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門內,大江胡同,董宅。/首/發
董素芯如今在這邊待嫁,日子過得甚是單調,每日裡不是做針線,就是同嫂子、妹妹們閒話。這不,炕上支了竹屏,上面是繡了一半的富貴花開圖。
素芯捏著竹針,望著繡屏發呆,絲毫沒有發覺有人在門口看半晌了。
素芯的堂嫂,也就是她的表姐尚氏見她這清減的模樣,也有些不忍心,笑著說道:「聽說姑娘打早忙到現下,也當歇歇。」
素芯聞言,這才發現有人進來,忙站起身來,道:「大嫂子。」
尚氏從身後丫鬟手中親自接過一個青花蓋碗,撂在炕桌上,道:「這是剛熬好的冰糖燕窩,姑娘快趁熱吃了。都說這個東西滋補,多吃些總是好的。」
這番盛情,卻使得董素芯有些不好意思,遲了一下,道:「嫂子,明兒還是別熬了。家里長輩多,妹妹又身康體健的,怎麼好日日用這個?還是留給長輩們用吧。」
尚氏撂下碗,在炕邊坐了,拉著素芯的手,笑著說道:「多金貴的東西,又不是吃不起。別說是一盅,就算每天是十盅,咱們家也供得起。」說到這裡,拍了拍她的手,道:「姑娘就放心吧,是老太爺交代下來的,要給你出閣前,給你好生滋補滋補。就算別人眼饞,也不會挑出錯來。因怕姑娘心思重,才沒告訴你這個。」
董素芯聞言,已經是紅了眼圈,低頭不語。
說起同曹家這門親事,尚氏心裡是不樂意的。新姑爺是曹家子弟不假,卻是隔房的,年齡又相差太多,身上又沒有什麼功名。
曹家長房除了曹。雖然還有個兒子。還在襁褓之中。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聯姻到二房那邊。
其實。董家就算想要同曹家結親。也不應該是素芯這頭。這年頭。女大男小地婚姻也有。但是大五歲地就少之又少了。素芯有幾個堂妹。都是豆蔻年華。說起來才同曹年紀相當。
但是。董殿邦念及孫女是宮裡當過差地。同李氏婆媳也相投。所以還是定了長孫女。
看著竹了半拉地竹屏。尚氏心裡歎了口氣。面上仍笑道:「還沒同妹妹說呢。二叔來了。現下正跟老太爺在前廳喫茶。一會兒。說不定也要見妹妹。」
她口中地二叔。就是廣儲司郎中尚志舜。
素芯聞言。抬起頭來。道:「二舅來了?」
尚氏點點頭,笑著說道:「是啊,聽說老太爺叫帳房過去了,我估摸著,是商定姑娘的嫁妝。曹家二房雖平平,前頭進門的奶奶都是大戶人家的姑娘,妝奩豐盈。咱們雖是尋常人家,比不得她們,也不好太過寒酸。
要不然,往後妯娌之間,也不好相處。」
聽提及這個,卻不是董素芯好相問的,只能緘默聽了……
*
前院,客廳。
尚志舜坐在椅子上,手中正拿著一冊顏色發黃的賬簿翻看。待翻看完畢,他將賬目擱在桌子上,抬頭對坐在對面地董殿邦道:「親家老爺,舍妹昔日出嫁時,兄長同晚輩雖盡心籌劃,但是多是家慈舊物。當年還好,現下有些都太過陳舊,用不得了。」
董殿邦點點頭,道:「老朽也是這般想的,這半年也使人添置了些物什,親家二爺瞧瞧,可有需要添減之處?」說著,從袖子裡掏出個紙折,遞給尚志舜。
尚志舜接到手裡看了,上面從傢俱擺設,到綾羅綢緞,到四季衣裳,到珠寶首飾,一應俱全。
尚志舜「咳」了一聲,道:「前兩年富察家同侍郎府的陪嫁,晚輩是親見的,端的體面。家兄的意思,是我們這些做舅舅的,也要為甥女添些嫁妝,省得她到婆家難做。」說話間,從袖子裡掏出兩張紙來,送到董殿邦跟前。
原來是兩張房契,一張是三進的宅子,一張是隆福寺那邊的一處鋪面。這宅子就是西城,同曹府隔了兩條街。
董殿邦面上沒什麼,心裡卻是有些不自在。
雖說是好重的禮,孫女多了兩處房產做陪嫁也體面,但是曹是幼子,上頭有兄長,往後指定要分家地。待到那個時候,若是去陪嫁的這處房產住,那這姑爺到底算是董家的姑爺,還是尚家的姑爺?
