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府,榕院。
莊先生這邊,已經吃完年夜飯,一家四口坐在炕上打葉子牌。莊先生懷裡摟了妞妞,一邊教她數數,一邊教她看葉子牌上的字。
憐秋與惜秋兩個手邊都擱了新錢,一把牌下來,三個銅板、五個銅板的玩得也樂和。
妞妞三歲,雖然還淘氣,卻不像過去那樣沒輕沒重的。小姑娘極其愛笑,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逗得莊先生與兩位姨娘「咯咯」直笑。
莊先生看了憐秋與惜秋姊妹兩個,心裡做了個決定。他已經是快到六十的人,能不能等到妞妞長大嫁人還兩說。原是礙於顏面,對丫頭做妻覺得丟人,所以就算是沒有正妻,仍是只收了她們姊妹做妾,而沒有想著娶為填房。
如今,他身上也襲著爵,往後女兒婚配能尋個不錯的人家,只是這「庶出」二字,卻是不曉得委屈了多少女子。
憐秋溫柔敦厚,惜秋性子爽快,臨老臨老,得了她們姊妹相伴,也算是自己的福氣。莊先生心中暗道,只是委屈了惜秋了。雖然曉得她也盼著能添個一男半女,床笫之歡未斷,但是莊先生畢竟上了年歲,心有餘而力不足。
外頭隱隱地傳來炮竹聲響,妞妞聽了,轉過頭來,問莊先生道:「爹,咱們府裡怎麼不放炮仗?莊先生摸著妞妞的頭,回道:「你大哥的兄弟們需要守孝呢,明年就好了。妞妞要是想放炮仗。明日爹爹帶你去城外放去。」
妞妞聽了,臉上顯出喜色,隨後又搖了搖頭:「妞妞還要去尋四姐姐、五姐姐一塊兒玩去呢!」
正說著話,就聽到院子裡腳步聲響,隨後聽到廊下有人道:「先生在屋麼?」
莊先生聽是曹地聲音,一邊下炕,一邊道:「在呢。進來吧!」
憐秋與惜秋姊妹兩個,也跟著下炕來。
除了曹,同來的還有初瑜。夫妻兩個都穿著連帽大披風,也沒有帶丫鬟婆子侍候。
莊先生看了看曹手上的琉璃燈,笑道:「你們小兩口用完年夜飯了?這不好好地守歲,怎麼想著出來了?」
曹將燈吹了,尋了個地方擱下,對莊先生道:「往年在京裡都是同先生一道吃的。今年這一整天沒見到先生。倒是有幾分想了!」
莊先生摸了摸鬍子,道:「呵呵,看來孚若倒是同我想一塊兒去了!方才吃飯時,我還覺得冷清呢,實不如往年大家在一塊兒來得熱鬧!」
曹點點頭,道:「是啊,攏共就這幾個人,還要分作幾處吃年夜飯,能熱鬧起來才怪。今年這已經過去了就不說了,明年還是擱一塊兒吃席吧!」
初瑜跟莊先生見過後。被憐秋與惜秋拉到東屋暖閣說話。妞妞也隨著去了。
屋子裡就剩下莊先生與曹二人,莊先生在炕邊坐了,歎了口氣,道:「這一年,就是一眨眼的功夫,過得委實太快了!看來我是真老了,總盼著這日子能過得慢些兒才好!」
莊先生因娶了兩個年輕的姨娘≒添了個老來女。這兩年活得越發滋潤,臉上的褶子眼瞅著少了。看著倒還真是不見老。
曹心裡算了算莊先生地歲數,他康熙四十八年進京那年是五十一,這已經過去四年,轉年兒就是五十六。
「哪裡老了,我瞅著先生倒是比前幾年還年輕呢!先生轉過年去還才五十六,咱不說什麼長命百歲的虛話,只按照八十來算,也還有二十四年。到時候妞妞早已嫁人,先生這外孫也該抱上了!」思量了一回後,曹說道。
莊先生聽了歡喜,捻了捻鬍子,道:「哈哈,孚若說的好,這樣看來,我這還有小半輩子呢,何必現在想那些沒用的。」
