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祐是九月十一落地的,按照古禮,女孩出生三十天滿月,男孩只算到二十九天。因此,天祐的滿月禮是十月初九。
因服著曹荃的喪,不能操辦酒席,便只請了沂州知州葉敷夫婦來觀禮,自己這些人按照章程,給天祐去了胎發。過了今天,初瑜便可以不用再坐月子了。
調養了一個月,初瑜的氣色甚好,皮膚越發白皙。雖然額上的妊娠斑還沒有消失,但是淡淡、淺淺的,並不是很明顯。
這算算日子,曹與初瑜分房而居四個多月,房事這塊自打初瑜懷孕,便禁了的。
原本曹無良的時候,還算著初瑜產後的日子。按照大夫所說,產後一月半之內忌房事。不過,因服喪的緣故,這個期限少不得要延後些時日。否則,身為侄子,守喪期間讓妻子懷孕,這個也要收到世情譴責的。
李氏與初瑜相此半個月,婆媳感情日漸深厚。李氏本身就不是挑剔多事之人,初瑜說話行事又乖巧得很。婆媳兩個都穿著素服,頭上不過是個銀簪子或者小梳子什麼的,又都是溫柔嫻靜的性格。看著與其說是婆媳,更像是母女兩個。
曹見了,心下也是歡喜,都說婆媳關係是大難題,若真是她們相處的不好,那他在中間肯定也不會好受,少不得費心周旋調解。
然,李氏卻不能多留了,畢竟江寧那邊還有一大家子人需要照看,行李已經收拾了,明日便啟程回江寧。
曹雖是捨不得,但是因不放心曹寅的身體,便也不做挽留。初瑜這邊亦是,只是將京城前些日子送來的各式補藥,挑人參、靈芝這些延年益壽的,叫人收拾了幾大包。給公公帶去。
天祐的大名還沒出來,看來是要等百日或者週歲,要不就要等入學。曹想想自己,好像也好幾歲後才有的大名,對兒子的名字便不再那樣急切。
五兒已經會叫人了。亦能穩穩當當地走路,見到李氏,或許並不記得,但還是會按照奶子的提醒,叫「伯娘」。
初瑜與曹都很喜歡五兒,長得粉雕玉琢不說,還特別安靜乖巧。不管誰抱,都不怕人⌒時候逗著說兩句話;有時候卻是只是笑著。半個字也不說,鬼機靈。鬼機靈的。
曹荃病逝後,高太君得到音訊,對自己照顧了一年的這個孩子很不放心。曾給江寧這邊去信,再三叮囑女兒,要對這個苦命地侄女格外厚待些。
這次回江寧,帶不帶侄女回去,李氏也頗為躊躇。如今這邊府裡。天祐剛滿月。初瑜初為人母,看護一個孩子已經不容易。再加上五兒,著實辛苦些。不過,考慮到如今天冷了,往返折騰,怕五兒身邊受不住,便想著等明年開春,看看兆佳氏的態度再做決定。
惦記著李氏回江寧的,除了曹夫婦,還有西路正院的丫鬟玉蛛。
曹頌作為嫡親長子,要為父親斬衰三年。雖然實際上只守二十七個月,但是現下才過去四個月,還要有將近兩整年的孝期,要到康熙五十三年九月才能除孝。
坐在梳妝台前,看著鏡子裡地容貌,玉蛛思量著,自己到那時就是二十歲,縱然是保養得年輕些,哪裡能與那些小丫頭想比?心裡未嘗沒有後悔,二爺行事粗魯,沒有半分憐香惜玉之心,又哪裡是良配?