尚家沒出幾個銀子,卻是得了體面。
「真是勞煩親家兩位老爺費心了,老朽這就使人喚素芯出來,讓她給親家二爺請安。」董殿邦露出幾分感激,說道。
尚志舜擺擺手,道:「今兒還有些俗務,要抽身去辦,今兒就不見了。內子這兩日正張羅著接甥女回去住幾日,也好骨肉團圓團圓,到時候再見吧。」說話間,起身拱手告辭。
董殿邦親自送到門外,見尚志舜上馬走了,才收起諧。
回到廳上,他拿著那兩張地契看了許久,叫小廝去將管家與帳房喚來。
「西城是有座宅子,三進地,如今三爺住的就是。」管家俯身回道:「挨著西直門了,有些老舊,前些年三老爺搬過去前,修繕過一遭。」
董家子孫眾多,雖沒有分家,但是這邊宅子住不開,行三、行五地兩個庶子就挪到外頭住去了。
「太遠了。」董殿邦搖搖頭,對管家吩咐道:「使人出去打聽打聽,在曹家附近,有沒有要出出售的房產,三進的宅子。實是沒有,四進的也好。」
管家俯身鈾,董殿邦又對帳房道:「府裡的銀庫裡還有多少銀子?前兩日叫你支些銀錢來,去錢莊換些金子,如何了?」
「老爺,如今世面上少金子。官兌比例雖還是十兩黃金兌一兩銀子,黑市裡已經漲到十二兩。小的已經使人四處打聽,看能不能尋個便宜地方。」帳房回道。
董殿邦聞言,心裡「哼」了一聲。
雖不曉得宗人府籌集那些金子做什麼買賣,但是能獲利幾何?若是囤積在手中,現下放下來,就是一兩成的利。
不過只是想想罷了,黑市裡兌換個十兩八兩金子還成,若是真多了,那些錢莊裡地大爺能眼看著?加上他們背後的主子,還不定要尋個什麼罪過,將這買賣給斷了……
*
曹府,蘭院。
曹寅、曹父子換了常服,坐在屋子裡閒話。李氏坐在炕邊,眼睛則是看
地長生。長生快滿週歲,已經開始能站著了,只是。
李氏怕摔疼兒子,使人在炕上鋪了兩層炕氈。饒是如此,她眼睛也是離不開。
初瑜這邊,則是親手給公婆與丈夫倒茶,送上,隨後陪著婆婆在一旁說話。
今兒是二房曹碩遺腹子天護抓周的日子,天護一手抓了毛筆,一手抓了硯台。曹寅見了,想起逝去地侄兒,也是唏噓不已。
天護是十月初二生的,長生是十月二十五。
李氏想著今兒天護抓周時情景,低聲對媳婦道:「小孩子都貪嘴,要是長生什麼也不抓,就去抓餑餑的話,豈不是叫人笑話?」
原來,小兒的抓周儀式上,除了放著文房四寶、經書與代表著各行各業的小物件外,還要在旁邊擱上兩盤子糕點。
初瑜聽到婆婆相問,猶豫了一下,道:「那太太說如何好?」
「是不是也讓長生先認認這些東西,瞧瞧到底稀罕什麼。」李氏說道。
曹寅聽到妻子所說,轉過頭來,道:「抓周是要考校兒子往後地誌向,弄虛作假的話,那不是蒙人,是蒙自己個兒。不曉得孩子天性喜好,如何能因材施教?」
丈夫這麼一說,李氏越發擔心了。萬一兒子抓個胭脂、針線的話,豈不是要被老子看成不務正業?
