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二門,往右手拐,曹顒想起自己的小新娘,臉上不意。
進了院子,就見兩個侍女剛剛從廊後過來,看到曹顒,都俯身見禮。因陪嫁這八個侍女都穿得一樣,曹顒一時也分不出誰是誰,揮手打發兩人起身。
聽到院子外的腳步聲,上房門簾掀開,露出一張諧的不是初瑜還是哪個?
「額駙!」初瑜笑著迎出來。
雖然眼下春寒,但是曹顒的心裡卻是熱乎的不行,只眼下不是感慨地時候,忙上前兩步:「外頭怪冷的,快回屋裡去!」說話間,已牽著她的手往上房走。
初瑜的手一抖,曹顒才想到自己打外頭回來,手冷的卻是自己,剛想著要放手,那雙熱乎乎的小手卻又回握過來。
兩人進房,曹顒覺得屋子裡比往日要暖和。珠兒與翠兒都進來侍候,曹顒換了外頭衣服,洗臉擦手。
初瑜安排人擺了飯,卻是將炕桌擺在外間。曹顒走到炕邊,見是兩人的碗筷,微微皺眉:「不是中午打發人回來過嗎?告訴你別等我吃飯,拖到現在你餓著了可怎麼好?」
初瑜笑著說:「我那會子吃了點心,並不覺得餓呢!」
曹顒摸了摸炕,卻是熱熱的,怨不得屋子不同往日,笑著對初瑜道:「早先怎麼沒想到,這外間的炕早該燒了,咱們在裡面也能夠暖和些!」
初瑜沒有應聲,只是點了點頭。曹顒還是大清早吃的,眼下卻是真餓了,見初瑜還在地上站著,便過去將她推到炕邊坐了,自己坐了對面。
這幾道菜卻是不同往日,其中有兩個都是曹顒喜歡吃的。曹顒實在是貼心得不行,伸出筷子夾了菜到初瑜碗裡:「這是跟紫晶打聽過了?我一個爺們,對這些有什麼挑的,往後你叫廚房準備你喜歡吃的就好。」
初瑜想起紫晶白日提過的。但凡白米飯與白色切絲的東西他都是不吃的,再想想這半個月來,可不正是,廚房就算是上等米做飯,裡面也常放了豆子染色的,像雞絲、豆皮這類的東西,他都是避開地。自己卻一時沒有注意到這點,實在不應該。她不禁有些愧疚。
曹顒見她沒有夾菜,也不應聲,微微低頭不知在想什麼,問道:「可是一個人在家悶了?有什麼喜歡得沒有?喜歡看書的話。一會兒我叫人將前院書房的書挑些過來。要不就找紫晶說說話,她一個人也夠沒意思的!」
初瑜笑著點了點頭,就著曹顒給夾的菜,吃了半碗。曹顒知道她飯量小。但是想著她正長身體,便逼著她又吃了半碗。
吃罷晚飯,天色卻是漸黑,兩個侍女將內外間的燈點了。
曹顒因要給父親回信。便叫人將東邊書房的也點了,與初瑜說了一聲,過去給父親回家書。
就算是這兩日父親的信不到。曹顒也是打算給江寧那邊去信地。雖然年前父母來信對他的這門親事並沒有詢問什麼。但是他知道兩位長輩肯定也惦記得不行。他要告訴他們。他們有個性子溫柔乖巧的好媳婦。
曹顒笑著從筆架上拿起一隻毛筆,旁邊已經有個侍女過來侍候磨墨。毛筆在硯台裡舔了墨。他卻忽然聞得有淡淡的幽香傳來。「紅袖添香」,他地腦子裡突然出現這四字,不由抬頭看了眼那侍女,卻有些眼生,並不是初瑜身邊常侍候的那幾個。
過來侍候筆墨的正是喜雨,見額駙看她,不禁低頭,臉上浮起一層紅暈,偷偷抬眼時,卻發現他正望著穿過客廳,望向西面臥房。