與其相比,大爺無論人品相貌,還是前途爵位,都是上上之選。
每每想到此處,她便忍不住要將珠兒、翠兒兩個在心裡罵上一遭,就是對紫晶,也少不得埋怨幾句。要知道,當初她們八個可是太太親自挑的,就是要派到葵院去侍候大爺的。偏生大爺當時在草原,太太著急回南邊,她們幾個身份未明。
待到大爺回來,不知受了珠兒、翠兒什麼蠱惑,竟是將她們八個留也沒留。而後,諸人中年紀最大的憐秋、惜秋姊妹兩個去了榕院,春芽、夏芙、秋萱、冬芷四個身形年齒有些相近的便跟了三姑娘,她與玉蜻兩個來侍候二爺。
現下看到珠兒、翠兒兩個上不上、下不下的,沒個著落,玉蛛也是幸災樂禍。這就是天家貴女啊,人前甚至和氣,一副良善的模樣,縱然是對她與玉蜻這樣沒名沒份的通房丫頭,也沒有鄙薄輕慢之意。
然想起曾灰頭灰臉被送回王府地葉嬤嬤,再想想那個被留在京城府邸看園子地顏色最好的喜雨,玉蛛心裡冷哼不已,不過是妒婦罷了,若是這胎不是僥倖生地兒子,就算是貴為郡主,又能攔著大爺納妾收通房嗎?
天下間,有幾個男人不愛色的,就算是看著向來守禮的大爺,不是還有「金屋藏嬌」之時嗎?若不是礙著郡主地身份,又趕上江寧二老爺病逝,保不齊現下府裡就多出個姨奶奶來。
想起郡主曾與大爺六月初出府,過後那「金屋藏嬌」的事便無人再提了,玉蛛有些心驚。再想到自己個兒身上,若是主母是個良善人還好,否則還不曉得什麼下場,二爺那個粗漢是指望不上的。
想起「洗三」與「滿月禮」時見過的侄少爺曹延孝與曹延威,行事容貌具是好的,雖然已經娶了奶奶,但是都在南邊奉養父母,這邊地起居只是小丫鬟侍候。
聽說前些日子,有人要為兩位兄弟張羅納小星,不過正趕上曹荃去世,兩人隨著曹回去奔上,又要服五個月地「小功」,事情便耽擱下來。
若是自己當初沒有多走一步,那做個無人管束的「侄姨奶奶」,不是比這沒名沒份地通房丫頭好上許多?
延孝少爺雖然相貌平平,延威少爺卻是俊,玉蛛也是婦人身子,綺念一生,渾身不由發熱。想著今兒滿月禮上,延威少爺好像是巴巴地看了她一眼,莫不是也是瞧著她容貌好,有了心思?想到此處。她只覺得自己的小心肝跳得不行,臉上已是暈紅一片。
就是此時,就聽有人道:「蛛姐姐,你怎麼了?臉這麼紅,不會是著涼發熱吧?」
是玉蜻來了。方才在外頭叫了幾下門,見她沒應聲,便推門進來。
玉蛛唬了一跳,身子一哆嗦,臉上的紅暈散盡,只剩下慘白,不由嗔怪地瞪了玉蜻一眼:「壞丫頭,這般無聲無息的。是想嚇死哪個不成?」
玉蜻將手中捧著的一疊衣服放到炕上後。略帶委屈道:「剛剛喚了姐姐好幾聲呢,姐姐都沒應聲!也不曉得姐姐想什麼。這般出神!」
玉蛛有些心虛,剛好看到梳妝台上的那盒京城「芙蓉坊」制的胭脂,隨口道:「還不是瞧見小少爺。想起三姑娘來,若是沒有小月子,孩子照咱們小少爺還大一個月呢!」
聽了這話,玉蜻忙道:「姐姐,收聲。夏芙不是千叮嚀、萬囑咐。不讓咱們提起嗎?大爺向來與三姑娘感情最厚,若是曉得了。還不知會如何呢!畢竟是主子們的事,既然三姑娘不願告訴娘家這頭,咱們當不曉得就是!」
這話還要從正月裡,她們要隨著紫晶、莊先生南下說起。
隨著三姑娘曹頤陪嫁到覺羅家地四婢之一夏芙,與玉蜻是同鄉,當初在人伢子子手中相處的時日最久,關係很親近。因此,等曹頤去給紫晶等人送別時,夏芙也跟著過來給小姐妹道別。
