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兆佳氏心裡想到這一句,底氣就有些足了。她瞅著靜惠,重重地「咳」了一聲。
靜惠原是眼觀鼻、鼻觀心地侍立一邊,聽到兆佳氏的咳聲,才抬起頭來,問道:「太太可是嗓子緊,要不要請太醫來瞧瞧?」
兆佳氏聽了,不由有些著惱,皺了眉道:「請什麼太醫,我又沒有什麼毛病,不過是換季的緣故罷了,待會你叫廚房那邊燉碗燕窩送來就好。」
靜惠鈾,兆佳氏心裡則開始琢磨怎麼說將紫蘭給曹頌為妾的事兒。
對於這個大兒媳婦,兆佳氏雖說心裡不喜歡,但也存了幾分顧忌,不敢太過隨意。
當年就算她那般的性子,在婆婆孫老太君面前也沒少受委屈。就算她將丈夫治得死死的,老太君一句話,自己也不能攔翡翠進門。
對於婆婆,她心裡也曾腹誹不已。
雖說照看了皇帝十來年,到底還是奴才,真當自己是尊貴的老夫人了?
腹誹雖腹誹,對於老太君在曹家說一不二的地位,兆佳氏是打心裡羨慕。
這府裡的好物什,不管是吃的,還是用的,老太君都是頭一份。
閒著沒事,哄哄孫子,同丫頭們講講古話,這樣的日子多舒心享福。
在西府住的彆扭,住的不痛快的,最主要的原因也是這個。
那就是李氏不在時,當家人是侄兒媳婦,她這個嬸子說不上話;李氏進京後,就更輪不到她指手畫腳。
半輩子都是自在慣的,加上多年媳婦熬成婆。兆佳氏自是想擺擺婆婆的譜兒。
偏生兩個媳婦,靜惠這邊,雖說不怎麼會來事兒。但是言行恭敬,也使得她挑不出錯處來。如慧則是親侄女,身子又不爽利,這疼還來不及,哪裡捨得為難?
這誰家地媳婦,不是得賢惠的?就算是富察家,也不能干涉女婿收屋裡人吧?
兆佳氏想到此處。撇了撇嘴。就想要將紫雲的事說了。
她尚未開口,就聽到靜惠道:「太太。剛才弟妹使人回說身子不舒坦,要不要請人來瞧瞧?還有添香姑娘,身邊用不用撥人照看?」
聽靜惠提到這個,兆佳氏不由地有些懸心。
如慧雖說性子活潑,比靜惠可人疼。畢竟身子不好,要是曉得丈夫地通房丫鬟有了身子,一時想不開,氣病了的話也不稀奇。
想到這裡,兆佳氏也暫時顧不得別的,簾將手中的煙袋鍋子撂下,下了炕,道:「添香那邊,撥個妥當的媳婦子跟著。我先去瞧瞧如慧去。對了。讓廚房那邊燉兩碗燕窩,你弟妹身子不好呢。」
吩咐完。兆佳氏便沒有再耽擱,匆匆忙地出了屋子。紫蘭捧了她的大衣服跟上,畢竟二月春寒,也輕忽不得。
綠菊則是沒有跟過去,而是進前將兆佳氏的煙袋鍋子收了。
看到靜惠望著兆佳氏地背影發怔,綠菊地心裡頗為怪異。太太對二***不滿,瞞過別人,但是在身邊地兩個丫頭面前卻是毫無掩飾。
昔日,還在伯爵府時,就算大奶奶貴為郡主格格,太太的毛病也沒少挑。就是面對面的時候,冷話酸話也都講過的。
二奶奶進門兩個月,卻跟個木頭人似的。雖說少了熱乎氣,但是。禮數周全,言行規矩,使得人挑不出丁點兒錯處來。
說起來,她現下代太太管家,問一問添香身邊添不添下人,也並不唐突。只是,這位平素謹言慎行地二奶奶不曉得,這個時候提這個,是給三奶奶添堵,往後妯娌間……
綠菊只覺得心裡詫異不已,再望向靜惠的時候,已經是多了幾分疑惑。
靜惠也好像是察覺出綠菊看她,轉過頭來。
綠菊不禁有些慌亂,擠出幾分笑,道:「二奶奶,您喫茶不吃?」
靜惠的臉上露出抹淺笑,搖了搖頭,道:「我還要往廚房去,今兒就不勞煩你了。」
綠菊的面上陪著笑,心裡卻越發篤定自己的想法,二奶奶是個伶俐人,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麼木訥。
怨不得二爺會親自求來,同魯莽的二爺比起來,二***這番沉穩鏡是沒得說。
說話間,靜惠已經帶著丫鬟離開屋子。
她的心裡,也是暗暗地鬆了口氣,同時心下有些好奇,不曉得婆婆想把紫蘭、綠菊中地哪位塞到丈夫房裡?
