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曹整日探親訪友時,京城各大王府卻是暗流湧動,——太僕寺卿巴查爾中風了。
太僕寺掌管馬政,管轄京都坊監、畿甸牧地。天子出巡的輦輅◆車用的象馬,后妃、王公百官視品秩而頒之給車乘所用之騎,都是太僕寺這邊掌管。
雖然太僕寺卿家只是從三品,又不像六部堂官那樣位高權重,但是卻是天子近臣,被稱為「小九卿」之一。
更不要說,眼下正值萬壽節前,京城內外都為過幾日的萬壽大典忙碌著。康熙聖駕駐暢春園,在萬壽節前一日,將從暢春園回宮,沿途接受官民朝拜。
太僕寺卿簡直是撈功勞的,只要這一路車輦無錯,那考評上總要書上一筆的。
太僕寺衙門裡,除了巴查爾這位滿卿外,還有陸經遠這位漢卿。若做其他衙門,滿卿不過是掛名的,差事基本都有漢官來做,太僕寺這邊卻是例外。
誰不想在皇帝面前盡忠露臉,況且這馬匹關係到朝廷兵戈大事,自然不能掌控在漢人手中≮是,這邊的漢卿反而成了掛名的,差事多有滿官經手。
東城區藏經館胡同,廉貝勒府,書房。
關於安排人舉薦新的太僕寺卿人選之事,八阿哥與十四阿哥產生了分歧。
因現下的太僕寺少卿伊都燎十四阿哥側福晉伊爾根覺羅氏的堂兄,與十四阿哥素日往來,交情頗深。按照十四阿哥的意思,使人保舉伊都立暫代少卿合情合理,舉手之勞罷了。
八阿哥這卻認同,認為伊都燎前兵部尚書瑪爾漢的六女婿,十三阿哥的連襟,向來圓滑,不是能掌控之人。他屬意的人選。是安郡王府的一個門人明安,在京謀缺的候補道台。
看著十四阿哥尚不死心,為伊都立說盡好話。在旁的九阿哥始終緘默,未發一言。
十四阿哥向來只熱衷兵事,鮮少留心這些官場人事,今日這般留意,只是因對方是他地舅子?
八阿哥見十四阿哥還待再辯。擺擺手笑著道:「十四弟別說了,就明安吧,你同殷特布打個招呼,小心別讓人捷足先登了!」
殷特布是兵部尚書。現下十四阿哥在兵部上行走‰殷特布很熟。
十四阿哥悵悵的,瞧了幾眼八阿哥,再看看旁邊坐著的九阿哥與十阿哥,不情不願地應下。
十阿哥使勁地拍了拍他地肩膀,笑道:「十四弟,你怎也操心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來?有哥哥們費心就行,咱們不必摻和這個。」
十四阿哥笑著點點頭,沒有再說這些個,與十阿哥隨口說起其他閒話來。不過。他的心裡卻是膩歪得不行。
像伊爾根覺羅氏這種滿洲大戶,姻親遍及京城。按八阿哥所說的,因伊都立娶的是瑪爾漢地閨女,與十三阿哥是連襟,所以需要防範。看似有理。卻站不住腳。
八阿哥之所有要舉薦明安。除了明安是安王府門人外,主要還是明安是有名的家資富足。這次用來孝敬貝勒府的指定也不少。
十四阿哥那邊,伊都立也巴巴地使人送了重禮。十四阿哥雖不甚愛財,但是既是求到自己頭上,又是這等舉手之勞的小事,便答應下來,沒想到卻終未如願,也是折了臉面地。
因怕有心人盯上,在康熙面前進讒言,商議妥當此事,十阿哥與十四阿哥便先行一步,只留下九阿哥在這邊說話。
等十四阿哥走後,九阿哥思量了一下,對八阿哥道:「八哥,十四弟大了,有自己地主意了!」
八阿哥聽出九阿哥話外之意,搖搖頭道:「不會,十四弟不過是想要在側福晉面前體面些罷了,約摸是伊都立打著妹子的旗號,求到十四弟跟前了。」說到這裡,歎了口氣,「若不是明安昨日跑了好幾趟,著實心誠,我也不耐煩操心這個。」
九阿哥卻有些不放心,勸道:「老十四向來心高氣傲,皇阿瑪待他好,這幾年德妃娘娘在宮裡比過去份量又重了些,八哥還需留心些才好。」
