園如修心,不能說園如其人,但是細微之處,也能彰操。
同樣是王園,雍親王府的園子與誠親王府的園子比起來,截然不同。雖也是遍植青蔥,但是多以松柏為主,濃蔭蓋地,意境悠然。
只有在內堂廊下,種植了幾株玉蘭,又因不是花期,景致並不出挑。
園子裡的小湖邊,也只是依勢修建了迴廊。湖面上,則是亭亭玉立的荷花。
整個園子游下來,雖不像避暑山莊那樣富麗堂皇,也不像誠王府園子那邊風雅別緻,但是另有一種隨意雍容。
曹寅走在人群後,看著這眼前景致,想著兒子對四阿哥的另眼相待,心裡琢磨著那位被稱為「冷面王爺」的四阿哥。
同故作悠閒的三阿哥相比,四阿哥勝在「心無外物」。
不管是真淡泊,還是假淡泊,起碼能讓人感覺到其中的「無慾則剛」。
正如同,現下四阿哥陪侍聖駕遊園的姿態,看著恭敬是真恭敬,孝順是真孝順,卻是多了幾分從容,少了幾分刻意與奉承。
如此一來,就已經將一心討康熙歡喜的三阿哥給比了下去。
曹寅正想著。就聽前邊喚道:「曹大人。曹大人……」
曹寅抬頭一看。眼前駐足等著他地。正是已經復職地武英殿大學士馬齊。
如今熱河行在。風頭最勁地人物。就是大學士馬齊了。
前幾日。逢馬齊六十五歲生日。康熙賜下御制避暑山莊詩集、御選唐時、周易折中、道德寶章、各一部。
當朝老臣。能有這份殊榮地有幾人?
「中堂大人……」既是馬齊相喚。曹寅這邊就快走兩步…上前去。
馬齊笑得有些溫煦,指了指近處的湖景、遠處的亭台,問曹寅道:「曹大人,覺得此處風景如何?」
曹寅心下一動,並不作答,反問道:「中堂大人瞧著如何?」
馬齊環視眼前,半晌方道:「福地洞天,水秀山明,好景致。」
曹寅這邊,跟著點頭,道:「中堂大人說的是,確實好景致。」
兩人都是官場老油子,說了一句話,剩下的就在無言中,相視一笑,嘴裡已經說著詩文雅句……
前面臨水亭子裡,康熙已經落座,幾位皇子阿哥侍立著說話。
三阿哥面上帶著笑,心裡已經將四阿哥損得不行。好好的,拾人牙慧,學自己邀請聖駕遊園。
遊園就遊園吧,還將四處弄得光禿禿的,露出幾分寒酸來。幾處王園,都是由內務府那邊與王府這邊聯合修建的。
湖石草木,萬沒有一處有一處沒有地道理。
四阿哥故意露出這份寒酸,目地是什麼?
西北戰事缺銀子,眾所周知。尚未征戰,在西北待戰的軍營,已經倒斃馬匹一萬多匹。加上糧食、軍餉,聽說戶部與兵部那邊正是焦頭爛額。
三阿哥越想越恨,偶爾掃向四阿哥的目光,也帶了幾分探究。
都是宮裡出來的主兒,誰是傻子不成。
十六阿哥的目光,則是望向不遠處的馬齊與曹寅。因地湖邊,清涼宜人,他已經收起折扇,只是笑瞇瞇地看著聽著。
康熙這邊,則是有一搭沒一搭地同四阿哥說話。
四阿哥明日就要啟程回京,關於戶部的差事,康熙也少不得囑咐一二。還有一件事,康熙專程吩咐,那就是十七阿哥的病情。
雖已經傳旨京城那邊,要太醫院用心診治,但是康熙仍是難掩慈父之心,叫四阿哥回京後再詳細奏來。
十七阿哥雖已經是弱冠年級,但是同其他年長的阿哥相比,還算是小阿哥。
康熙對其雖比不得對十四阿哥『六阿哥這般寵溺,但是也有幾分真心疼愛。
四阿哥這邊,自是恭恭敬敬地鈾,又說了幾句勸皇父安心的好,端得是有情有義。
三阿哥在旁,瞅著這父子間的互動,已經覺得頭仁兒疼。為啥這次奉旨回京的,不是他,而是四阿哥呢……
*
地安門大街,富豐堂。
京城裡什麼買賣最好做,就是這入口的買賣。堂、莊、園、樓、坊、居,都是吃飯的地兒。
八旗入關,有些根基的人家,頭上都頂著世職,有點軍功地,就有爵位傳世。就算是平民百姓,男丁到了十六,就領一份錢糧。