只是,在兒子媳婦面前,她也不好跟丈夫爭辯,便點點頭,柔聲道:「老爺說的是。」
這時,將見長生晃晃悠悠地過來,小嘴裡嘟囓著:「娘……」
李氏這邊,已經是怔住了,連曹寅、曹都望過來。
長生這還是頭一次說話,李氏歡喜不已,一把將兒子抱過來,哄著道:「長生乖,再喚一聲。」
長生卻是伸出小手來,要抓李氏的耳鉗子。
曹寅摸了摸鬍子,道:「日子過得真快,好像昨兒他才落地,轉眼就到了牙牙學語之時。」
雖說堂兄弟不少,但是同胞兄弟,只有這一個,曹也打心眼裡稀罕長生。
雖說高門大戶裡,生活條件好些,不像尋常百姓家那麼艱難,但是小孩子打落地,也叫人費心。週歲了,才算硬實些。
不管李氏如何哄勸,長生就是不肯再喊第二聲,嘴裡咿咿呀呀的,也不知道說什麼。他的小手往李氏胸前摸來,小腦袋瓜子也不安分,使勁往李氏懷裡鑽。
見李氏要避閃,長生小嘴一咧,哭出聲來。
李氏見狀哭笑不得,曉得兒子是餓了,抬頭吩咐丫鬟喚**將長生抱下去餵奶。
屋子裡這才算安靜了,曹寅問初瑜道:「明兒就是太后聖壽節,貢品都預備好了?」
初瑜站起身來,回道:「都預備好了,除了一尊檀香佛、一尊象牙觀音外,還有太太親手縫製的中衣兩套。」
曹寅點點頭,看著李氏道:「難為你有心,禮輕情意重,太后會喜歡的。」
李氏笑著說道:「這兩年,得了太后她老人家太多賞賜,心裡感激得緊。雖說按照之前的規矩,花大銀錢置辦地壽禮體面,但是太后她老人家也不缺那個。春日裡覲見時,就聽太后念叨過一句喜歡我的針線,我便做這個了。雖比不得宮裡內造的,但也選得最好的料子。軟乎服帖,老人家用著應該會舒坦。」
曹在旁,聽著父母對答,想著太后對曹家地賞賜,心裡有些沒底。
如今曹家父子同為京堂,已經是惹眼,太后會不會鬧出「認親」戲碼?
想到這裡,他心裡又否認。不管母親的身份是公主,還是郡主,都牽扯到皇家秘辛,以康熙那個愛名聲、愛面子地秉性,指定不會願意掀開皇室醜聞。
從熱河回來後,太后就一直住在暢春園,沒有回宮。今日,聖駕也移駐暢春園。
次日,聖壽節。
曹寅夫婦與曹夫婦都是半夜就起來了,按照品級裝扮,要趕在丑正(凌晨兩點)從西直門出城,往暢春園去賀壽。
不知何時,外頭已經紛紛揚揚地下起雪來。
李氏與初瑜兩個都有自己的馬車,裹著直毛披風,捧著手爐,也算是暖和。曹寅這邊,每次夜裡出行,也都是乘車的。只有曹,是騎馬。
曹頌今兒並不是當值,但是因聖壽節的緣故,也要過去給太后賀壽,就過來跟伯父、堂兄同行。
曹寅抬頭看了看天,叫曹、曹頌兩個與自己同車。
將要到西直門時,就見前面已經堵了半條街,***通明,都是等著出城的命官誥命。
等了兩刻鐘,才到了開城門的時間;又挨過了半盞茶地功夫,曹家的馬車才出了城門。
曹頌本不是愛靜地性子,但是在大伯面前,就帶了幾分拘謹,老實許多。
曹見氣悶,開口問了幾句侍衛處那邊的事兒。曹頌這邊,一一答了,馬車裡又是緘默。
到抵暢春園外時,天色已經濛濛亮。
王公貝勒與文武大臣都到箭廳等著傳召,外命婦們則有宮侍領著到二宮門那邊待命去了。
曹往宗室那邊看了一眼,還是不見九阿哥。不曉得他是真病得厲害,還是怨憤太大,竟然沒有來。
等了半個時辰,將近辰初(早上七點),在響鞭開道後,聖駕才至。
隨後,康熙率領宗室、百官√衛等,往太后宮外行禮。
少一時,有太后地懿旨傳下來,停止筵席,省下的銀兩,捐到幾處皇家寺院廟宇,做香火之資。
康熙率領百官們叩首完畢,只留下幾位大學士御前對答,其他地臣子就退出了園子。
隨後,才是貴妃佳氏帶著內命婦到太后宮行禮,賀壽。最後,才是在二宮門外候著的外命婦到太后宮。
太后盛裝裝扮,穿著吉服,只是因入秋病了幾個月的緣故,清減許多,不如原來瞅著富態。
看著雍容華貴的後宮,又看看跪在另一側的外命婦,太后的眼睛掃過人群,滿滿地落在李氏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