八阿哥點點頭,道:「嗯,這個我心裡有數,九弟放
兄弟兩個又說起銀錢之事,因花銷大,總是手緊,否則也不會因明安的孝敬,就這般為其出力。想起來錢的大頭,不知不覺說道曹身上。
九阿哥道:「這世上,誰能生而知之,不過是以訛傳訛罷了。哼哼,若是曹真配當茶童子,那我不就是活財神?沂州那邊的茶園,我早就使人去查過,不過是幾頃地方,當不得什麼事。若是真值錢,曹家也不敢這般明晃晃地拿來送人。」
說到這裡,他微微皺眉道:「說得也怪,這兩年京城有些亂,各人都避諱著,就是我這府裡,雖然看著熱鬧,但是那些個職高權重的外臣,都避諱了許多,鮮少直接上門。曹家行事向來謹小慎微,曹倒是能坦然地人情往來,皇阿瑪也能容他。」
八阿哥笑道:「你也不瞧瞧,他走動的都是什麼人家?他姐夫家,岳父家,有什麼好避諱的?十六弟不肖說,兩人是表兄弟,還是同窗,關係親厚些。」
「那老四與老十三那邊麼?」九阿哥狐疑不定,總覺得曹不像表現出來這般溫良:「我叫人仔細打探過了,那兩邊的孝敬,他始終都沒斷,雖是不如淳平王府那邊往來頻繁,但是都有走動。」
說起這些,八阿哥止了笑,問九阿哥道:「李煦之子李鼎,九弟瞧著如何?」
九阿哥挑了挑眉毛,笑道:「八哥怎地想起他來,他卻是個明白人!」
八阿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說道:「往後江南地界,還要看這李鼎地。曹寅這幾年已經擺出諸事不聞的態度,那邊的差事現下也是由孫李兩家管著。孫文起碌碌。其子孫玨我也使人問過了,不過是個愣書獃,當不得大事。唯有李家這父子兩個。向來也眼力見,或可一用。」
九阿哥還是不死心道:「八哥,曹家有油水呀,雖茶園子的事是虛的,昌平那上百頃地卻是實地。若是能撈到手中,也夠兩年嚼用。」
八阿哥聽了,對九阿哥正色道:「老九,哥哥也勸你。行事收斂些。這兩年盯著你地御史可不少。若不是我使人攔著,彈劾你與民爭利的折子早就送到皇阿瑪手上了。誰不知道曹家舉家還庫銀,如今那星點產業,都在京城擺著。皇阿瑪賜地也好,小十六送的也罷,誰還敢去打那個主意?」
九阿哥忙搖頭,說道:「八哥,我失心瘋麼,去惦記那兩個莊子?我說的是小湯山那片地溫泉地界。除了行宮附近那些泉眼,其他不少都在周邊的荒山上,這些地不少都在曹家手上。這兩年的地價卻是番了幾番,少說也值幾十萬銀錢。」
「小湯山?」八阿哥沉吟著,想起一事。問道:「我記得年前有人彈劾曹私交皇子。說得好像就是與地有關的事,可是那邊的地?」
九阿哥笑著說:「就是這個。不過曹這小子也聰明,這地卻不是送地,而是轉賣給小十七,讓御史白忙活一場。他大爺的,御史衙門那些個書蟲個個不要命似的,就盯著咱們這些皇子阿哥,膽子也夠肥呀。」
八阿哥不肖地笑笑,說道:「書生求名,不過爾爾,當不的大用。」說到這裡,尋思了一會兒,道:「關於銀錢地事,還是想其他法子吧,別惦記曹家地了。且不說鬧出點是非來,皇阿瑪臉上掛不住,就是七哥與訥爾蘇那邊也有芥蒂。我使人仔細查過,曹之所以往老四與老十三那邊孝敬,是為了救命之恩罷了。」
聽了這話,九阿哥不解道:「既是如此,說不定這小子已經是老四的人了,咱們更應該收拾他才是,八哥為何還攔著?」
八阿哥笑道:「沒有那回事,要是他真有那魄力,哥哥還真不攔你。若是曹家真與老四那邊勾搭上,那皇阿瑪會如何?如今,哥哥還巴不得如此!雖然此事可推波助瀾,但是卻不能由咱們操手,要不到時候摘不乾淨,弄得一身臊,就沒意思了!」在下首椅子上,陪著婆婆說話。