這樣安逸的生活,使得這些八旗子弟養成驕奢的生活,就講究個吃吃喝喝。
像富豐堂這樣的館子,在京城也是數得上來,是內務府一個司官家的買賣。曹之前跟著伊都立他們來吃過兩回,是正宗的魯菜。掌勺的大師傅,是宮裡出來的御廚,名聲不大,但是手藝很是精湛。
不過,今日曹趁著休沐過來包堂子,並不是為了這邊的美味佳餚,而是因為這堂子裡有處大戲台。
現下,戲台上已經鼓樂齊鳴,旦角出來,咿咿呀呀地唱起戲來。
台下,只做坐了兩桌。男人們一桌,女人們一桌。
男人這桌,坐著曹、曹頌、魏黑、鄭虎、魏信、王全泰,女眷那桌坐著初瑜、香草、艾達、鄭沃雪,還有鄭虎的妻子曹氏。
到京城這幾日,魏信原還想帶著妻子四下逛逛,倒是艾達地長相異於常人,差點惹出事端,也使得他們兩口子少了出去的興致。
曹
在府裡憋悶了好幾日,聽說他們原想要去聽戲的,這樣的堂子,帶著他們夫婦過來看戲。
艾達漢話才勉強聽得利索,對於台上的曲子,哪裡聽得懂。不過是看個新鮮熱鬧罷了。
曹氏與鄭沃雪早年都在廣州待過,陪著艾達你一句,我一句說起廣州地風情。
香草坐在把邊上,眼睛偶爾移向艾達,也趕緊移開,實是不明白,為啥世上還有長成這樣的人,瞅著跟鬼怪似地。
初瑜只穿著尋常的旗裝,臉上帶著笑容,聽鄭沃雪同艾達等人說話。
少一時,一場戲唱罷,已經有人上來稟告,道是席面已經在園子裡擺好了。
眾人又移步就座,也是同這邊一樣,男女分席而坐。
定地是八兩一桌的燕翅席,砂鍋魚唇、三絲魚翅、珍珠燴燕窩、糟溜魚丁等,裝在極其精緻地器皿中,陸續上桌。
艾達已經學著不少時日的功夫,曉得席面上以初瑜為尊,看著初瑜動了筷子,才用筷子,略顯笨拙地夾了口菜,放在碗中,斯斯文文地吃起來。
男人那桌,已經斟上了蓮花白。
除了魏黑與王全泰之外,剩下地這幾個都是少年相交,十多年地交情。酒桌之上,便減了不少規矩,推杯換盞,喝得歡喜。
就是魏黑與王全泰兩個,同魏信也都算熟人。王全泰在廣州待了幾年,魏黑則是在曹結交魏信時,就已經跟著曹了。
曹羨慕魏信,還只是在心裡;曹頌這邊,則是**裸地掛在臉上了。
「五郎,沒想到,你還真出息了。娶了洋媳婦不說,還要學著八仙,漂洋過海,這下子算是見了大世面了。」曹頌把著酒盞,親自給魏信倒了一杯,說道。
「謝過二公子了。」魏信笑著飲盡杯中酒,看著曹頌的侍衛服侍,道:「不過是混日子了,到底不如二公子體面。皇宮裡的侍衛,可是天子近臣。廣州那邊的幾個武官,有兩個就是侍衛出身,那派頭,真是說得了。」
有的宮吞衛提撥的是快,但那得是內班侍衛,得以有機會常在御前當差地;像曹頌這樣的外班侍衛,就是要苦熬了。
好在曹頌並不是熱衷於功名利祿之人,他掃了一眼自己的指甲套,笑著說道:「什麼體面不體面,不過是看門護院,混份銀錢。」說到這裡,看著魏信道:「對了,倒是五郎你,不是補了四品知府缺麼?既是來了京城,活動活動,連嫂子的誥命也弄下來得了。」
「誥命?有什麼用,還要勞公子費心思。」魏信擺擺手,道:「花些銀錢,從前門買兩套衣服,照樣是四品恭人。」
曹聽到此處,倒是有些上心,道:「既是來了一趟京城,也不著急早走,將這個辦下來也好。等你們到了歐羅巴,說不定還能用來濛濛那邊的王室,混個好待遇。」
魏信遲疑了一下,道:「公子,會不會太勞煩?」
曹笑著搖搖頭,道:「不費什麼事兒,明兒我就使在往吏部辦去。只是聖駕在熱河,往來批復得些實日,七月底也差不多了。大不了回程的路上,你趕著點。」
