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後第三日,是回門的日子,依規矩「回門不見婆家早早就要派人出來,必須在破曉之前將新姑奶奶接出婆家門。
初瑜回門的日子便是十二月二十八。
幸而這是臘月底,基本上要辰初一刻(上午七點十五)左右才會日出,因此淳王府那邊通知的來接時間是卯正二刻(六點半),叫小兩口不必那麼早起。但兩人還是寅正(五點)就起了。
梳洗完畢,珠兒等人抬上來吃食,初瑜只喝了一碗奶子,吃了兩塊餑餑,就撂了筷子。
曹顒瞧了,勸道:「怕又是如昨日般,拜來拜去的,怕是要到下晌才能吃上飯。若是直接進宮,那就更完了!你這會兒還是多吃些吧,到時候可沒東西墊點的。」
初瑜乖乖地夾個塊餑餑吃了一口,方放下筷子:「確是吃好了。」因見曹顒挑了挑眉笑望著她,她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便又拿起筷子,吃了兩口菜,又瞧曹顒,那目光似是在說「實在吃不下了。」
曹顒便也不再勉強她,扒拉完碗裡的飯,叫人撤下炕桌。見屋裡沒人,曹顒拉了她到身邊,低聲問她:「想回家了?」
初瑜一怔,下意識道:「沒,沒想……」說著仔細瞧了曹顒臉色,見他沒有生氣的樣子,才微微點了下頭,喃喃道:「……有些想額娘了。」
曹顒有些心疼:「待會兒就見著了。咱們晚點兒回來,你多和你額娘說會兒話。」
初瑜紅了眼圈,重重點了點頭。
曹顒怕她感傷,便逗著她說別的話:「今兒不知道你的哪個兄弟來請我吃回門酒。」
按規矩是需新郎的內弟來接姐夫吃回門酒,淳王府現在的三個阿哥弘曙、弘、弘都和初瑜同母,因初瑜是長姐,最疼這幾個兄弟,所以曹顒才這麼問逗她開心。
初瑜果然忍不住興,佯嗔道:「還能有誰?弘、弘才多大點兒,怎麼能讓他們出來?必是弘曙的。」
淳王府的馬車來時。果然是只弘曙跟來的。他比初瑜小一歲,早就在上書房見過曹顒的,但是卻沒怎麼說過話。在曹顒的印象裡,他和弘、弘三兄弟裡,只有最小地弘性子脫跳些,另兩個都是很安靜的少年。
弘曙規規矩矩地上來給曹顒請了安,收了喜封,然後二門處請家姐上車。見了姐姐。弘曙顯然沒那麼拘謹了,過來陪著姐姐一道往馬車那邊走,悄悄地和姐姐說笑著。
這會兒初瑜卻沒了小女兒之態,言行之間頗有長姐風範。
曹顒遠遠瞧了小妻子的端莊模樣。不禁莞爾,待兩人到了近前,弘曙依規矩恭請姐姐姐夫上車。曹顒兩人相攜同上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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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淳王府裡,曹顒夫婦依足規矩拜了家堂裡的神、佛、祠堂裡的宗親三代牌位。然後到了正堂給七阿哥夫婦行三叩首的拜岳父岳母禮。
因在年根底下,各府事務都忙,這一日並沒有皇子阿哥來觀禮,曹顒夫婦倒是省了不少事。少行不少禮。只是叩拜禮自然有紅包可拿,這沒拜諸位皇子「叔叔」在,省事是省事了。紅包卻也少了。
女家的親族長輩裡。只嫡福晉的父親並幾位娘家兄弟。算是曹顒夫婦地外祖和舅舅,是可以受禮的。但等級又擺在哪裡,只受得拜禮,受不得叩禮。
淳王府還沒有曹顒夫婦的晚輩,只有平輩的弟弟妹妹,三個阿哥三個格格,最小地格格尚在襁褓中未滿百天,所以這給出的銀錢也是有限。
這得到的多給出的少,一番拜見之後,曹顒夫婦也有兩千來兩銀子進賬,倒是筆小財。
