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陳六跟著曹家的下人進來,只聽說是有位姓曹的官老爺叫,並不知是多大的官職。老百姓都是怕官的,就哆哆嗦嗦地跪下回話。
曹寅叫陳六起了:「聽說你將馬車賣給了顧三,嗯,你將當時的詳情仔細說來。」
陳六磕磕巴巴的,將昨晚顧三找他的事講述了一邊,心裡已經悔的不行。他見顧納站在那官老爺身邊,想起街坊傳言的,顧家與織造府曹家有親的事,知道是壞在那賣妻文書上,連忙從懷裡將文書掏出來,跪倒奉上,口稱再也不敢了。
曹寅見陳六性格憨實,不願嚇著他,叫人扶起,取了二十兩銀子給他,算是對他馬車的補償,吩咐人送他出去,同時接下了那賣妻文書,遞給顧納。
顧納見陳六要走,開口喊住了他:「陳叔請留步!」
陳六嚇得一哆嗦,轉過身來,只是作揖:「顧少爺,小的、小的…」
顧納托住陳六的胳膊,指了指不遠處的周氏:「陳叔,那就是我母親,若是你沒意見,我就做主將母親許給你妻!」
陳六哪想到還要有這樣的喜事,剛要裂嘴笑,就聽曹寅冷哼一聲:「以子嫁母,胡鬧!」
旁邊周氏也哭出聲來,顧納走過去,舉著手中的賣妻契約:「娘,嫁漢嫁漢,穿衣吃飯。可您跟著那人得了什麼?和守寡有什麼區別,整日裡又是織補衣服,又是繡針線,換點銀錢也都讓那人搶了去賭。如今他賣了你,就是義絕,還要守著這個家做什麼?」
周氏哭著搖頭:「娘不嫁,娘只想守著你好好過日子。」
顧納看了看曹寅,又看了看陳六,方對母親說:「兒子要去姑爺爺府上做伴讀,放心不下的唯有母親,若是母親真心疼兒子,就依了兒子吧!陳叔是本分人,您跟了他,兒子也就能夠安心訓!」
周氏流淚道:「娘跟你一起去不行嗎?」
顧納搖了搖頭:「那人的毛病,您又不是不知道,若是知道咱們母子去了姑爺爺府上,又要以為有了依仗,胡作非為起來。我這次去,也是要悄悄地去,十年八載是不會出府,直等著能夠求得功名,才會去見母親。」
周氏只是婦道人家,聽兒子這樣說,真以為自己這個做母親的耽誤了兒子,心也就亂了。
顧納掏出來帕子,給母親擦拭了眼淚:「娘跟著陳叔好好過日子,總有一日會等到兒子的好消息。」
曹寅見顧納如此安置母親,知道是怕他有了意外,母親無所依靠,心中多了幾分憐意,只是自己還真能夠拿孩子撒氣不成,卻不多做辯解,思索了片刻,開口道:「既然是顧納的意見,周氏你就依了吧,不用擔心顧三那邊。我有位表兄在徐州任上,我派人送你們去他那邊謀個營生。」
周氏雖捨不得兒子,但也知道只憑自己沒法子供他一直讀書,只好含淚應下。雖然她二十七,比陳六年長幾歲,但看著年輕,兩人倒也般配。曹寅又送了四十兩銀子,給她做嫁妝,叫人從府裡叫了兩個妥帖的婆子,幫著簡單地操辦了親事。
顧納安置好母親,就跟著曹寅進了織造府。莊常對顧納起了愛才之心,就對曹寅說了,將他帶在自己身邊。性格再沉著也不過是一個十歲的孩子,雖然白天無事,夜裡卻每每被噩夢驚醒,不出幾天,顧納就瘦了一圈。
曹寅知道顧三買馬車的事,派出家丁護院沿著四面的官道追蹤,追出了上千里仍是一無所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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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不說江寧曹家的慌亂,卻說曹顒被顧三迷暈帶走後,再醒過來已經是次日。他發現身子搖來搖去,仔細打量自己所在,才發現是在個船倉裡。身邊躺著的男人看著有些眼熟,想起是前幾天在家門口看到的那個顧三。
曹顒想起暈倒前的事,看來自己是遇到綁架的,卻不知這顧三要帶自己去何處。他低下頭,看看自己身上,從裡到外的衣服都被換了,自己穿著一個略顯肥大的布褂子。