魏信聽了,這才笑著謝過。
眾人正說著話,就見張義進來,稟道:「大爺,十四爺來了,在前廳等著。」
曹聞言,不由一愣,實不曉得十四阿哥怎麼有閒情逸致,做了「不速之客」。
要說是有跟腳的,那這般大剌剌的上前,也實在是太張狂了些;要說是偶遇,那十四阿哥也太愛湊趣了。
曹心裡想著,已經撂下筷子,讓眾人先吃,他起身到前院來。
十四阿哥並沒有老實地坐在前廳,而是踱步出來,站在院子裡的魚缸前,抓了邊上一把魚餌餵食,看著甚是悠閒自在。
見曹過來,十四阿哥轉過身子,笑著招呼道:「爺冒昧過來,沒擾了你的興致吧?」說到這裡,挑了挑眉,道:「聽說你家近日來了客,這是招待貴客?」
曹上前見了禮,而後方道:「是江寧故交,初到京城,所以在這邊置了一桌席面。」
十四阿哥臉上紅撲撲地,身上帶著幾分酒氣,笑著說道:「這富豐堂還罷了,也有好過他們家的地方。那慶喜班,卻是京城戲班的翹楚,今兒倒是讓你給請來做堂會。並沒有聽說你好這口,可見來得是貴客了。爺倒是生出幾分好奇,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物,能得以曹你這般看重。怎麼著,請過來叫爺也跟著見識見識。」
這才是吃飽了撐的,但是見他醉醺醺的,曹也怕他解酒裝瘋,反而越發掃興。
他稍加思量,便低聲吩咐張義過去請人,還不忘專門囑咐一句,讓張義跟信交代十四阿哥的身份。
見曹沒有回絕,十四阿哥臉上好看許多,同曹兩個廳上坐了。
有小廝送茶上來,十四阿哥端起來,用了一口。
許是春風得意的緣故,這茶吃起來,也覺得比平素的清香。
「這富豐堂,爺也吃過一遭。別的不說,單說他們家地菜葉燒燴爪尖,火候足,味道正,吃起來爽滑柔嫩、滿口生香。」十四阿哥笑瞇瞇地說道。
他心情好,曹的心情卻好不起來。
不好容易一日休沐地日子,還要應付這位爺,實是叫人不耐煩。
是心裡再不願,面上也得笑著聽了,偶爾還要附和兩
幸好沒用多咱功夫,魏信就從內院轉過來。
同方才相比,魏信身上已經明晃晃地多了好幾件行頭。金燦燦地手溜子,腰間金鑲玉的半個巴掌大地玉珮,看著像是富貴眾人。
不過,許是在廣州久住的緣故,他地面堂看著帶著幾分紫紅,明顯得比別人黑。所以這番富貴也只是瞅著像,更像是沒見過世面的土財主,眼裡帶著幾分新奇。
方才也沒見他怎麼喝,但是現下他身上地酒氣卻濃烈許多,絲毫不亞於十四阿哥。
「見過大人……見過十四爺……」說話間,他舌頭也大了。
十四阿哥原還好奇曹會款待什麼樣的朋友,見了魏信剛要露出笑意,但是見他這幅裝扮,心裡已經露了幾分鄙夷。
魏信這邊,規矩也短了,開口你啊我呀地,聽得十四阿哥直皺眉。
他不禁意興闌珊,聽了沒兩句,就有些坐不住,起身道:「曹,既是你有客,那爺就不耽擱你了,改日得空再一起吃酒。」
曹心裡正是巴不得,親自送十四阿哥出了院子,跟這邊的門房打聽了附近有什麼知名的館子。
原來,附近有個天福堂,專門做得是王公府邸的買賣。
聖駕不在京城這些日子,十四阿哥越發風生水起啊。
曹歎了口氣,轉身進了院子,對身邊的魏信道:「怎麼想起換了這出打扮,看著跟廟裡的佛爺似的,金光閃閃。」
魏信笑道:「公子,雖遠在廣州,小的也聽過些京城地舊聞。聽說這些皇子阿哥,最是喜歡收奴才門人的。看著有用點的,就要拉攏過去。小的還是做我的逍遙自在土財主才好,別的高枝,咱也不去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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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基廠大街,八阿哥府,書房。