「請郡主過來,叫她披件大毛衣服!」曹顒一邊低頭在紙上落字,一邊隨口吩咐道。半天沒聽到動靜,方起頭來,略帶疑色地望向喜雨。
那喜雨這方如夢初醒,應聲下去。
不一會兒,初瑜從西屋過來,不僅乖乖地披著大毛披風,手上還搭著一件:「額駙喚初瑜?」
「嗯!」曹顒笑著點頭,見還有兩個侍女跟著進來,便吩咐道:「這邊不用留人侍候,你們下去吧!」
初瑜把披風給曹顒披上,曹顒抬了下手中的筆:「父親來信了,母親很惦記咱們地親事,沒能過來,卻是傷心的。你做媳婦的,也寫上幾句,給公公婆婆請安問好。」
初瑜歡快地點了點頭,因見曹顒拿著筆,便拿了硯台邊的墨去磨。她哪裡動手做過這個?雖然是小心翼翼,卻仍是有墨汁剿出來。她略帶幾分不安與懊惱,抬頭看曹顒。
曹顒卻是正在給父母提及初瑜地人品相貌等,並沒注意她,待到去蘸墨汁時,方發現初瑜的手上濺上兩大滴墨漬。他放下毛筆,隨手拿起張宣紙給她擦拭,卻仍留下淡淡的墨痕。
曹顒因問道:「這是先去洗了,還是先寫信?」
初瑜只是不語。
曹顒覺得不對勁,看
見她雖然已經是克制,卻是紅了眼圈。
曹顒不由問眉:「這是怎麼了?可是又想王府那頭,想你額娘了?」
聽著曹顒這般關切地言語,初瑜再也克制不住,低著頭點了點頭,眼淚一滴滴滑落。
曹顒心裡歎了口氣,雖然看著像大人了,到底是個孩子,拉了她過來,一邊幫她擦淚,一邊高聲喚道:「喜雲在嗎?」因喜雲、喜彩是常在初瑜身邊侍候地,所以他記得她們名字。
喜雲應聲過來,見額駙摟著郡主,忙低著頭不敢看。
曹顒道:「打發個人去二門,叫前院準備馬車,就說我簾要用地。」
喜雲應聲去了,初瑜卻不由得握住曹顒的袖子:「額駙要出去?」
曹顒將她圈在胳膊裡:「咱們一道出去!你不是想王府那頭嗎?雖然依著規矩,咱們不能進去,在外頭看看也是好地!且忍忍,這不是都過了小半月,忍過這個月就好了!」
雖然曹顒有心帶著初瑜登郡主府的門,但是也知道滿人最重規矩的,那樣只會讓初瑜與福晉為難,便想出這個折中的法子。
初瑜遲疑了一下,伸手回抱曹顒,在他懷裡搖了搖頭:「不要煩勞他們了……初瑜是想額駙了!」越說聲音越低。若不是曹顒留心著,差點錯過。
曹顒摟著她的手臂不由得緊了緊,越發拉近兩人距離:「我也很是想你!」
這一折騰,信卻是沒心思寫了,曹顒牽著著初瑜出了書房,過了客廳,想要回臥房。西外間,葉嬤嬤正坐著椅子上。對喜雨低聲交代什麼,見了曹顒與初瑜進來,忙起身行禮。
初瑜羞得不行,卻只是低下頭。沒有像往日那般避開。
曹顒沖葉嬤嬤點了點頭,隨後對那喜雨道:「告訴喜雲,就說我不出了,勞煩她再打發人二門說一聲。另外準備壺茶到上房來。」說完,又對葉嬤嬤道:「天晚了,嬤嬤也下去安置吧!」
葉嬤嬤望著兩人手拉手,心裡歎息一聲。卻是沒動地方,笑著說:「額駙,今兒格格身上不方便。還得請您在外間歇呢!」說著≒對旁邊那侍女道:「還不快去端了茶來。然後侍候額駙安置!」
那喜雨答應一聲,低頭退了出去。
初瑜身子一顫。曹顒的神色卻冷了下來,看著那葉嬤嬤沒有說話。
