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端午沒幾天,五月十一與五月十六,聖駕曾兩次離開行宮,到五十里外的上阪城駐蹕,組織過小型圍獵。五月十八後,因連下了好些日子的雨,所以聖駕一直駐留在熱河行宮這邊。
曹顒的胳膊不過是皮外傷,已經好得差不多。十六阿哥成了侍衛營的常客,因他性格爽快,又沒有架子,所以侍衛們都樂意親近這個皇子。按理說,皇子應該庇護結交內臣與侍衛,但是十六阿哥生母是漢人,在後宮品級有底,不像其他年長皇子那般有勢力。不知道是不是無慾則剛,十六阿哥沒有勢力束縛,反而行動更自在心,也沒有人會認為他別有用心。
這日,十六阿哥又到了曹顒的帳子。
同帳的其他侍衛都去當值,曹顒叫小滿沏了兩杯茶。
十六阿哥坐在小杌子上,看了看曹顒,笑著說:「說也奇怪,我見了你,就覺得親近,就好像認識多年一般。」十六阿哥雖然人前愛「爺」、「爺」的自稱,但是私下裡對曹顒時卻很少這樣。
覺得奇怪的不止十六阿哥,曹顒也覺得奇怪。從那日在康熙寢帳前首次見到十六阿哥,到後來的開口要他做伴讀,到前些日子幫他擺平鑲黃旗的事,這十六阿哥對他實在太「青睞有加」。他想起十六阿哥生母是自己表姨之事,莫非是母親來京後曾托過宮裡那位?
十六阿哥見曹顒面露不解,道:「若是論起來,我還要叫你聲表哥,只是哥哥弟弟的叫起來太膩味,咱們就省了那套!」
「得,我也不敢擔這聲表哥,只是求你下次圍獵時動上一動,讓我也歇上一歇!」兩人這半個多月是混熟了的,彼此又年紀差不多,私下裡就沒那麼多講究。
十六阿哥「嘿嘿」笑著,卻並不應下。曹顒無奈,這孩子年紀不大,比自己還慵懶。前些日子的狩獵就在偷懶,每每由曹顒帶著幾個侍衛打些獵物替他作弊。
「別的不說,就說那叫花雞,味道可還真不賴。若是說隨扈塞外有什麼好,就數這野味新鮮!」十六阿哥喝了口茶,吧唧吧唧嘴道。
曹顒想想這段時間每日山雞黃羊的,與當年在清涼寺的日子有所相似。智然小和尚不知離開江寧沒有,當年曾聽他說過要跟著師父去雲遊;又想到自己,離開江寧三月多月,心中計劃卻仍不明朗。
雖然目的是不要曹家落敗與不讓自己夭折,但自己又做什麼?出了幾個賺錢的主意,幫助曹寅回虧空;到京城做侍衛,為家族像康熙表忠心。如今,茶葉已經有所收益,珍珠明後年也能夠有大收入,只是為何自己過得這般不痛快。
估計在不少人眼中,曹顒成了惹禍包子,與鑲黃旗子弟打架,得罪了蒙古格格。根源無非是一個,就是無法忍氣吞聲,無法坦然接受自己這奴才身份。上輩子雖不是生在顯貴之家,但是父母呵護、兄嫂溺愛,沒受過半點委屈;這輩子在曹家,也是在長輩親人的關愛下長到現在。既然已經決定為了曹家,好好當三年侍衛,為何還這般與自己較勁?
就算口稱「奴才」又怎樣,難道心裡就當自己是奴才;就算嘴裡不稱自己「奴才」,但眼下曹家包衣奴才的身份卻是實打實的。自己太拘泥於細節,反而沒有大局觀,實在是不應該。怎麼越活越回去,難不成還真當自己是十五歲的少年?