曹看了一眼炕上散落的葉子牌,問道:「這是誰贏了?想必先生為了哄兩位姨娘開心,故意輸了吧!」
莊先生只是笑,看來曹還真說著了。
曹想著他同初瑜兩個實沒有什麼消遣,對莊先生道:「這個有趣麼,要不趕明我同初瑜也玩兒這個!」
莊先生聽了,忙擺擺手,道:「不過是打繁間罷了。孚若是年輕人,少不得有些個爭強好勝之心。雖說是在家裡消遣,但能不學就別學,省得往後在外頭被人拐去賭!」說到最後,已經帶了幾分鄭重之色。
曹見莊先生說得鄭重,亦肅容聽了。等他說完後,才道:「我都不大了,也不是孩子,先生還不放心我?」
莊先生道:「非也,非也!孚若如今卻是不同過去,下面有兄弟兒子,要是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往後上行下效,也沒法子去管束別人。」
他們兩個在西屋說話,憐秋、惜秋同初瑜坐在東屋嘮嗑。
「今兒祭祀呢,奶奶累壞了吧?早幾日便聽說廚房那邊準備。原本我們姊妹兩個想去幫忙的,可……可礙著二太太在,實不好過去……」憐秋說道。
兆佳氏性格有些傲,對憐秋與惜秋兩個的姨娘身份本來就有幾分瞧不起;後聽說她們兩個本是曹家地奴才,就連面上應付都不應付了。
憐秋與惜秋兩個也不是厚臉皮之人,見兆佳氏如此,就再也不踏足芍院。能避開盡量避開,省得兩下不痛快。
初瑜雖然惱兆佳氏失禮,但是她是長輩,也不好出口說什麼,只是提了幾次曹如何看重莊先生地話。
不曉得兆佳氏往沒往心裡去,只是看著對憐秋與惜求姊妹兩個態度好些。
憐秋與惜秋原還不過是看著曹與初瑜的情面上,才恭敬著兆佳氏。就算是兆佳氏瞧不起她們,她們心裡也沒多心,畢竟有舊日主奴情分在,就算是瞧不起也是尋常。
玉蛛之死,雖說死因影影綽綽地,說什麼的都有,但是有一條卻是肯定的。就是兆佳氏行家法所致。外加上玉蜻的傷勢,看的憐秋與惜秋姐妹兩個眼淚漣漣的。
她們姊妹兩個,是同玉蛛、玉蜻一道進曹府的。就算對行為做作地玉蛛有些不滿,但是曉得她死了,難免有物傷己類之感。更不要說玉蜻向來和善,老實得讓人心疼。
說起來,也是好笑,她們姊妹、加上玉蛛、玉蜻。還有跟著曹頤去覺羅府地春芽、夏芙、秋萱、冬芷。當初是李氏買來侍候曹地。
曹因不喜身邊轉悠的人多,沒有留新人進葵院,而是由紫晶安排著,分給莊先生與曹頤、曹頌做侍女了。
這八個人,卻都是做了姨娘。秋萱與冬芷去年就沒了,今年又沒了個玉蛛,都是「急症暴斃」,使得憐秋與惜秋兩個唏噓不已,越發慶幸自己個兒命好。
對於兆佳氏,雖然她們姐妹沒資格說什麼。但卻是再也不想應承搭理。
卻說惜秋在旁。聽了姐姐的話,也接口道:「就是我們這邊,不過準備了一桌,也忙活了好一會子,何況是大爺大奶奶那邊,指定是忙的!」
初瑜笑笑,道:「也不礙事。早晨盟一會子。下晌有些頭暈,便回院子歇了!」
憐秋與惜秋兩個聽了。都看了看初瑜的肚子。
妞妞坐在炕上,倚在初瑜身邊,手裡拿著一枚紅柑,菜皮,掰了半拉舉到初瑜眼皮下,奶聲奶氣道:「嫂子,吃!」
初瑜低頭摸了摸妞妞的頭髮,笑著說:「嫂子吃過了,妞妞吃!」
妞妞又讓她娘與姨母兩個,見大家都不吃,才自己一瓣一瓣地吃了。
惜秋帶著幾分好奇問道:「奶奶這胎是喜酸,還是喜辣?」
