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二,辰時剛過,前門大街東南角處便開始響起劈里啪啦的鞭炮聲。在鞭炮聲中,幾個夥計抬著匾額掛上了招牌。
周圍店舖的夥計掌櫃的,皆到街上看熱鬧。那是黑底鎏金的招牌,上面書著三個大字「稻香村」。
這有不明白的,尋了邊上的人問道:「這是什麼買賣?鋪面夠氣派的!」
旁邊的人笑著回道:「餑餑鋪子唄,這不香味兒都傳到街上了!」
方才問的那人不由得咂舌,道:「這不是錢多燒得慌麼,這街上的鋪面買餑餑的也有,本小利薄的折騰出這麼大的店面,不是乾等著賠麼。」
另外一人道:「那可是未必,前些天見他們家上貨了,那可真是不怕貴。密雲的小棗,房山的核桃、台灣的蔗糖、雲南的桂花,都是一等一的好東西。還有成車的白糖,一缸一缸的香油。誰家的餑餑鋪子能鬧出這麼大動靜?」
「哎呦喂,那一會兒我可得進去好好轉轉,我老娘最是愛吃餑餑。尋常鋪子的,買回去嫌硬呢,老人家上了歲數,牙口不好。這大糖大油的,指定軟乎。」問話的人點點頭道。
又有人道:「買了就對了,聽說這東家是王府還是伯爵府來著,不光有餑餑,還有不老少就著餑餑一起吃的醬菜、滷肉。瞧見沒有?就衝著鋪面,瞅著就比別家兒的乾淨。」
這邊的鋪面是初瑜的陪嫁,店面沒有這麼大。因前面這邊會館雲集,不管是南邊來的舉子,還是官員商賈,多住在這一帶。
因此,韓江氏同曹方商議後,就將鋪面的挨著的一個鋪面買下。兩下打通,做了個大店。
今天,正是稻香村開業的日子。
這招牌看著不顯眼,卻是十六阿哥親筆手書。是曹四月隨扈前,就央十六阿哥寫地。
不止前門這一處,外城崇文門外同宣武門外,也都各有一家鋪面同時開業。
那兩處也都是會館雲集之地,外城這三處便聚集著五百多家會館,上百的茶館酒樓。
除了外城這三處,內城鼓樓大街、東四牌樓、西四牌樓這三處。也各有一家稻香村同時營業。
當初曹想著這生意的時候,便沒想過只做一家。加上往廣東同蘇州找一回師傅也夠費功夫的,所以打一開始就定了六個鋪面。
其中三處是初瑜的陪嫁,另外三處鋪子則是尋熱鬧地段≒買的。
從收拾鋪子到請師傅,到進原料,研究餑餑樣子,這大半年功夫就過去了,終於挨到開業的日子。
曹府畢竟不是商家,也不好因這個大張旗鼓的請客。因此,各個鋪子雖說放了百八十串鞭炮。但是府裡這邊並沒有張羅。
只是親戚朋友那邊,多少還要招呼聲才好。因此,曹便讓鋪子那邊精心預備了百十來盒餑餑,將相熟的人家都送了一份過去,算是給大家嘗嘗鮮。同,侍郎府。
曹府打發人送來四盒餑餑,吳雅氏瞧著精緻,便留下兩盒預備走禮用。剩下的兩盒,一盒留著給丈夫嘗鮮,一盒讓丫鬟捧著。親自送到姑娘房裡去。
如慧正在炕上繡荷包,見母親來了,放下針線,下炕來。
吳雅氏上前,坐在炕沿上,看著姑娘地活計,臉色卻是有些古怪。
已經選了最簡單的花樣子,「連綿富貴」,說白了就是一朵牡丹花。如慧打動針線起。這也有個三五天了,卻不過是兩片牡丹花瓣。
藍底粉紅,本應是從裡到外胭脂紅、棗紅』榴紅、桃紅、粉紅,這樣有深至淺的。如慧這活計陣腳卻是混在一處,看著亂糟糟的。
