。
這不能算是天災,只能算是「人禍」。
清苑知縣是跑不掉的,卻是份量不夠,額莫非是保定知府……
曹顒想著拖著病體,每日裡為安置傷亡百姓奔波的朱之璉,神色不由一黯。
果不其然,就聽十三阿哥道:「曹顒,爺這次出京,帶了皇上罷免朱之璉的旨意,命爺回京前頒下,押朱之璉回刑部受審……」
曹顒聞言,不由動容。
罷官還罷,還要再問罪不成?
即便朱之璉身為保定知府,不能同此事脫了干係,也不當處置這麼重才是?
曹顒的神情,帶了疑惑,對著十三阿哥,還是為朱之璉說情道:「十三爺,朱知府向來勤政愛民,發生這樣的事,實非他所願。這些日子,他即便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若非他日夜操勞,也不會將事態攏住,還不知會鬧出什麼亂子。」
十三阿哥擺擺手,道:「不必同爺說這個,皇上不會識人不明之人,若非看上朱之璉的操守人品,也不會點了他這一支承恩侯爵位……只是直隸這一灘,總要有人要承認罪責。止步到朱之璉這個知府身上,份量也夠了,要不然牽著大了,少不得引起直隸官場震動。不過是走個過場,並不會真難為了他……你雖經營有方,兩年的功夫畢竟太短……」
十三阿哥的話說得的含蓄,曹顒卻也明白,皇上如此作態,是要保全唐執玉。
就在曹顒即將回京的節骨眼,要是將踩踏致百姓傷亡的罪責追究到唐執玉身上,那他想要繼任直隸督撫就難了,等著到直隸摘果子的,大有人在。
曹顒長吁了口氣,雖說論起來,唐執玉與他認識的年頭更久,交情更深些,可朱之璉的人品行事也素來為他敬重。
他直覺得心裡堵得慌,道:「倘若將過錯都歸罪於朱知府身上,怕是罪責不輕,十三爺覺得大概會是什麼處置?」
十三阿哥沉思了一會兒,道:「不外乎罷官、奪爵、削恩……你也不必擔心,明太祖總要有人祭祀,這奪了的恩侯爵位,也會由其長子承襲……」
曹顒聞言,這才鬆了口氣。
就聽十三阿哥接著說道:「今日爺見朱之璉,雖有些古板,卻愛惜百姓,可謂是能吏。聽聞他同你家太夫人有親,這些日子,你抽空也提點提點他,讓他心裡有數。省得事到臨頭,他別再有什麼想不開。」
雖說瞧著朱之璉為人行事,不像是能「畏罪自殺」的,可也得防著驚恐之下,熬不熬得住。
正如今上剛登基時,手上當用的人手不足,想起剛正不阿被發配到西北軍前的蒙師王懿,下旨意召他回京。
王懿因的早年教導時,態度苛嚴,同今上關係不好,見到旨意,以為皇上是要處置自己,嚇得直接吞金自殺了。
要是朱之璉心中驚恐或者覺得委屈,也效王懿事,枉送了性命,豈不冤枉?