言談中,夏芙無意說漏了嘴,道出曹頤年前小產之事,被進來尋玉蜻的玉蛛聽見,細問之下,才知道秋萱已經被抬舉做了通房,瞧那樣子,像是冬芷亦有這個心思。
曹家家規嚴,向來最忌諱下人傳閒話這話,夏芙雖是處於為姑娘抱不平說了幾句,但是卻不敢任由這些肆意傳出去。否則,不管曹家這邊如何,怕是姑娘那邊就不能再留她侍候。對玉蜻、玉蛛兩個百般央求,就差點要逼著兩人聊了,方算安下心來。
玉蛛見玉蜻這般耍乖賣好行事,心下不耐煩,不由皺皺眉,臉上添了些哀色,紅著眼圈道:「蜻妹妹好狠的心,且不說三姑娘是大爺的親妹子、二爺地親姐姐,就是待咱們,亦是向來和顏悅色的!偏生受了這麼大的委屈,卻是連個傾訴的人都沒有。京裡雖然有大姑娘與福晉在,怕也照顧不上。連咱們府裡都不曉得,又哪裡會讓那兩個府裡知道?斷沒有不找娘家兄弟,要找娘家姊妹訴苦的道理!」
玉蜻聽著,也為曹頤難過,一時之間說不上話來。
玉蛛假意擦拭了下眼淚,又道:「現下想想,咱們瞞了這許久,雖說對得起夏芙,卻是對不起大爺與二爺!自家姐妹受了這般委屈,他們做哥哥弟弟的卻是連點動靜都沒有,說不定越發讓三姑爺得意!就是別人說起來,也只當咱們府是好欺負的!如今,三姑娘又要為二老爺守喪,姑爺若是再作出點混事來,怕是三姑娘就要委屈死了!」
玉蜻喃喃道:「平日聽二爺提起三姑爺,只說是好的,怎麼會成了這般模樣!就是咱們三姑娘地品貌,又輸過哪個去不成?秋萱、冬芷兩個也是,良心都叫狗給吃了,且不說三姑娘待人向來是好地;就是沒名名份,掙得通房又能如何?還不是奴才,往後生個孩子出來,也只有站著侍候的份!」
玉蜻地話,雖說是實話,卻聽得玉蛛有些不自在。她這幾個月,百無聊賴,眼下提到曹頤之事,眼睛一轉,心裡隱隱生出些看戲的念頭。
不知府裡這位向來穩重的大爺與南邊那個素來魯莽地二爺,曉得自己姊妹在婆家受了這般委屈,會是什麼樣子?是破口大罵,還是渾不在意呢?
男人啊,真是奇怪,只許他們任意糟蹋別人家的女孩兒,待到落到自家姐妹身上,又哪裡有幾個人會受得了?想到這裡,她強忍住笑意,暗暗想著,若是仍在京中就好了,說不定能夠唱起全武行來;如今相隔這麼遠,除了抱怨一番,打發兩個管事去送信呵斥,還能如何呢?
玉蛛心裡拿定主意,掃了眼炕上的衣服一眼,問道:「這是蜻妹妹給二爺縫的?」
玉蜻點點頭,道:「是啊,雖說二爺在那邊不缺這些,但是這幾個月也閒著,便擺弄了這些,明兒請太太給二爺捎去。蛛姐姐這邊,有沒有什麼要捎的!」
玉蛛不經意地皺皺眉,笑著說:「這幾個月替二爺難過,並未怎麼動針線,只有兩個素色荷包,還有封給二爺道惱地信,正想著收拾一塊,托太太捎過去呢!」
玉蜻道:「還是姐姐細心,那邊衣裳哪裡會少了?倒是這些小物件,未必有人想著準備。」說到這裡,又贊玉蛛學問好。
當初她們八個被賣之人,都有人伢子調理過,識得些字地。不過,因是做丫鬟的,也多是識得,認識賬罷了,能夠讀個書,寫封信地只有憐秋姐妹與玉蛛三人。
玉蛛心裡甚是得意,面上卻只是平平,待玉蜻出去,方尋了筆墨來,厚厚地給曹頌寫了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