葉嬤嬤被瞧得渾身不自在,笑著說:「知道額駙憐惜格格,定是懂得這些規矩的!」
曹顒沒有搭理她,牽著初瑜要進臥房,葉嬤嬤急著喚道:「額駙,這不合規矩!」
曹顒原本不願意在初瑜面前給她沒臉,眼下卻是忍不住,回頭喝道:「誰家的規矩?到了這府裡,就要按照我地規矩來!!」
想起初瑜身上不舒坦,她們這些身邊侍候的,不僅不細心照看,還折騰這些刺她的眼,曹顒實在惱火,見葉嬤嬤還要再說,呵斥道:「出去!」
葉嬤嬤原當額駙是脾氣好的,這些日子都沒見他冷過臉,哪裡想到會是這般凶,嚇得一激靈,卻是退了出去。
喜雲與喜雨剛好結伴回來,曹顒見是方才與葉嬤嬤說話的那個,就皺了皺眉,對喜雲道:「我不耐煩人多,往後我在時,這上房只許你與喜彩、珠兒、環兒進來!」說完,也不看她們,就牽著初瑜進去。
回到房裡,曹顒卻放了初瑜的手。初瑜因他惱了,忐忑不安。曹顒想著她吃飯時與方才書房的模樣,心裡定也是不願意這樣安排的,心頭一軟,不忍心責怪她,但是有些話還是要說清楚。
這一晚,夫妻兩個自是說了不少悄悄話,內容卻是無從知曉。只是次日初瑜又恢復往日地歡快樣子,也叫人燒了外間的炕,額駙說的對,這樣屋子確實暖和不少。
*
正月十二,平王府那邊過來曹府報信,說十一日戌時(晚上七點),宮裡陳貴人誕下皇子。
往日宮裡得了皇子皇女,其餘皇子府送的洗三添盆禮都是有大概定例地,初瑜原也是知道的。但現下她曉得那陳貴人是曹家表親,因此這添盆怕還要厚上幾分,另也需送些滋補之物,她便有些拿不定主意,忙不迭叫來紫晶來一同商量。
紫掘為去年九月得知陳貴人有身孕時,就打點過一次禮物,當下把舊年的禮單找了出來,又問了初瑜皇子府的規矩定例,兩人商量著擬了份單子出來。
當晚曹顒回府後,初瑜就拿了單子給他過目,問他可要添減。
曹顒掐著單子,想著新出生地皇二十一子,有些哭笑不得。說起來他和康熙一家子的關係著實混亂,這陳貴人是他的表姐,卻是初瑜奶奶輩的;從自己這邊講當叫這孩子「外甥」,從初瑜那邊論卻是叫「叔叔」。
初瑜見曹顒表情奇怪,還道禮單有些
忙道:「若是瞧著不妥,初瑜再擬就是。」
曹顒道:「單子沒有不妥。你自己擬地,還是和紫晶商量的?原來府裡的禮尚往來都是紫晶打點地,你多問問她。」
初瑜笑道:「自是和紫晶姐姐商量了地。」
曹顒點點頭,順口道:「嗯。那就送去平王府吧!」
初瑜一愣,半晌才道:「那初瑜,和姐姐一道入宮麼?」
曹顒卻是忘了這事地:「是我忘了。原先這些都是煩勞平王府那邊送進宮的。以後你送就是了。也去問問姐姐那邊,和她一道入宮也好。」
初瑜笑著點頭鈾。
*
這幾日裡,朝堂上下大抵都在談論這個新生地皇二十一子,他與皇二十子的誕生相隔五年之久,眾人不免都在猜測皇上地喜悅心情以及陳貴人能否進位、陳家能否進位。
戶部自然也充斥著這些個言論。
曹顒既對分析這些事毫無興趣≒因跟皇室、跟陳家都沾了親,也不好談這個問題,便只是聽著眾人議論而已,自己不置一詞。
傅顯功也是多年的資歷攢出來這主事的官位,多少有些瞧不上那些因裙帶關係而居高位的人。因他性子直,聽幾個筆帖式閒聊時,便插了兩句嘴,言語之中多有譏諷。