而後依照規矩是女家設宴寬待新姑爺姑奶奶,但因曹顒夫婦還要到宮裡給康熙和太后請安,因此這宴席就推後了。七阿哥叫小兩口先進宮請安,然後再回淳王府飲宴。
曹顒夫婦就上了車往宮裡來。因外藩幾位蒙古王公前來朝正,要康熙接見,因此康熙只抽空見了小兩口一面,說了幾句尋常話,就讓兩人去見太后了。
七阿哥生母成嬪也在太后這邊,她是個極安靜地人,只受了兩口子的拜,說了幾句要好好相處早日開枝散葉之類,賞了東西就罷了。倒是太后見了曹顒夫婦一對兒璧人極是歡喜,問長問短好一陣子,本來叩首之後已是賞過喜封的,走時卻又賞了幾件擺設滄飾。
待從宮裡出來,已過了晌午,初瑜卻是有些餓了,想到早上曹顒叫她多吃的事兒,這會兒有些不好意思說。心裡尋思左右就要到娘家了,少一時就吃席,也沒什麼≮是一手悄悄移到胃上按著,心不在焉地四下張望。
曹顒本閉目養神的,車一顛簸,便睜了眼,正瞧見妻子神情有些倦怠,不由笑道:「匪?堅持下吧,回頭到家就睡覺。」
初瑜咬著下唇搖了搖頭,曹顒這才瞧見她手捂著心口,忙問:「怎地?不舒服?」
初瑜紅了臉,低聲道:「沒……只是……有些餓了……」
曹顒哭笑不得,忍不住伸手把她攬到懷裡:「怎的不早說?」說著側身從一側暗格裡取出了個果匣子,打開來裡面盛地是甜鹹四樣點心,又向一旁拿了個小紫砂茶壺出來,遞到她眼前:「就擔心你餓著,叫人下備點心地。快吃些墊個底兒吧,想來到了王府,離開席也得一陣子吧!」
初瑜抿嘴一笑,拿了塊桂花糕慢慢吃了,心裡卻是比嘴裡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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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顒夫婦回了淳王府,王府才開始擺席。依規矩男眷桌新郎首座,女眷桌新姑奶奶首席,曹顒和初瑜雖知道規矩,但到底推讓了一番,最後還是被叫坐了上座。
因有規矩,這一月裡新房不得空,所以新郎新娘是不能在娘家過夜地,所以這頓酒吃的並不
眾人只小酌了幾杯便散了。
初瑜被福晉叫進了內院敘話,曹顒則被請進了七阿哥地書房。
落了座。茶水奉上,七阿哥端著茶飲了一口,問道:「一直也沒得空問你,在戶部做的怎樣?想來應也沒人為難你,若有,怕也是施世綸了。」
曹顒回道:「差事熟悉的差不多了。同僚都是十分關照的。施侍郎雖嚴厲了些,卻是事事分明的。」
七阿哥點了點頭:「倒是也聽人誇了幾次你的好,卻是怕奉承的。不實在。施世綸不是個好相與地,他若不刁難你,必是你做的不錯。」
曹顒笑道:「只是份內的事都做畢了。施侍郎也不會來硬挑毛病。」
七阿哥笑道:「擱我這裡不必自謙。」他頓了頓,示意房內侍立的太監都退下去。然後方問道:「你家在戶部的虧空,可有眉目了?」
曹顒遲疑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勞岳父掛念,我父子盡力籌措呢。」
七阿哥道:「聖心還在。既能叫你去戶部,想來是無礙。」又道:「現下你雖在福建司,江南司那邊的事,你也機靈著些。多聽著些。」
曹顒一時揣摩不透七阿哥的意思,只點頭鈾聲。
七阿哥瞧了他兩眼,半晌才道:「江南總督噶禮和巡撫張伯行的事。年後怕還得大肆察審一番。因也有你家地賬。論理不當調你去查。但你也要心裡有數,指不上聖上一時高興。就派給你這個差事了。你現在多留心些,總沒錯。」
曹顒心裡一動,猜是噶禮和張伯行互相彈劾的折子又到御前了,卻不知七阿哥只是給自己提個醒,還是他得了什麼風聲,暗示自己將有這事發生。
