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內,雍親王府。首發
四阿哥看完手中書折,摔到案上,道:「皇阿瑪要用曹了。」
戴錦站在對面,聞言大悟,道:「怨不得堂堂左副都御史、兼管順天府尹事的余正健會為這『治家不嚴』的小事彈劾曹寅。奴才原還覺得奇怪,余正健是皇上親自簡撥出來的,甚為皇上倚重;曹寅亦是簡在帝心,怎麼還巴巴地彈劾起他來?如此一來,曹寅遞折子請辭,想來也是看出皇上用意。」
四阿哥挑了挑嘴角,沒有說什麼。
西北已經備戰兩年,定在明年春開拔。但是軍餉供應,還是難題,都靠地方賦稅銀米。
民生多艱,自康熙五十年以來,北方旱情不斷,南方又時而洪水肆虐。朝廷這邊,不僅要開恩減免賦稅,還要撥銀子、撥米賑濟。
四阿哥的心裡不知是雀躍,還是旁的。既是希望曹能使出幾分真本事來,又怕他盛名之下其實難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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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家,東府,上房。
兆佳氏望見盤中之物,唬了一跳,身子往後仰了半尺,皺眉道:「小二,你瘋了?還不快端下去?」
說話間。她只覺得心浮氣躁。轉頭對紅梅道:「裝煙。」
紅梅鈾一聲。從旁邊百寶格上將兆佳氏地煙匣捧出來。剛要裝煙。就見曹頌站起身來。將一把將煙口袋拽過去。
紅梅空著手。看了眼兆佳氏。不知所措。
兆佳氏一瞪眼睛。道:「混賬行子。這是抽得哪門子風。到我這捉什麼?」說到這裡。她望了望坐在曹頌上首地曹。心裡直犯嘀咕。
不用說。這指定是曹這個當堂哥地鼓動地。只是他沒事閒得慌。鼓動兄弟同自己這個嬸子捉什麼?
曹頌沖紅梅與另外一婢擺擺手。板起臉道:「還不退下。爺們同太太說話。」
兆佳氏被兒子弄了這一出,鬱悶難當,嘟囓道:「有什麼話,是要背人說的?」
曹頌坐在炕邊,將手中的煙袋提著,往炕桌上一倒,微黑泛著紅色的煙葉就撒了一桌子,有些還濺落到地上。
兆佳氏見了,不由心疼,道:「小心些,這個貴著呢,二兩就能頂一石米的錢。這孩子是迷瞪了咋地,好好地到我這裡捉什麼?」
「母親知不知道這煙葉上沾了鴉片?」曹頌漲紅了臉,問道。
兆佳氏點點頭,道:「要不是摻了神仙藥,哪裡能賣這麼貴?這東西好,提神解乏,要不然我還真捨不得這個銀子。
這少少的一兩,都能頂十來只鴨子了。幸好白二那小子機靈,想要在鋪子裡賣這個。聽說生意甚好,說不定賣個半年,就能將這兩處鋪子的虧空賺回來。」
曹頌聞言,已是變了臉色,恨恨道:「原是白二這個混賬鼓動母親的,看我怎麼收拾他?」
兆佳氏聞言,不由皺眉,撂下臉子道:「這就什麼話,這是豬油蒙心了不成?忠奸不分?我還想著過年賞他個大紅包,若沒有他,我那幾百里銀子就打了水漂。」
曹頌指了指炕桌那死貓死鼠,道:「母親,這就是灌了鴉片,毒死的。母親這樣買煙葉,跟賣砒霜有什麼區別?待招上官司,母親才肯消停麼?」
兆佳氏哪裡肯信,見兒子說得不客氣,有些撂不下臉,瞥了曹一眼,只覺得心頭火起。
「老大,小二怎麼會這般神神叨叨的,想來你這當哥哥地也曉得。嬸子我就不明白了,我不過是吃口煙,還礙著哪個了不成?」兆佳氏沒好氣地說道:「說這神仙藥吃死人,真是大笑話,真當別人都是傻子不成?還是瞧著我在兩個鋪子買賣好,就眼熱了?」