按照規矩,公公婆婆面前,是沒媳婦的座位的。初瑜是個守規矩的,本是要站著,李氏再三說了,才肯坐了。因她沒有郡主架子,李氏待她越發親厚些,婆媳兩個兩處得還算不錯。
曹則抱著兒子,在地上走來走去,樂呵呵的,很是喜歡。白日那些沮喪情緒也一掃而光,他不禁生出「有子萬事足」之感。
曹寅有些看不過眼,剛想要張口訓斥兩句,掃了眼兒媳婦,終是沒有開口說話,只是輕輕地冷哼一聲。
曹聽了,見曹寅望著自己懷裡的小天祐,臉色有些黑,笑著上前道:「父親,天祐這小子整日裡吃了睡、睡了吃,又胖了。您抱抱看。」說著,將兒子送到父親懷裡。
曹寅剛想板著臉說讓奶子抱,就聽小天祐「咯咯」地笑出聲來。他心頭一軟,低下頭去,看了看胳膊彎裡的大胖孫子,心裡甚是熨帖,臉上也不禁露出笑模樣。
李氏在旁見了,笑著對兒子、媳婦道:「你們不曉得,先前雖說老爺沒經過孫子,心裡卻疼得緊,每日裡少不得要提上兩遭。」
她說的卻是實情,因曹寅這支三十多歲才添丁,老兩口本還擔心兒子來著。怕曹同他父親似地,添丁晚。
老兩口都上了歲數,想要早點抱孫子,家族血脈繁衍,死了也對不起祖宗。雖說曹是成親第三年才添的小子,擱在別人家,父母長輩指定早就催促了;但是在曹家,與曹寅當年比起來,卻已經早上太多,已超出他們的預想。曹寅夫婦便只有高興的。
聽了李氏的話,曹只是笑,腦子裡卻浮出曹寅在書房翻遍四書五經為小天祐選大名地情形。
都說隔輩親。隔輩親,就是向來嚴厲如曹寅這樣地,在小孫子面前也是無法板起臉來。
初瑜則興笑,道:「父親母親疼天祐,卻是他的福氣。能夠讓天祐代我們盡孝。也使得大爺同媳婦心下稍安。」
曹止了笑,曹寅與李氏也都抬頭看向初瑜。
初瑜有些拘謹,從椅子上站起,對曹寅與李氏道:「父親。母親。身為兒子、媳婦,我們不能在二老身邊晨昏定省,朝夕侍奉,心下甚是不安。自天祐落地伊始,我們便想著,送他往父親、母親身邊,代兒子、媳婦盡孝。」曹寅低下頭,看看襁褓中地長孫,見他帶著笑模樣。眼睛圓滾滾地模樣,心裡歎了口氣。
曹雖然有心送兒子往南邊去,但是始終猶豫著,不忍讓妻兒相別。在他心裡,最為妥當的法子。就是等孝滿後再添個孩子。這樣兩下才周全。
曹寅抬頭看了曹一眼,問道:「讓我們帶天祐。這是你的主意?」
曹心疼地看了一眼初瑜,想起這些日子她對兒子地冷淡,難道就是為了今日這些話?怕捨不得,所以先疏遠些?
不過父親問話,他還需回答,便道:「是,父親,是兒子的主意!」
初瑜雖身份最貴,但是畢竟是當媳婦的,若是在公公婆婆面前落下「自專」的壞印象,也是不美。因此,曹只能這般回答。
聽了曹承認,曹寅板著臉,訓斥道:「胡鬧?他才多丁點兒大,如何在我與母親跟前盡孝?我同你母親都是老弱之人,難道還要勞煩我們給你帶兒子?」
李氏雖說捨不得孫子,但是卻也不是心硬之人,笑著對初瑜道:「曉得你們孝心可嘉,你們有這份心,老爺同我已是知足了。我們雖說疼孫子,是真疼,可也不好意思同兒子、媳婦搶孩子。」
老兩口嘴上最然說得果決,但是眼睛卻忍不住看像天祐。曹走到初瑜身邊,很是愧疚,低聲問道:「初瑜,你是不是因為我……」
初瑜像是曉得他說什麼,忙搖頭,輕聲說:「不是因額駙的緣故,初瑜身為媳婦,每每想到二老晚景孤寂,心下也甚是不安。」
李鼎是晚飯後才回什剎海這邊宅子地,剛好看到父親的馬車離去。
想起宅子裡的楊瑞雪,他倒是真有幾分酸。楊瑞雪的男人年前死於馬上風,是真個倒霉,還是有人做了手腳,外人卻是不得而知了。
楊家地珠場與璧合樓,都是李鼎派去地人把持著。往來的時日多了,楊瑞雪便在李鼎身上生出份真心來。