顧三正琢磨著發財美夢,見曹顒醒了,伸手捏了捏他的臉蛋,笑道:「乖兒子,你就祈禱老子手氣好吧,要不把你賣到象姑館去!看到兩家祖上的交情,老爺還真不願意那樣下作!」
曹顒想要詢問到底是怎麼回事,張開嘴巴卻發不出聲音,使出渾身的力氣,不過發出「呃呃」的聲音。他伸出手來,想要捏捏嗓子,卻渾身酸軟,使不上什麼力氣。
那顧三面色猙獰:「啞巴兒子,你乖乖的,老子自然留你活幾日,若是敢不聽話,直接扔你河裡餵魚。」
曹顒心裡卻氣憤,但眼下人小勢單,看樣子又被顧三餵了藥,只好安靜下來,等待機會再脫身。
又在船上過了兩日,顧三才到目的地,卻是到了距離江寧四百里外的蘇州。
顧三一向好吃懶做慣了的,下了船就花幾個銅板叫了輛馬車進城。坐在馬車上,他忍不住得意地哼起小曲來,曹家的人就算是懷疑到他身上,肯定要派了人馬追蹤的,誰會想到他坐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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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州古稱吳,隋時始定名為蘇州,以城西南的姑蘇山得名,沿稱至今,又被稱為姑蘇、吳都、吳中、東吳、吳門和平江。這裡物華天寶,人傑地靈,又被稱為「人間天堂」。
顧三綁架了曹顒,卻不是為了向曹家勒索,憑借他一個人的量,挑戰織造府,那就是找死。他想著是曹顒身上的項圈與玉珮,一身的錦緞衣服也從裡到外扒了個乾淨。曹顒身上值錢的物件有一件十多兩重的金項圈,貼身帶著的和田玉雕刻的觀音玉珮,腰帶上扣下來的鴿子蛋大小的瑪瑙,還有一個裝備兩個小金元苯個小銀元寶的荷包。
到了客棧,顧三要了間屋子,叫小二送了桌酒菜,自己胡吃海塞了一頓,又餵了曹顒幾調羹,為了防止曹顒逃跑,又逼著他喝了半碗迷藥,然後才捲著財物出去典當。
顧三為了怕惹眼,走了好幾家當鋪,才把曹顒的飾物典當乾淨。他手上總共有了三百來兩銀子,其他兩百換了銀票,樞的換了大小各異的銀元寶,胡亂裹了個布包,就進了家賭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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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也是奇怪,顧三雖愛賭,但運氣一直不好,一向是常賭常輸、常輸常賭的,這日在蘇州卻轉了手氣,也就半天功夫,他就用一百多兩的本錢贏了四百多兩。
顧三美滋滋的,琢磨著既然如此順手就回去好好睡一覺,明兒再來,若是能夠連贏幾天,攢上千兩的家當,就贖出那些物件,將曹顒送回去。他不是窮凶極惡之人,這幾日也是擔驚受怕。想通了這些,他覺得身子都輕了許多,收拾了銀票銀兩,離開了賭場,不想早已經被人盯上。在回客棧途中,就被人用錘子刨了後腦勺,倒地時流出紅紅白白的,人已經不行了,屍體被拉進一輛馬車。
作案的是在賭場混日子的兩個地痞,看出顧三是外鄉口音,又贏了錢財,就尾隨在後。幾個人搜光了顧三身上的財物,連夜將他屍首綁了石頭沉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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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顒被逼喝了迷藥後,一直昏昏沉沉,直到第二日下午才醒過來。客棧老闆與小二已經黑著臉等著,這這間屋子的大人不回來,只剩下個病孩子還是啞巴,都覺得晦氣。曹顒只覺得這是個脫險的好機會,就用手指在床沿子上寫字求助,偏偏客棧中只有賬房是識的字的,老闆與小二都是睜眼瞎。