如慧見母親神情這般,訕訕道:「額娘又不是不知道,女兒向來不耐煩這個地。」
吳雅氏歎口氣。道:「這樣說來。倒是我的不是,早就催著你做這些。這些先放下。明兒開始,你好生繡個煙荷包出來。不管耐煩不耐煩,卻不許再這麼糊弄。」
如慧聽了,簾滿臉飛紅,卻是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了。這煙荷包同荷包還不同,按照習俗,卻是女兒嫁人後,送給公公婆婆的。
想起姑母屋子裡放著的那玉石煙槍,如慧低著頭,擺弄著手絹不說話。
吳雅氏心疼姑娘,也不願多嘮叨她,讓丫鬟將炕桌上的針線盒收了,將餑餑擺出來。
屋子裡簾甜香撲鼻,如慧抬起頭來,面上卻是多了幾分喜色,湊上前去,就要用手抓著吃,卻是被吳雅氏攔住。
「孩子麼?還得額娘盯著,先擦了手,又沒人同你搶。」吳雅氏帶著幾分寵溺道。
旁邊,已經有丫鬟去投了毛巾送上來。如慧吐了吐舌頭,接過來,擦了手。
這邊如慧已經挑了塊餑餑送嘴裡送了,吳雅氏看到她胳膊上光禿禿的,道:「手鐲子呢,怎麼一個都沒帶?」
「怪沉的,做針線累呢。額娘真是地,巴巴地買這些東西做什麼,女兒又不愛這些。」如慧疑惑道。
吳雅氏道:「你到底是大了,平素往親戚家走動,也不好太素淡,沒得叫人笑話咱們家寒酸。那兩對鐲子,都是宮裡傳來的式樣,額娘親自往瑞合齋去挑的。聽說他們家的東家像是同內務府那邊有關係,這首飾樣子都是內造的。那對珊瑚嵌珠鐲,一百六十兩銀子呢,那對赤金鑲寶鐲,便宜些,也要一百二十兩。」
如慧聽了,唬了一跳,道:「這麼貴,二百八十兩。換成金子的話,都夠額娘打一副金頭面了。」
吳雅氏笑道:「雖說貴些,但是帶在我姑娘胳膊上,卻是好看,哪裡是原來的花紋鐲子能比的?」說到這裡,想起別的來,道:「對了,你不是嫌你的項圈沉,不愛戴麼,額娘這次給你訂了個串珠如意項圈。月末就能送過來,樣式精巧著呢。」
如慧已經十八,心裡都曉事了。母親地意思,她也看出七七八八來。要是不出意外,她的終身就要落到曹家表哥身上。
她咬了一口餑餑,方纔還香甜地東西,現在卻味同嚼蠟。
想著要去別人家做媳婦、立規矩,如慧不由地生出幾分恐慌。
吳雅氏歎了口氣,道:「說起來,你姑姑家碩哥兒瞧著更斯文懂事。比頌哥還像個長子。只是到底是次子,要不然額娘瞧著他還好……」
見母親越說越直白,如慧放下餑餑,低聲道:「好不好的同女兒有什麼相干?額娘不是說姑母性子不好麼,怎麼又巴巴兒地說起這個來?」
吳雅氏被噎得沒話,扳著臉道:「姑娘家家的,學什麼舌?不過是額娘私下抱怨兩遭兒罷了,快別說這個,仔細叫你阿媽聽到,還只當是我私下裡怎麼說你姑母的壞話……」午,街面上往來的行人越發多了。
街道一頭,停著輛藍布馬車,裡面攜手下來一對年輕夫婦同個丫鬟。這小兩口都穿著單色的素緞衣裳,男的二十來歲,看著很是儒雅;女地看著要年輕些,臉上帶著幾分羞澀。跟著的丫鬟看著兩人手拉手,用帕子捂了嘴巴,想笑不敢笑的模樣。
來人正是曹同初瑜。藉著今天稻香村開業,曹將初瑜拉了出來,不過是想帶著她散散心罷了。同車跟著侍候地,是初瑜身邊的大丫鬟喜雲。