因這時候講究「酸兒辣女」地說法,所以惜秋這樣問。初瑜將手擱在肚子上,笑著回道:「說也奇怪,這次是什麼都不想吃了。酸地、辣地都不想,有幾樣是聞也不能聞的,受不了雞肉味兒與雞子味兒!」
幾個女人圍繞著初瑜地肚子,說起飲食禁忌什麼的。
曹同莊先生說了會兒話,因還惦記著魏黑去,隨意便點了燈,喚了初瑜,小兩口攜手去了。
莊先生與憐秋、惜秋他們送到院門口,方了屋子。惜秋笑道:「這一晃兒,大爺娶親都整三年了,瞧著大爺與***感情倒是越發好!」
憐秋也道:「是啊,瞅著兩人實是般配,這消消停停的,才像是過日子人家呢。」
莊先生點點頭,道:「孚若是個惜福之人,郡主攤上他,算是個有福氣的!」
有福氣的人說不好,自認為有福氣的卻大有人在。
兆佳氏坐在炕上,同兒子姑娘一道守歲。看著曹頌與曹碩兄弟都是大小伙子模樣,她心裡十分寬慰。要是丈夫不過身地話,她也是頂頂有福地了。
自打過門,不在婆婆身邊,也不用立規矩,向來都是自己個兒說了算的。就算是後來到了江寧,卻是別府而居,不過是隔三岔五請個安罷了。
曹頌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地同曹碩、曹項兩個說閒話,四姐兒、五兒兩個年歲小,正是渴睡的時候,趴在炕桌上,一個勁兒地打瞌睡。
曹項正聽著哥哥說話,便瞧見送茶過來的綠菊向他使了個眼色。
雖不曉得是何緣故,但是等綠菊出去一會兒後,曹項還是借口解手,出了屋子。
綠菊已在廊下等了,見曹項出來,輕聲將他喚到隱秘處,遞上一個食盒。
曹項接了食盒,不解地問道:「姐姐,這個是……」
綠菊小聲回道:「寶姨娘不是沒來這邊吃年夜晚麼,這盒子裡是祭祀預備多的吃食,這邊的媳婦子打廚房分過來的,也孝敬了奴婢一份。奴婢想著寶姨娘那頭,乘著你出來,趕快送過去吧!」
兆佳氏因要擺規矩,年夜飯並沒有喚寶蝶與翡翠來上房吃飯,而是打發廚房單獨送了吃地過去。
這兩個是姨娘身份,不算是正經主子。既是兆佳氏怠慢,那還能指望廚房那邊地人盡心麼?不過是隨意尋了些現成的送過去,剛好讓綠菊瞧見。
綠菊雖說看不過眼,但是她身為奴婢,也沒有說話地餘地。瞧著兆佳氏的意思,也是要故意使人曉得,二房誰才是正經主子。
綠菊能做的,不過是憑著她的身份,使人準備了一份精細吃食,裝了盒子預備了。
曹項方才在屋子裡,便是想到自己的生母,想著生母一個人冷冷清清的,委實可憐。如今,聽了綠菊這話,他甚是感激,道:「每次都要姐姐費心想著!」
綠菊見他這般客氣,忙道:「不好耽擱太久,四爺還是快給寶姨娘送去吧!四爺到底是大了,越發曉得規矩,小時候扯奴婢的辮子時,怎麼不曉得叫姐姐?」
曹項被說得訕訕的,小聲道:「姐姐不是也推我了?」
綠菊輕笑道:「那時候小呢,還不曉得你是爺Π主子。現下讓奴婢推,奴婢也不敢推的!四爺快去吧,早過去也能同寶姨娘說幾句話!」
曹項點頭鈾,走了兩步又止住,退回到綠菊身邊,低聲道:「我可沒拿姐姐當成奴婢看過,姐姐對我的好,我都在心裡記得,總有一日……」說到這裡,卻是臊得說不下去,提了盒子,轉身跑了。
綠菊站在遠處,想著曹項方纔的話,喃喃道:「總有一日……」
就聽到遠處炮竹聲響,夜空中綻放出五顏六色的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