看著清減許多的八阿哥,九阿哥帶著幾分關切問道:「好好的,怎麼又想起去海澱園子住?頭兩個月天跟下火似的不去,這早晚都見涼快了,怎麼還過去?那邊鄰著海子,潮氣大,八哥又病著。」
「難得清淨,還是出城養著吧。早就想去了,你八嫂嫌冷清,才一直未成行;如今她也見識了世態炎涼,不愛再同那些人走動。」八阿哥咳了兩聲,說道。
這個是九阿哥無法控制之事,他也只能心裡唏噓。不過,想起十四阿哥近日所為,他忍不住有些著惱,道:「八哥,老十四那邊也太過了,這些日子,見天地賣乖,將宗室裡那些世子阿哥哄得服服帖帖。這樣下去,他在宗室那邊的影響可就大了……」
八阿哥聞言,半晌方道:「大就大吧,九弟,如今我已經認命。咱們同老十四合則兩下受益,分道揚鏣地話,則是兩害,只會便宜了別人。」
九阿哥跺了跺腳,恨恨不已,卻也曉得八阿哥說的是實情。
這些煩心事,真是想也懶得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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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州織造府,內宅。
文氏纏綿病榻旬月,總算是清醒些,曉得認人。老太太能開口時,第一件事就是問得妙雲的下落。
聽說沒了,老太太還有幾分不信,看著兒媳婦王氏,狐疑道:「真是沒了?自打鼎兒沒了,你男人心裡盼兒子,老婆子也曉得。府裡丫鬟也好,外頭買來的也好,都由他納了。卻也不瞧瞧自己個兒的年紀,孫子都要娶媳婦了,還能種出個結果來不成?」
王氏漲紅了臉,低聲回道:「確實沒了,因天熱不好留太久,出了頭七就葬了。」說到這裡,咬了咬嘴唇,道:「就葬在鼎兒目地……」
老太太一口氣說完,也有些喘,聽了王氏的話,想起其中地骯髒事,不由皺眉不已。
李煦已得了消息,急忙忙地趕來,見文氏倚靠在床頭,睜著眼睛瞪著自己,到底心虛,放低了音量道:「母親……」
「哼」文氏冷哼一聲,道:「原來你心裡還有綱常?曉得自己個兒是人。老婆子也是奇了,怎麼就生出你這個東西來。」
李煦被罵得狗血噴頭,王氏在旁已經不敢再聽,忙招呼著屋子侍立的幾個丫鬟退了出去。
屋子裡只剩下母子二人,文氏板起臉來,還要再罵,到底身子發虛,只是喘著粗氣,說出話來。
李煦已經上前兩步,雙膝跪倒,叩首道:「母親檄,兒子曉得錯了,再也不敢了。」
「這世上還有你不敢地事兒?」文氏指著李煦,並不相信他的說辭,道:「就算鼎兒沒了,你有子有孫地,還有什麼不知足的?還要作出這般,作出這般……」說到最後,已經是氣得說不出話來。
李煦不敢辯白,只能繼續叩首請罪,聲音已經帶了幾分哽咽。
畢竟已經年過花甲,頭髮已經花白多半,加上他這兩年縱情聲色,身子有損,老相越發明顯。
文氏瞅著,無力地擺擺手,道:「行了,你也不是孩子,自己個兒也當曉輕重……聽你媳婦說,香玉她娘葬在李鼎的目的,你這樣做,讓孩子地下也無法瞑目。還是尋個由子,另外起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