紫蘭性子溫柔,綠菊端莊穩重,說起來,都是好姑娘。
但是,哪個女人是不酸地?
靜惠想起出嫁前,在姨母給自己言傳身授的做媳婦地經驗,心中既是感激,也覺得淒涼。
她是父母早喪的孤兒,也是羨慕有阿瑪額娘的孩子。早先在她心中,是立定主意要將婆婆當成親生母親般恭敬與依戀。
姨母伊爾根覺羅氏聽了,卻是苦口婆心地勸她熄了這個念頭。
這婆媳是天敵,相串道,全在手段與制衡,哪裡是那麼簡單的?
既要面上做的好,讓人都挑不出錯處來;又要不軟不硬的,省得受到婆婆轄制。
在女人心中,這兒子可是占份量。這辛苦拉扯二十來年的母親,怎麼會心甘情願地將兒子送到其他女人手中?
自然要萬分挑剔,百般刁難,總想著讓媳婦抹不開臉,這婆婆心裡才舒坦。
當媳婦的,就要心中有數,要曉得婆媳之間同親戚之間一樣,都是「遠了香,近了臭」。
這距離近了,雖說親密些。但是事兒也多了;還不若不遠不近的,彼此還能客氣些。
靜惠是長媳,又沒有分家。在一個府裡住著,在「遠」既不是說她同婆婆兩處的遠近,而是說平素神態之間。
這有開口罵兒孫的,卻鮮少有罵「客人」的。
就算是做了人家媳婦,要守媳婦地規矩,也不可一味地委屈自己個兒,那樣只會使得婆家人對你失了尊重。往後日子越發難熬。
自打開始。就要將自己當嬌客。該守的規矩要守,該淡著的地方還要淡著。
這樣。既在人前落了好,又能自在隨心些,少受些閒氣。
姨母還說了,這婆婆要是想往各房安插丫鬟,能推地就推了。實不能的,也不能說收就收。
是使人教教規矩也好,還是「喜事成雙」在安排個屋裡人也罷,總要讓人曉得,誰才是正房奶奶,省得那些賤婢失了規矩,淘氣起來……
靜惠想到這些,只覺得身心俱疲。
她的性子恬靜,本不是這種勾心鬥角之人。只是曉得婆婆卻是看不上自己。丈夫夾在中間不容易。所以她不願因自己的緣故,使得丈夫難受。
想要改善自己的處境。卻是誰都指望不上,只能自己咬牙硬退。
當年,要不是自己一味軟弱,伯母會欺負自己至此麼?祖母會惱怒麼?董鄂家的橫禍還會有麼?