曹懶得與她白扯,對曹頌道:「小二,既是二太太不信,小二就給二太太瞧瞧。」
曹頌聞言,轉身出去,少一時提溜了兩隻鴨子進來。
兆佳氏見這又是貓鼠,又是鴨子的,掩著鼻子,皺眉道:「怪髒的,好不快丟出去?」
曹頌這邊,卻沒有動,從懷裡掏出一個紙包,將半個鴉片膏子用水化開,灌到鴨子嘴裡。
兆佳氏心疼不已,罵到:「敗家子,這神仙藥是給人治病地,你喂鴨子做什麼?」
說話間,曹頌已經將鴨子丟到地上。
那兩隻鴨子撲騰了幾下,掙不起來,就已經息了聲響,斃命了。
兆佳氏看著這一切,驚訝地合不攏嘴巴……
*
昌平,曹家莊子。
雖已經是三九嚴寒,屋子裡卻溫暖如春,絲毫不覺寒意。
曹寅盤腿坐在炕頭,手裡抱著小兒子,嘴裡背著首五言絕句。李氏在旁見了,不由搖頭,道:「老爺,長生才學說話,一個字、兩個字的,尚且要教幾日,哪裡就背得起詩來?」
「呵呵,是我心急了。」曹寅摩挲著兒子的頭頂,笑著說道:「要是咱們兒子是哪吒就好了,就風就長,你我還能少操些心。」
長生坐在曹寅膝上,不肯安分,伸出小手,拽他的鬍子。
曹寅被拽得生疼,也不惱,拍了拍兒子地小腦門道:「這臭小子,什麼時候能曉得些規矩?」
長生被拍得
列,就要哭出來。李氏心疼兒子,忙接了過去,嗔真是的,長生還小呢。老爺想要等小兒子行禮,還得等兩年。」
「等兩年啊……」曹寅的身子往靠枕上倚了倚,目光有些幽遠:「這日子過得真快……那年兒中薯,險死還生,好像就在昨日……」
李氏聞言,不由一怔,開口問道:「老爺這話怎講?當時大夫不是說,只是中暑,養兩日便好麼?」
事隔多年,也沒有什麼可再瞞地。
「當時頗為凶險,我怕你著急,便沒有告訴你。幸好祖宗庇,兒還是醒過來了。沒想到,才慶幸沒幾日,就又遇到被綁架之事……」曹寅陷入悔意中,緩緩說道。
說起當年舊事,李氏心中一顫,忍不住紅了眼圈,低聲道:「老爺甚是狠心,既曉得兒子吃了這些苦,長大還要送往京中當差,還巴巴地送到寺裡待了兩年多。妾身最後悔之事,就是當年沒有攔著老爺。別人家的孫子,多是為祖母、祖父守孝一年;就算兒為承重孫,多守兩年當得,也不用送到寺裡苦熬。」
「是老太太生前所囑。」曹寅沉默半晌,說出這個埋藏已久的秘密。
「啊?」李氏聽了,詫異不已:「怎會?老太太生前最寵兒,怎麼捨得他去佛門苦修?」
「我原也不解,老太太說了,兒幼年遭封大難,變了心性,同過去那個兒判若兩人。雖面上沒有說什麼,但是心中積了戾氣,親情淡薄,為人清冷。要是不加以約束,往後說不定就要成曹家逆子。」曹寅歎了口氣,道。
「怎麼會?兒最是誠孝……」李氏聽到這裡,忍不住為兒子喊冤。
「老太太通透了一輩子,何曾糊塗過?梅花香自苦寒來,寶劍鋒從磨礪出。兒要是沒有經過清涼寺數年佛法熏陶,如何能養成這穩重性子?」說起嫡母,曹寅心中仍是敬佩不已。
這些話都是好話,李氏雖不完全贊同丈夫地說法,但是想起兒子,甚是欣慰:「說起來,也是老爺同我的福分⌒兒這樣地兒子,又攤上初瑜這樣性情的媳婦,誰不羨慕……」
「下雪了……瑞雪兆豐年,只盼著明年是個好年景……」曹寅通過玻璃窗,見外頭揚起雪花來,瞇著眼睛說道。
「兒地腿,又要疼了……今年媳婦給他預備了幾副狐狸皮的護膝,也不知他戴了沒有……」李氏也望向窗外,輕聲念叨著……
*
京城,曹府,梧桐苑。