眼下看來,曹家的虧空危急應該就算是解得差不多,至於自己到底能不能平安活下去,這就不是自己能夠做主的?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旦夕禍福,不是自己小心籌劃就能夠輕易改變。如今,身子骨沒什麼大問題,會不會像歷史上那種年輕病逝,就只好盡人事聽天命。既然這樣,為何還要窩窩囊囊的,活的更隨心點不是更好?就比如這隨扈,完全的公費旅行,又到了這尚未被破壞的天然大草原,正應該好好欣賞這美妙景色。
曹顒想通這些,忍不住笑出聲來,心裡覺得爽快許多。
十六阿哥聽了詫異,曹顒看了看帳子外雨歇了,天色放晴,對十六阿哥道:「聽到十六爺提吃的,肚子到是有點餓了,要不咱們去草原上射兩隻兔子!」
十六阿哥身子往後虛靠了靠,頗不情願的樣子。曹顒笑笑,也不勉強他。這孩子過去在宮裡整日從早到晚的學習,太過勞乏,眼下能夠偷懶,連淘氣的心思都沒了。清朝皇子當著不容易,各種功課纏身,從幾歲學到十幾歲,日復一日,一年下來能夠歇著的日子都是有數的。
「那十六爺你在這邊歇著,我出去溜溜馬!」曹顒提了根馬鞭,出了帳子。
十六阿哥雖然懶點兒,但是自己個兒待著沒意思,還是跟著曹顒出了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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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後的草原分外美麗,水洗過的天地越發顯得高遠,一望無垠的嫩綠直延伸到天邊去,各色各樣不知名的野花點綴其間,隨風搖曳,草尖花瓣上的水珠兒未晞,一漾一漾的折射出璀璨的光芒,似乎要與那抹懸在空中的彩虹爭艷一般。這景色如夢似幻,猶在畫中。
曹顒騎在馬背上,望著這草原美景,心中沉澱數月的抑鬱一掃而光。若不是這裡離營地尚近,他都忍不住要高喊兩聲。
身後傳來馬蹄聲,曹顒回過頭,是十六阿哥騎著馬跟出來。估計他也是被眼前的景色迷住,一時愣了神,好一會兒才開口問道:「咱們要去哪兒?」
曹顒用馬鞭指了指西北方向:「看到遠處那條河了沒,咱們就到那裡去烤兔子!」
十六阿哥見曹顒心情好,也來了興致:「好,就到那條河,咱們比一比,先到的那個先吃,晚到的逮兔子!」
「就這樣定了!」隨著說話聲,曹顒雙腿夾緊馬腹,拉動馬韁,連人帶馬已經衝了出去。之前由著這個小十六懶了好幾次,眼下該叫他追追兔子,活動活動筋骨。
十六阿哥自是不甘落後,忙揮著馬鞭追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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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道蜿蜒,水面平緩,這裡又是另外一番景致。
因曹顒先到了,所以十六阿哥負責逮兔子。可十六阿哥要走時,曹顒卻喊住他:「十六爺,不用費事兒了!」確實是不用費事兒,到了河邊,曹顒才發現自己犯下個錯誤。剛剛下了小半天雨,草原被淋了個透,一時半會去哪找乾柴?
十六阿哥聽說沒乾柴,就下了馬,將馬在附近一叢灌木上拴好。
曹顒也拴好了馬,站在河邊,眺望著草原美景。
「給你這個!」十六阿哥遞上塊拇指粗細的牛肉乾:「雖說份量少點,但也能嚼巴兩口。」
曹顒確實有點餓了,接過來咬了一口,味道十分純正。嚼著嚼著,有個他原本覺得已忘卻的身影浮上心頭。
這個女孩名字叫溫琪,是他的大學同學,亦是他的女友。她最喜歡吃牛肉乾,不管是雲貴那邊口味的,還是蒙古草原這邊口味的,統統都喜歡。家樂福裡雖然也有幾種,但是多不如原產地的正宗⌒好長一段時間,曹顒就在網上尋找各種原產地的消息,只為了給她買味道最美味的牛肉乾。
大學畢業後,曹顒進了哥哥朋友開的事務所,溫琪留校讀研。兩年後,溫琪去了家金融公司,做了那裡的法律顧問。
那家公司的老闆張總原本是搞IT出身,因近些年有點不景氣,就轉行做金融,結果用了一兩年的功夫就取得不錯的成績。曹顒曾去接過溫琪,見過他們公司的規模,在北太平莊的城建大廈裡租了一層寫字樓,上千平米的辦公面積,在三環路邊寸土寸金的地方,實在是很不錯。
曹顒因是學法律出身,看待問題尤為謹慎,聽溫琪提到張總的創業史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但是又說不上來。
金融公司的生意蒸蒸日上,除了北京的幾家分公司,又在重慶、成都等西南市場立足。溫琪作為法律顧問,經常需要飛來飛去,能夠與曹顒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短。當時還有同學笑著告誡曹顒,可要把溫琪看好了,如今這年頭,像溫琪這樣又漂亮、又幹練的女人最搶手。
後來的故事就俗套了,張總對這位美女屬下展開追求……
「想女人呢吧?」十六阿哥的話打斷曹顒的沉思,他轉過頭,只見十六阿哥笑著很是曖昧:「趕緊地,老實交代,是不是想女人了?是寶雅那丫頭,還是塔娜?」
就寶雅與塔娜那兩個毛丫頭還能夠算女人?曹顒心裡嘀咕著,嘴上卻說:「事關兩位格格閨譽,十六爺還需慎言!」
胸口悶悶的,曹顒把剩下的牛肉乾盡數丟到嘴裡。
確實是在想女人,想著一個愛吃牛肉乾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