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基廠大街,八阿哥府,前廳。
九阿哥滿臉陰鬱地看著門口,八阿哥則是有些木然,端著茶盞,用蓋子拂去表面的茶葉,看著裡面的茶湯,不曉得在想些什麼。
十阿哥平素雖說魯莽,現下也曉得不對,瞧了兩位哥哥,又想不曉得該如何相勸。
八阿哥沉思半晌,待手中的茶盞已經溫了,才送到嘴邊,飲了一口,隨後擱在一邊,道:「九弟,別看了,不會有人登門的。雖說皇阿瑪沒有圈著我,但是約摸著也差不離了。這個時候,傻子才往這邊來?」
九阿哥聽出八阿哥話中的寂寥之意,皺眉勸道:「八哥,說這晦氣的做什麼?就算皇阿瑪信了小人的挑唆,因那兩個海冬青的事兒惱你,這罵也罵了,罰也罰了,終有緩和的那天。」
八阿哥搖了搖頭,苦笑道:「皇阿瑪諸子中,沒有序齒的不算,序齒的這二十三個阿哥中,二月份生人有位置,夭折的六阿哥與十二阿哥,圈起來的大阿哥,還有我同三阿哥。莫非,是我們生的月份不好?真是想知道十年、二十年後,我同三阿哥兩個會是什麼下場?他的和碩親王可能坐得安穩,我是像大阿哥那樣圈進於高牆,還是像十三阿哥那般禁足?」
就算是不信鬼神,但是今兒畢竟是八阿哥的生日,這話說起來實是不吉利。
九阿哥與十阿哥聽了,心裡頭也不是個滋味兒。
九阿哥道:「大丈夫能屈能伸,眼根前這點波折算什麼,就值當得八哥這般灰心?就是那窩囊太子。還是兩廢兩立。我就不信了,憑著八哥的本事,這一點兒坎還邁不過去。」
十阿哥也點頭說道:「是啊,八哥,再婆婆媽媽的卻是有點像娘們了?那些個混蛋,平素奉承的慇勤。今兒也算是見了人心。」說到這裡,不禁犯嘀咕:「旁人倒是還好說了,這老十四怎麼半天沒見人影,莫不是忘記了?」
他是無意說地,卻聽地九阿哥咬牙切齒,眼中流出憎惡來。
這些日子,又是順天府衙門,又是步軍都統衙門≒是流台灣,又是流寧古塔的,到底是不是老十四的人?
要是他的人的話,他還能如此不動如山,那這小子的心思也委實太陰沉了;要不是他地人的話,那他這幾年暗中培植的勢力在何處?
這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吃裡扒外的狗東西,竟比對手與敵人更加讓人厭惡與心煩。
八阿哥坐在那裡,心裡說不難受是假的。
今天是他三十五歲的生日。距離上個生日,不過一年的功夫,卻是由車水馬龍成了門可羅雀。
平素地忠心都是作戲?十幾年的心思,就這般付之東流麼?
除了難受這些外。他就是滿心羞愧,不曉得該如何面對自己的妻子。
他失了勢,連帶他他的妻子都要跟著過冷清日子。
真不曉得該不該慶幸,自己還沒有被皇阿瑪圈禁,是不是該在還能出去前,同妻子兩個出去轉轉?
三位阿哥中,只有九阿哥是善談之人,今日他也是一肚子的火,雖說勸了八阿哥。但是也沒有心思再談別的。
屋子裡甚是靜寂。十阿哥使勁地往椅子後背靠了靠,瞧了瞧八阿哥≒看了看九阿哥,道:「為啥想要那個位置,忙活了十多年,弟弟都膩煩了,哥哥們還不煩?
八阿哥聞言,不由有些怔住。
到底是為了什麼爭那個位置,身為皇子阿哥,誰又肯樂意居於人下,仰人鼻息?惦記那個位置,不是正常的嗎?
要是單單是這個緣故,那九阿哥與十阿哥也不會真心相幫。
八阿哥不禁自嘲,卻是自己也不清楚緣故。
八阿哥這邊沉思,九阿哥回道:「換了別人當,就能比八哥好?八哥有才能,不比其他阿哥強許多?到時候尋個由子,鐵帽子不敢指望,混個親王郡王的封爵,也算是有點小長進。」
十阿哥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上略顯稀疏地鬍子,沒有再言聲。
這時,就聽到院子裡「蹬蹬」地腳步聲響,十四阿哥疾步過來,臉上滿是歉意。
他先是給三位哥哥請了安,隨後對八阿哥道:「八哥,弟弟原是要早到的,兵部裡面臨時來了些緊急公文,這才耽擱至今,這裡給八哥賠罪了。」
十四阿哥的謙卑難掩他的滿面紅光,這就是「春風得意」麼?