雖說十三阿哥是好意,可這顯然不是個好差事。
可曹顒曉得,耽擱不得,十三阿哥是皇上的左膀右臂,斷不會離京太久。
他點了點頭,應下此事。
談完公事,十三阿哥提出去看望李氏與兆佳氏。
曹顒便先使人往內宅通傳,自己則陪著十三阿哥又坐了半盞茶的功夫,才陪著他出了官邸。
李氏房裡,兆佳氏正拉著李氏,念叨著金孫百日之事。
素芯七月末生了嫡子,前些日子消息送來,初瑜已經打發人往河南送賀禮。算算時間,這兩天就是滿月之期。
雖說東府二房已經有了嫡孫,可幼子身體有疾,子嗣無望,始終是兆佳氏的隱痛。
如今,卻是時過境遷。
若不是選秀在即,馬上就要回京,兆佳氏都要去河南,吃孫子的滿月酒。
「阿彌陀佛,原本就擔心小五他們這一房,雖有個天護,到底不是親生……這下可就好了,即便我嘎崩一下沒了,也能閉上眼。」自打得了消息後,念叨了百八十遍的話,兆佳氏又扯出來念叨一遭。
李氏笑著聽了,雖為侄兒侄媳歡喜,可想起身份尷尬的天護,心中也有些不忍。
既是五房有子,天護這嗣子身份就不切不實起來。
早知如此,還不若當初不過繼,長大後支撐起門戶來,叔叔伯伯們總不會看著侄兒受苦,總會安排得妥當。
這會兒功夫,初瑜已經帶了丫鬟過來傳話,道:「老太太,老爺打發人往內宅傳話,十三爺到清遠辦差,現下在總督府,稍後會來探望老太太與二老太太。」
李氏聽了,很是意外。
要知道,大清律,宗室不能輕易出京。
李氏隨著丈夫在江南住了數十年,除了聖祖爺南巡時有宗室與皇子隨扈外,鮮少聽到宗室到江南的消息。就算有王公奉旨南下,那也是十年八載也輪不上一遭。
可隨著兒子到了直隸地界,這王公宗室出現在清苑的,卻是有一個巴掌的人數了。
兆佳氏在旁,見李氏不說話,忙道:「好嫂子,還愣著作甚?既是要見十三爺,總要捯飭捯飭,方顯尊重。」
李氏點頭,由丫鬟們侍候著換上見客的大衣裳,兆佳氏亦是如此。
妯娌倆人剛收拾完,曹顒已經陪著十三阿哥到了。
李氏與兆佳氏要國禮相見,被十三阿哥攔住。
十三阿哥先問了李氏近況,見她身體康泰,便放下心來額又對兆佳氏提了兩句選秀之事。
聽聞十三福晉曾說過,等到四姐兒進京,就使人接她到王府小住,兆佳氏直樂得合不攏嘴。
在李氏跟前待了半盞茶的功夫,十三阿哥便起身告辭……
次日,就在曹顒在官邸琢磨怎麼完成十三阿哥托付時,就小廝進來稟告:「老爺,知府衙門的劉師爺來了。」
曹顒與朱之璉相熟,曉得劉川行事穩重,這大清早地,若非有急事,也不會親至。
「傳進來」曹顒吩咐道。
少一時,劉川到了。
他眉眼間儘是疲憊,聲音已經啞了,給曹顒見禮後,便直陳來意:「督憲大人,我們老爺熬不住了,好幾日沒正經闔眼,這兩日已經昏厥過多回,畢竟上了年歲。學生勸他好生將養幾日,他也不肯學生實法子,才來求見督憲大人做主……」
曹顒站起身來,道:「如此,本督就去探望他。
劉川聽了,鬆了一口氣。
曹顒交代了官邸輪值的幾個書吏一番,便隨劉川出來。
等二人到了知府衙門,卻是撲了個空,朱之璉並不在知府衙門,而是去了慶余堂。
等到了慶余堂,並不見朱之璉,反而是姚一方板著臉,望著曹顒身上的補服,譏笑道:「這裡是醫館,不是衙門
曹顒曉得高人都是有脾氣的,並不與他計較,衝他點點頭後,便直接走進去……
朱之璉面色蠟黃,雙眼緊閉,直挺挺地躺著,看著了無生機。
「大人……」劉川哽咽著,走到床邊,看著人事不知的朱之璉,已經說不出話來。
這會兒功夫,宋大夫得了消息,過來請安。
曹顒仔細問了朱之璉的病,卻是越聽越沉重。
按照宋大夫的說法,朱之璉是「憂思過重」,寢食難安,使得身體孱弱,外邪入侵。
現下朱之璉昏迷不醒,是因為方才吃的藥中,有一味藥可做安神之用。
為了讓朱之璉靜心修養,曹顒終於按照劉川所求,命朱之璉將手上的差事都分派下去,不許親往。
朱之璉得了消息,怔了許久,換上補服,使小廝捧了拜帖匣子,親自前往總督府。
等到小廝回稟,朱之璉來了,曹顒長吁了口氣。
朱之璉顯然已經猜到什麼,面容甚是平靜。
十三阿哥已經定下歸程之期,曹顒沒有在磨蹭的時間,便對朱之璉直說了究竟。
朱之璉聽了,並無激動之色,反而神情坦然,道:「我身為一地父母,卻因一時疏忽害了數十百姓性命,理應重罰……」(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