兩人見這個小啞巴比比劃劃的,狀似瘋癲,最後才雙目無神地躺在床上一動不動,都擔心他死到客棧中,到時候要經官司、惹干係,就悄悄地抱著他,從後門扔到馬路上。
曹顒又驚又怒,心中忍不住要罵老天爺,莫名其妙害得他穿越不說,日子還不讓人過消停。看各種故事說中,別人穿越要麼成就一番霸業,要不也是封侯拜相的,偏偏自己的小命老是這樣懸著。
曹顒衣服破舊,往來的路人就當了是小乞丐,好心的也扔兩個大錢。只可憐曹顒只能夠躺著,連爬起來去買個饅頭的力氣都沒有,餓得兩眼發花,只覺得眼前的景物都轉啊轉的。他正哀歎自己是不是餓死的第一個穿越人呢,有人將半塊棒子面的窩窩頭塞到他手中。
曹顒來不及多想,手上動作已經將窩頭送到嘴邊,三口兩口地吞到肚子裡。
「哈哈!吃得到歡,能吃就行,看來只是餓到了,沒太大毛病!」一個中年乞丐站在一邊說,方才就是他將窩頭塞到曹顒手中。他彎下腰,將曹顒身邊的幾個銅錢撿了,在嘴邊吹了吹,塞到自己懷裡,然後又將曹顒抱起,嘴裡嘟囔著:「雖是個小啞巴,長相到清秀,看著怪叫人可憐的!」
曹顒見那中年男人五大三粗≒腳具全卻甘為乞丐,心裡知道不是好人,但小身子酸軟得無力反抗,只好任由著那人抱了。聽得那人又道:「好劣的麻藥,約莫十個大錢一包!」
曹顒以為那乞丐要收自己做小乞丐,每日下任務什麼的,沒想到事情發展卻出乎意外。那乞丐次日不知從哪裡翻出一身粗布衣裳換上,雖然顯得舊了些,卻乾乾淨淨的,又去街頭花幾個銅錢新剔了頭。看起來就是尋常老百姓,哪裡還有半點乞丐的模樣。
那中年乞丐收拾妥帖後,抱著曹顒到了碼頭,用五百錢的價格搭乘了一條去杭州的貨船。期間,也有夥計上前來搭話,那男人只說是兒子病了,要去杭州靈隱寺祈福。
曹顒身上的力氣一點點的恢復,只是嗓子還始終未好。在船上無路可逃,他只有忍下來,想著到杭州再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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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貨船到了杭州碼頭。那中年乞丐抱著曹顒下了船,叫了馬車直奔靈隱寺。那車伕只當他們是尋常香客,絮絮叨叨到地說了不少靈隱寺的事,再過幾日就是地藏王菩薩的壽誕,到時寺裡要舉行大法會,這兩日很多外來客人都是奔靈隱寺去的。
到了靈隱寺附近,那中年乞丐打發了車伕,沒有去寺廟裡,而是抱著他去了不遠處的一戶人家。裡面十來個人,除了幾個精壯漢子,就是幾個殘疾孩子,斷胳膊、斷腿的,模樣都很淒慘。
曹顒不是傻子,知道自己這時掉了狼窩,滿眼的恐慌。
這乞丐看起來與那些漢子都是熟識的,被那些人稱為「二哥」,看來在眾人中還有點身份地位。他見曹顒戰戰兢兢的樣子,衝著一個叫「老七」的壯漢奴奴嘴。
那個老七「嘿嘿」地走上前,蹲下身,抓起曹顒的小腿,向上一折,就聽「卡吧」一聲,骨頭已經被生生地折斷了。
曹顒沒等掙扎,就痛暈了過去。那老七像是樂在其中,吹了吹自己的手,很是享受,抓起曹顒的另外一隻腿,如法炮製。曹顒被生生地痛醒,那地上躺著的那幾個孩子唬得「嗚嗚」地哭起來。那老七向他們一吱牙,他們嚇得立即止了聲。
那二哥嘴裡咬了半根黃瓜,沖老七豎了豎大拇指:「兄弟,哥子真是佩服你,斷骨不傷筋,這也是好本事。等這幾個大了,若是不殘廢,相貌好的賣到象姑館去,差點的賣做小廝,還能夠值兩錢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