其實在場幾個人都不知道陳家和曹家有親戚關係。但是筆帖式裡有不乏有眉眼的,一個叫察德的瞧見曹顒臉色尷尬,忙悄悄捅了下傅顯功。
傅顯功也不是傻子,才想起曹顒也算是靠著權貴關係上來的。他是最早和曹顒混熟了的。因覺得曹顒勤勉,辦事利索,為人和氣,便忽略了他那顯赫地身份背景。這會兒忽然想起這茬來。不由尷尬,剛才那罵陳家的話,倒是捎帶上了曹顒。
傅顯功雖是反應過來了,一時卻也不知道怎麼辦好。要是道歉。他又覺得自己沒說錯什麼,多少有些捨不下臉,況且真要道歉。就顯得真是把曹顒罵成那等人了。可繼續這個話題顯然也不合適。怎麼才能不動聲色茬過去呢。他倒犯了難。
察德頗為機靈,見狀忙拿了剛騰好的一頁賬。給曹顒審,又說了幾個賬目上的問題,這才把話兒給圓過去。
曹顒原也不是因傅顯功他影射了自己而尷尬,本身他對自己是個權貴子弟這事沒什麼感覺,辦起差事就更是不注意這個了,不過是因為和陳家是親戚,聽了傅顯功貶斥陳家,他也不那麼自在就是。
傅顯鞏後地尷尬表情曹顒也瞧見了,可他也是不好說什麼,自然樂不得察德圓場,也就跟著瞧了帳,討論起那幾個問題來。
傅顯功瞧著曹顒神色如常,這才放下心來,他也不是第一日認識曹顒了,對曹顒的脾氣也知道一二,料他是不會怪罪,也就笑呵呵的跟著一道說了那幾處賬目問題。
幾人正討論著,彭鑄從外面進了來,進門就笑問傅顯功:「帳可對畢了麼?那邊可是要等著帳出來哺賑災了!」
因他是負責五城賑粟部分事務的,這麼問來卻是往福建哺地事要准了。
傅顯瑰眉道:「哪兒有這麼快對完的。怎的,下了聖旨要哺了?」
彭鑄跟眾人都熟了,也不客氣,自己拉了個凳子過來坐了,道:「聖旨沒下,但是卻已經籌備著,卻是要依著你們這邊最後核對出來損失的賬目來擬哺地。」
「已是在趕著做了。」曹顒奇道:「原來不都是先哺的麼,去年十一月時就是吧?況且這次海寇劫糧也是年前的事了,這會子還等著賬目出來再哺,那百姓還受得了?」
彭鑄道:「大人是不知道。這不江南司又開始查賬了,大抵是不準備從江南調糧了吧!可能是湖廣。聽聞湖廣去年雨水不好,不知道是不是這糧食不多,這才要先瞧了賬再哺。」
曹顒點點頭,又問道:「前兒傅主事還說江南司查兵餉呢麼,也查糧草?」
彭鑄神秘一笑,把頭湊過來,低聲道:「何止糧草,還在查漕運總督地手底下。」
曹顒臉上不動聲色,心裡卻不住搖頭。這禮是唯恐天下不亂,他到底想做什麼?攪得江南官場一攤渾水。
幾人中最是口沒遮攔地筆帖式石德金在一旁插嘴道:「便是查了,不過是帳上地事,實物要作假早就做了,還能拿這賑災做多大的文章?何必從湖廣調糧那麼麻煩!」
彭鑄「哼」了一聲:「誰說不是呢,麻煩透了。偏上面不信這個。瞧著,上面是想徹查了?誰知道呢!」
傅顯功笑著向彭鑄道:「你小子不是怕調糧麻煩,是嫌湖廣司地圖明安不好相與吧!」
彭鑄也興一回,搖頭道:「他卻是個大麻煩。卻也莫說他,湖廣司哪個是好相與的?都是橫挑豎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