雖說是白日,但是炕桌上卻放了一盞燈。去了燈罩,只有棉芯燃著火苗。
初瑜手中拿著片膏藥,靠近燈前烤著。曹穿著中衣,坐在炕上,褲腳褪到膝蓋上。
少一時,膏藥烤好,滿室藥香。
初瑜俯下身子,仔細地將膏藥貼在曹左膝上,拍好撫平,才輕輕放下褲管。而後,又拿了一帖膏藥,在燈前烤著。
熱乎乎地,曹只覺得膝蓋舒坦不少。
他長吁了一口氣,道:「這同仁堂的名號,真不是白來的,他們家的膏藥確實好使。」
初瑜聞言,有些不解,道:「額駙,他們家很有名麼?難道還能比得上太醫院?不說宮裡,就說外頭地大夫,他們家也說不上名號。額駙卻是信著他們。」
「他們家的藥好,總有一日會成為御藥的。」曹笑著說道:「說起來還是咱們地福氣,現下就能用上他們家的藥。」
同仁堂雖通過招投標,成為太醫院的供藥商家之一,但是供應的只是生熟中藥材。
曹這些日子,因戒煙方子,往同仁堂走了幾遭,淘換了不少藥膏回來。
另一隻膝蓋地藥膏也貼好,曹才覺得疼過減了幾分。
他看了妻子一眼,道:「將新置的莊子,給東府一個貼補家用,你惱不惱?」
初瑜聞言,笑著搖搖頭,道:「早先額駙不就說了麼,留出份銀子給二房弟弟妹妹。早給晚給都是給,家裡又不缺這個。」
「我夫人倒是真大方。」曹聞言,忍不住開口打趣道。
「額駙也不是小氣人啊。弘雖沒說什麼,但是心裡也是感激額駙的。就算弘曙與阿瑪,也是感念額駙的好。再過幾年,弘要分府,多些產業傍身,這輩子也能衣食無慮。」初瑜說道。
「小二原不肯要。」曹歎了口氣,道:「是我錯了,原想著他也漸大了,也該當得家、理得事。不過還是孩子。連我都有疏忽照看不到之處,他能精明到哪去?」
現下,曹有些認了。
他後悔自己過去同兆佳氏置氣了,有什麼用?分家也好,別府另居也好,是他能忍心不顧堂弟、堂妹們;還是二房有事,他這邊能脫地干係?
「還好,弟妹是個明白人。往後咱們能照看,還是照看吧。我算是看好了,萬事還是順其自然好,不得強求。這越是想省心,越是省不得心?」曹往炕上一靠,說道。
夫妻兩個正說著話,就見喜彩進來稟告:「額駙,方才魏管事到二門傳話,說有事兒求見大爺。」
曹聞
身坐起。
初瑜見丈夫要出去,抱出個狐皮大氅服侍他穿好。
「李衛這小子真的京城?」懷著這個問,曹出了梧桐苑,匆匆往二門來。
魏黑等在二門外,身上已經落了些雪花。
「怎麼在這裡等著?」曹見狀,忙道:「還是到書房說話。可是打探清楚了,這李衛到底弄什麼名堂?莫非是有什麼難言之隱不成?」
他一邊說著話,一邊同魏黑踱步到書房來。
「髒病?」這個答案,實是另曹詫異。
「是,公子。這些年,李衛沒有女眷在京,少不得多跑了幾趟窯子……」魏黑這邊,在成親前,也是妓院常客,對李衛倒是沒有歧視之意,只是覺得那小子倒霉罷了。心中不無慶幸,自己年輕時也風流,卻是身子骨好沒有染上這個髒病,要不然怕是羞憤地,一頭撞死得了。
曹皺眉,不禁有些擔心。
所謂「髒病」,也稱「花柳病」。曹少年時,也曾讀過幾本醫書。按照書上所記,有什麼「淋怔」、「淚瘡」、「霉瘡」。
馬俊早年是要立志做名醫的,對於醫書更是知之甚詳。因這個緣故,他不僅自己個兒潔身自好,對於友朋也是多加勸告。
幾位少年好友中,當時曹歲數還小,在外人眼中還不到開葷地年紀,永慶與寧春卻是半大小子了。
寧春好色,對於秦淮河上花花草草也留戀得緊。馬俊沒少拿花柳病嚇他,秦淮河上的妓,得了花柳病,病死在地何曾少了?