靜惠的臉上慢慢地現出痛苦神色,目光變得迷離起來……
感覺痛苦地不只是靜惠,還有同樣為新婦地如慧‰其說是痛苦,不如說是憤怒。
她坐在炕邊,手中的帕子攥得死死地。
進門就有個通房丫頭在眼跟前放著,不是羞辱是什麼?她卻是只是忍了,誰讓她身子不好,往後在子嗣許是艱難。
她要是鬧起來,別說婆婆姑媽不偏著她,就是她額娘也只會說她不懂事。
即便如此,她也是早早地就同曹碩說了「約法三章」:
通房就是通房,開了臉擱在屋裡也是丫頭,甭指望想要添個「姨奶奶」;之前的不說了,往後卻不許隨意親近,想要女人了,到底有個正經老婆在眼前擺著;就算她身子不便宜的時候,通房侍候也行,三年之內卻不能要孩子。
曹碩過了年才十七,三年後才二十。她雖說早年身子不好,這些年始終在調理,保不齊就漸好了。既是做了人家的媳婦,就算有滿心的不情願也只有忍了。她沒有別地指望,就是想生個一兒半女的,省得自己孤零零一個,可憐得緊。
這一個多月的功夫過去,剛進門時的怒意與不滿都壓在心底,如今她也是比照著妯娌靜惠,學著怎麼做媳婦。
就是同丈夫曹碩之間,也因奶娘三番五次的規勸,使得她收斂了性子,相串間比過去強上許多。
一切的委屈,一切的隱忍,不就是不想找不痛快,想要過得舒心些麼?
哈哈,如今是舒心了,舒了誰的心?
婆婆要添長孫,丈夫要添長子,添香也不會再貓避鼠似的縮在屋裡,自己卻成了大笑話?
如慧喃喃自語,臉色刷白,身子已經是無法遏制地抖起來。
陶嬤嬤見她不對,怕她傷了身子,忙勸道:「姑娘且寬心,到底身子要緊。沒人笑話姑娘,大戶人家,長子是庶出,這也不算什麼。不管是誰肚子裡出來地,不都是姑娘地兒子?姑娘看開些吧,看開些!」
如慧聽了,冷薪聲,咬牙切齒道:「狗屁兒子,一塊臭肉罷了,誰稀罕?我寧願曹老三斷子絕孫,成了絕戶,也不想當這便宜娘!」
陶嬤嬤聽她說的這般狠絕,心裡歎了口氣,剛想要繼續相勸,就聽到門外有人道:「誰斷子絕孫,誰成了絕戶?我怎麼沒聽真切。」
卻是兆佳氏到了,因心疼侄女,她攔住了想要通告地丫鬟,直接進了上房。
沒想到剛進屋子,就聽到如慧在裡屋的咒罵聲。饒是兆佳氏再疼這個侄女,也親不過自己的兒子去。
這「斷子絕孫」、「絕戶」的話,說得可有些過了。
俗話說得好,知子莫若母。對於自己的次子,兆佳氏是曉得他的秉性的。
雖說曹碩年歲不大,但是脾氣好,懂事,曉得體恤人。是個孝順兒子,聽話的弟弟,有擔當的哥哥。
現下想想,嫁給老三,也算是如慧的福氣。要不然,如當初所想,嫁給了老二的話,就曹頌那驢脾氣,兩人還不曉得要怎麼鬧騰。
這麼好的丈夫,如慧還不曉得惜福,這不是不知好歹麼?
就算因丫頭有了身子惱怒,也不敢口不擇言地說到丈夫身上。還「曹老三」,這像話嗎?但凡平素對丈夫有絲毫尊重,也不會這般放肆。
平日的懂事與乖巧都是在她面前裝的麼?私下裡,這般跋扈地轄制著丈夫?
越尋思,兆佳氏的臉色越發難看,目光也變得陰沉起來。
娶個媳婦回來,是服侍兒子的,又不是娶的姑奶奶,這進門多久,就敢如此不守規矩?
見兆佳氏進來,陶嬤嬤已經是捂了嘴巴,心裡急得不行,想著該如何為如慧辯解。
如慧從炕沿上起身,滿臉通紅,不曉得說什麼好。她也是虱之下,口不擇言,聽到婆婆的動靜,要說不慌,那是假的。
見兆佳氏耷拉著臉,嘴角銜著冷笑,再也沒有半點平素的慈愛,如慧咬了咬嘴唇,方纔的羞慚已經被無限地委屈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