這種得意同八阿哥地殊擱在一塊堆兒比較,越發映襯著八阿哥的悲慘。
九阿哥看著八阿哥那坐得直直的腰板,身子也不由地坐直,望向十四阿哥的目光,變得越發犀利,冷笑著說:「十四弟現下是大忙人啊,哥哥們想要見你一面,這委實也不便宜。」
換做早先,要是聽到九阿哥說這樣的話,怕是十四阿哥就要直接問上一句,這不陰不陽的話到底什麼意思?
今兒,他卻只是笑笑,隨後神色鄭重起來,道:「聽九哥這話,倒好像是老十四矯情似的。弟弟打小就親近幾位哥哥,剛記事起,便跟小尾巴似的,見天的粘著幾位哥哥。哥哥們年長弟弟好幾歲,卻是不嫌棄我,肯帶我。我老十四是那吃裡爬外地人嗎?要是真當了混蛋地話,那就讓老天爺懲罰我老十四。」
十阿哥在旁,默默聽了,老感覺十四的話聽起來有些怪異。
有地時候,說多了,反而假了;要是他們感情都同早先一樣,那也不用這般鬥雞眼的鬥雞眼。詛咒紡的詛咒紡。雖說熱鬧,卻是看著使人心寒。
好話人人都會說,但是怎麼會人人盡信?
九阿哥嘴角多了嘲諷之意,還想要開口再損十四阿哥兩句,卻是被八阿哥橫了一眼,止住。
八阿哥臉上已經是溫煦如故。指了指邊上地凳子,道:「你既是盟半夜,想來也匪,坐下說話。
十四阿哥一邊應著,一便暗暗觀察八阿哥地神色。
八阿哥他面上沒有露出半分不快,就好像兄弟之間從未有過矛盾一般。
十四阿哥在八阿哥下手坐了,心裡卻是不由地犯思量,實不曉得八阿哥是真的寬容大量。還是已經笑裡藏刀?
曹盤腿坐在炕桌前,炕桌上擺放著棋盤,另一側坐著面帶迷茫之色的小和尚。
曹的手裡,黑白子都有,並不由用來博弈,而是在模擬事故現場上。
那天,遇到的那個老嫗。別的不說,對於圍棋指定也是不咋懂地。不過,她卻是做了一回棋子兒。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場連環局,到底被算計的是哪個?
就是曹,說來說去的,自己個兒都有些迷惑。
別說是這種漏洞百出的局,就是完美無缺,使得小和尚罪名確鑿也不過是花些銀子罷了,還能圖什麼?
曹心裡雖說困惑,面上還是清醒的模樣,將手中的一個黑子放在棋盤邊上。手中捏了個白子。道:「那黑子充作使老嫗喪命的石頭,這白色的就是老嫗。這個茶盞臨時當小和尚。」說到這裡,將白子在茶盞上碰了碰:「因撞了小和尚,那個老嫗站不住,往後倒去,腦子剛好碰到地上地石頭。」
一邊說著,他一邊用棋子還原當時的細節,繼續講解道:「就算這老嫗腦子再硬,這要是碰到石頭上,也沒有石頭破的道理……」
「要是真磕了,流血了,這得多嚴重,哪裡還有力氣再折騰?再說,根據那天各個行人供述看,那老嫗剛剛倒地時並未見血跡,雖說帶著呻吟聲,但是看著氣色也不錯。要是真在那時,這老嫗的腦袋就碰到了石頭,怎麼會有這番反應?若不是簾昏迷,那也要嚇傻了。」曹笑著說道。
智然在旁,聽了曹的這番話,曉得他的用心,也有些感動。
出事近一個月來,智然看著仍是從容,但心裡還是有幾分自責。
雖說自己沒有殺人之心,但是這老嫗確是因他而喪命。幕後佈局之人固然惡毒,但他這個出家人,也不算是頂清白,袖手旁觀,沒有捨身渡人之心。
佛曰,眾人皆苦。
自打會說話,就會念佛經的智然,比尋常的出家人更多了幾分慈悲心腸,就越發不會為自己的過失推脫。
曹同他少年相交,對他地脾氣秉性也知曉些,所以這些天經常過來陪他說話,瞧他有些不對了,忍不住出言勸道。大夫所說的消息,實不曉得該歡喜,還是該惱。
這叫什麼事?
次子的屋裡人添香有了身子,再過八個半月,她就能抱個大孫子或者大孫女,再也不用羨慕李氏。
要說心中不歡喜,那是假的。她老來寂寞,也想有個小孫子、小孫女哄著。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這開枝散葉本當是好事兒,可卻是懷孕地人不對,懷的時機也不對。
如慧身子不好,往後未必好受孕,但是畢竟是新嫁進門的媳婦,也不好現下就提起子嗣繁衍之事,那不是給孩子添堵麼?
這進門一個半月,通房丫頭的身子就一個半月,再要是讓哥哥嫂子曉得,知道女兒受了委屈,還不定要怎麼埋怨。
想到這些,兆佳氏只覺得自己的老臉都沒地方放,方才心中的半點歡喜,也是絲毫不剩。
橫眼看了邊上侍立的長媳一眼,她不禁皺起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