因這個緣故,寧春**,只嫖清倌。
往事種種,歷歷在目。
魏黑見曹難掩憂色,道:「公子放心,根據打探,李衛病不重,現下花重金請了大夫調治。只是費時,怕是還要休養數月。」
曹聞言,微微放下些心來。
是了,不過是病,只怕沒銀子治。
只要肯請好大夫,肯多花銀子,也不怕難治好。
「這件事就此作罷,不要再使人打聽了,只做不知吧。」曹思量一回,說道。
就算李衛豁達,這件事到底也尷尬,還是讓「秘密」繼續下去,要不然往後怕是無法相處。
魏黑點點頭,曉得曹用意,猶豫了一下,道:「公子,李衛這病需要大筆銀子,現在全靠蔣先生一個人撐著,怕是要撐不住了。昨兒,他出去尋同鄉借銀子了。」
「尋個機會,魏大哥先助他。眼看到年底了,到時候外官進京地多,送禮地也多。藉著外頭的名頭,往蔣堅名下多送些。」曹道。
魏黑點頭鈾,兩人又說了幾句閒話。
曹見魏黑似乎有心事,欲言又止的模樣,道:「魏大哥,是不是有心事?還有什麼,不能當我說的?」
「正月初六,是亡父甲子冥壽,二弟前兩個月來信,想叫我們回去祭祖。」魏黑遲疑了一下,說道。
「祭祀是大事,還有什麼可猶豫的,魏大哥儘管去就是。」曹曉得他不放心自己,勸慰道:「我在京裡,身邊還有曹甲、曹乙。他們幾個地身手,魏大哥是見識過的,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外人都當我是『善財童子』,這條命金貴著。只要朝廷還缺銀子,自然就有人護著我,魏大哥也可少操些心。」
「方種公還沒回來。」魏黑還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他不是聽說方百魁地喪信,去流地收骸骨去了麼?還要扶靈回福建,這一去一回的也要幾個月,沒有回京也是正常。」曹道。
「就算是查出那個幕後指使之人,也不過是京裡這幾個。不能殺、不能坎的,只是心裡防備些罷了。魏大哥好幾十年沒有回鄉,同魏二哥也分開好幾年,正好現下沒有什麼事兒,回去好好團聚團聚,敘敘骨肉天倫真好。」曹笑著說道。
魏黑見他這般說,點了點頭,道:「既是如此,那我就帶香草回河南一趟。成親這幾年,也想著得空帶她回父母墳前磕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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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府,東跨院。
靜惠低下頭,面上帶了幾分愧色,道:「都是我的過錯,爺將家務托付給我,我卻沒有盡心。要不然也會出得這般紕漏,使得爺同大爺費心。」
曹頌擺擺手,道:「太太地性子,我又是不曉得,慣會認死理。她拿了主意,哪裡還有你說話的餘地?再說,你在深宅內院,也不曉得那鴉片膏子是坑人的。」
「要是那鴉片真如爺所說的,是毒不是藥,那太太那邊……」想到此處,靜惠不免生出幾分登。
「太太最惜命,已經嚷著要戒煙了。只是聽哥哥說,這沾了鴉片癮,同煙癮不一樣,戒著艱難,得遭些罪。我又不能老在家裡看著,還得勞煩你費心。」曹頌道:「說起來,都是我廢物,早曉得太太那兩處鋪子不穩當,也沒有使人留意。幸好這毒能戒,要不然我就成了罪人了。」
「有法子應對就好……」靜惠聽了,這才稍稍放下些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