瞧七阿哥的臉上什麼也沒帶出來,曹顒便恭恭敬敬應下了,心裡盤算回去得同莊先生好好商量一下對策。
七阿哥見曹顒臉色鄭重,點了點頭,然後不提官場,談起了些個輕鬆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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榴花院
初瑜給淳王福晉見了禮後,被她拉上炕坐了。
淳王福晉笑問她道:「依規矩問你句,這婚事可是滿意地?」
初瑜紅著臉點了點頭,低聲道:「額駙人極好,家人待我也好。」
淳王福晉笑道:「既你這麼說,我們也就放心了。倒是樁天賜良緣。早那些話也都同你說過了,便不再說,省得囉嗦,有句話卻是還要講的,做了人家媳婦了,出去行事帶著的是兩家的體面,有些個事要三思了再做,且做什麼事都給彼此都留個臉面,才能和和美美地,方是興旺之家。」
初瑜自小受嫡母教養,這些話也都是極明白的,當下點頭鈾。
淳王福晉又問了在曹家飲食起居諸事,初瑜一一答了。末了淳王福晉瞧了一眼一旁的初瑜的生母側福晉納喇氏,笑道:「我也沒什麼交代地了,你們娘倆回房好好敘敘吧。」
納喇氏笑著謝過福晉,拉了女兒到自己院裡。
納喇氏是七阿哥身邊最得寵的側福晉,共為七阿哥誕下三子二女,現下淳王府的三個阿哥皆是她所出。初瑜是納喇氏第一個孩子,也是淳王府第一個孩子,一直被七阿哥和她當作掌上明珠。雖然初瑜被放在嫡福晉身邊養大,但因嫡福晉地知禮和七阿哥地偏愛,初瑜也常跟納喇氏一處,因而母女之間關係十分親近。
納喇氏到房裡就拉著女兒上上下下看了一番,怎麼看也看不夠似地。
初瑜不由握著母親的手,笑道:「額娘,我才走了三日。」
納喇氏卻是濕了眼角,把女兒攬到懷裡,還像小時候那般摸著她地頭髮:「雖只三日,我的初瑜卻是人家媳婦了,額娘是又歡喜,又傷懷……」
初瑜也紅了眼圈,悶聲道:「我也想額娘了。」
母女相擁了片刻,納喇氏慌忙拉了女兒起來,給她抹了眼淚,道:「大喜的日子,瞧我,倒招了你哭。」
頓了頓,她又道:「聽你剛才跟福晉報的都是喜,額娘卻要問你,可是真好?額娘是過來人,自是知道人家的媳婦不好做,你若有什麼委屈,別憋悶著,只管和額娘說,說出來就敞亮了。」
初瑜笑道:「不曾報喜不報憂,他……他待我真的極好。額娘就放心吧。」
納喇氏長出了口氣:「若當真如此,那我便放心了。阿彌陀佛,倒真是良緣。」
初瑜紅著臉躲到母親懷裡。納喇氏笑著摩挲她頭髮,又細細問了和曹家人的相處、管家持家等事,和初瑜說了好一陣子話。
直到有丫鬟來報說是時辰郡主額駙回府了,納喇氏才放開女兒,忙不迭叫丫鬟端水給女兒洗了臉,又叫補了胭脂,收拾妥當了,才拉著她到嫡福晉這邊。
初瑜給嫡福晉行了禮,被嫡福晉送到二門。
那邊曹顒已經是帶著車等在二門外了,兩廂告別後,曹顒攜了初瑜同上了馬車。
納喇氏自是不捨的,眼巴巴瞧著馬車去了,嫡福晉轉身回院,她也不好多留,又瞧了一眼女兒的馬車,這才轉身跟著嫡福晉進去了。
初瑜心裡也是捨不得的,幾次想掀了簾子回頭去瞧瞧。但礙著曹顒在,怕自己戀家他不高興,便強忍著,一雙小手緊攥著衣襟。
曹顒見了,只她心思,便伸手攬了她到懷裡,輕輕拍了拍她後背,安慰道:「只這一個月,講究單九雙九的日子,待過了這個月,你想回去隨時都能回去。到時候想你額娘了回去看她就是。且先忍這一個月,嗯?」
初瑜心裡又酸又甜,頓了頓,到底伸手抱了曹顒,把頭埋在他懷裡,輕輕「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