曉得他要京城當差,楊瑞雪怕他在這邊娶妻納妾,忘了舊人,便軟磨硬泡,說動李鼎允她也往京城來。
藉著到尼姑庵裡給亡夫守孝的幌子,楊瑞雪出了正月,便悄悄啟程進京了。說起來,比李家父子早到京城半個月。
縱然是失了節,說不得貞潔,但是今日遭遇對楊瑞雪來說亦是噩夢般。世間哪個男人願意戴綠帽子?就是她前夫白德喜那樣對女人葷素不忌的爛人,自打楊瑞雪與李鼎有私後,也是碰都不碰他的。
她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木木地望著屋頂,只覺得世間再無自己個兒的生路。眼淚無聲落下,頃刻便濕了枕巾。雖是覺得活不下去了,但想著跟在母親身邊的女兒,她卻是生不出力氣求死。
李鼎進屋子時,正瞧見她這副不死不活的模樣,倒是真有些心疼,上前坐到床邊,給她試了淚,低聲勸道:「父親喝多了,委屈了你,你別放在心上。」
楊瑞雪聽了李鼎的話,臉上浮出悲憤,說道:「爺……爺……你殺了奴吧,奴實是沒臉面再活了!」說完,用帕子捂了臉,放聲悲哭。
進京這半月,兩人如膠似漆,早晨李鼎走時,還說是捨不得。往後,等正房進門後,看看是不是給她換個身份,接回府里長相思守。
不過半日功夫,便發生這些變故,李鼎也有些不是滋味兒。見她露著香肩,上面斑斑點點,儘是歡愛地痕跡,他心裡不由冷哼一聲。
父親這般「不告自取」,可也好意思。若不是惦記要哄楊瑞雪,省得她尋死覓活鬧出是非來,他真想簾就回東城李宅,看看父親拿什麼來賠自己。
李鼎歎了口氣,伸手將楊瑞雪抱在懷裡,輕聲道:「若是別人這般欺負你,爺指定將那人抽筋扒皮,來給你出氣。倒是是父親呢,爺又不是嫡子,哪裡敢得罪他?你別再哭了,再哭爺就要自殺謝罪了!身為你的男人,卻不能護著你,爺這心裡也難受得慌!」說到這裡,拍了拍楊瑞雪的後背,歎了口氣。
楊瑞雪窩在李鼎懷中,抽嚥著說:「爺……奴家髒了身子……」
「就渾說!」李鼎低聲呵斥:「若是這樣說,爺經手的女子也有幾十個,不是越發髒得厲害?」
楊瑞雪曉得他是好意,但是這話實在不對味兒,喃喃道:「爺是漢子,哪兒能同奴家比?」
李鼎用手摸了摸楊瑞雪的後背,軟語安慰道:「誰定下這世間女子只能有一個男人?要是這樣說起來,你哪兒能到爺身邊來?那些書獃子自認為讀了幾日聖賢書,便給女子上了這樣那樣地教條,實是太不應該。男歡女愛,本是人之天性,哪是說禁就能禁得了地。今日之事,不過意外罷了,你別放在心上。前兩日,你不是看上幾套新頭面麼,明兒到管事那兒著錢去買,想買幾套買幾套,只要心裡舒坦就好。爺只求你能出了這口氣,別悶出病來。要不,可心疼死爺了!」
楊瑞雪抽噎著,嗔怪道:「爺當奴兒是什麼?金玉首飾算是什麼稀罕物,奴兒自己沒私房麼?」
李鼎低頭,在楊瑞雪臉上親了一口,道:「你的是你地,爺給你的爺給你的,你是爺的心肝寶貝兒,只要能哄你高興,別說是買些個首飾,就是你想要間銀樓,爺也簾給你操辦!」
楊瑞雪本是怕李鼎嫌棄她,遠了她,才怕得不行,覺得自己沒活路了。
聽了李鼎這番軟話,楊瑞雪心下稍安,眼淚卻流得更凶,伸手抱著李鼎腰,哭著道:「爺,那些個首飾物什,奴不稀罕要了,只求爺別嫌棄奴家就好。」
李鼎親自幫她試了淚,皺著眉怪道:「這說得是什麼話?爺還指望同你白頭偕老呢,還提這些沒味兒的話做什麼?爺叫人打水來,服侍你一次,完了早點歇著,別想這些個不著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