初瑜穿著件樣式簡單的旗裝褂子,因曹特意吩咐,腳上挑了雙最矮根的旗鞋穿。
只看裝扮地話,初瑜看著。不過是尋常富戶家地小媳婦。但是容貌氣度卻是藏不住的。
下了馬車後,她卻是不肯走。站定了那裡,紅著臉盯著曹地手。
曹無奈的歎了口氣,只得放開初瑜的手,誰讓自己這個小媳婦靦腆。不過要是兩人真手拉手往街上一溜躂,怕背後就要有老先生搖頭晃腦說世風日下了。
初瑜這才笑笑,怕曹心裡不痛快,主動問道:「額駙,鋪子在哪兒?」
曹探頭望去,卻是也不熟。小滿同鄭虎帶著幾個長隨跟在後頭,見曹巴巴地望著,小滿近前一步,指了指街角聚了不少人的地方,道:「大爺,那邊是鋪子,前幾日小地曾往這邊兒尋過父親!」
一行人溜溜躂達往前走,雖然已經時近七月下旬,已算是夏末秋初,但是因為是正午,天氣還是有些熱。
曹怕初瑜熱著,低聲問道:「曬麼?」
初瑜笑著搖搖頭,道:「許是屋子裡待的。這般日頭照看,直覺得身上舒坦呢。」
曹道:「往後我衙門有空,咱們就多出來轉轉,老悶在府裡,怪沒意思的。」
初瑜笑著聽了,沒有說什麼。家務事不少,還要照看孩子,哪裡是那麼好出來的?
再者誰說公公婆婆不在京城,但是該守的規矩還得守,哪有做人家媳婦還整天想著往外逛的?
曹卻是已經在旁尋思四季的好地方了,春天的八大處,夏天的什剎海,秋天的香山,冬天地小湯山。
如今,虧空還完了,四阿哥那邊也曖昧地巴結著。曹不想太累心,想多些時間陪陪老婆孩子。
這一個月,他想了很多,其中最多的就是他折騰了這些年,到底做了什麼。
整日裡憂心忡忡,跟個小老頭似的,卻是生老病死也好,榮華富貴也罷,沒有一件事他能做主的。
不過是盡人事,聽天命罷了。
對於這個耗盡了心力,也無法換來健康同自由的世界,他真是生出幾分厭倦。幸好還有身邊這個女子,肯全心全意、毫無保留地對他,使得他的心不算是太孤寂。
對於初瑜,他甚是感激,也甚是內疚。
將要到鋪子前,因前面人多,曹他們就止了腳步。
曹指了指那牌匾,笑著對初瑜問道:「看看這一手飛白,有沒有些名家氣派?」
初瑜順著曹所指望去,端詳了一會兒,有些不敢相信,問道:「這是十六叔寫的?平素沒聽說十六叔善書啊?都說十六叔聰敏,數術同樂律上有造詣,沒想到還寫得一手好字!」
曹笑道:「能蒙人吧?這還是四月初,我親自往園子裡尋的他,央著他寫了好幾十張,好不容易尋了這張能見人的出來。」
雖說街上往來也有女子,但是像初瑜這般年輕貌美地卻是不多,就有人忍不住往這邊偷偷瞄了。
因曹一行帶著丫鬟長隨,眾人也不敢小瞧,但是偷瞄上一眼、兩眼,卻是少不得的。
初瑜察覺,不由地有些皺眉,往曹身邊挪了挪。
曹橫了兩個眼睛不規矩的人一樣,抓了初瑜的手,道:「走,咱們進鋪子裡轉轉。」
說話間,夫妻兩個進了鋪子,鋪子裡四五個夥計,都操著蘇州腔的官話。
餑餑都是制好的,裝在托盤,在櫃檯裡靠著擺了,牆上都掛了尺長的木頭牌子,寫了餑餑名。
客人們想要買哪樣,用手一指,說出幾塊或者多少份量來,夥計們便拿了竹夾子取了……地白痕,且能給人以飛動感覺,故稱其為「飛白」,也叫飛白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