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標回到宮中沒多久,便有內侍來報,皇上即將駕臨東宮,朱標一怔,他立刻便反應過來,一定是為了藍玉之事,他剛才也得知了藍玉進宮的消息,事實上父皇上次來東宮同樣是為了藍玉的那封信,時隔一月後再來,還是為了藍玉之事,由此可見父親是很忌諱自己和藍玉走得很近。
朱標有些坐立不安,自從上次他咯血之事被父皇發現後,父皇明顯減少了他參與政務的機會,當然,這是父皇關心他的身體,但從另一個角度上說,如果他的身體連最基本的國事都承擔不了,那父皇又怎麼可能把大明江山交到他手上呢?
就在朱標心神不寧之時,殿外傳來了侍衛的高呼聲:「皇帝陛下駕到!」
朱標無暇細想,慌忙迎了出來,跪下行了大禮,「兒臣參見父皇,願父皇萬歲萬萬歲!」
「皇兒免禮平身。」朱元璋把兒子扶起,看了看他的氣色笑道:「還好,沒有我擔心的那麼壞。」
「回稟父皇,兒臣這一個多月來天天起早練劍,感覺身子確實比從前硬朗了許多。」
朱元璋欣慰地笑了,這就是他所希望的,只要太子身體能漸漸康復,那他最大的一塊心病也可以消除了,「走吧!咱們坐下再細談。」
兩人走進朱標的書房,和上次相比,書房裡刺鼻的藥味沒有了,收拾得清清爽爽,桌上地下不染一點灰塵。
「這段時間兒臣頗為空閒,也很少來書房,今天到現在還沒有什麼政事要處理。」朱標委婉地告訴父皇,他可以處理政務了。
朱元璋笑了笑,安慰他道:「皇兒別急,先養好身體,以後有的是你忙,對了,朕聽說你今天出宮去了?雖然還在笑,但朱元璋的笑容已經沒有剛才那般自然,他端起茶杯慢慢喝一口茶,等待著太子的解釋。
朱標暗暗歎了一口氣,父皇果然是為藍玉之事而來,這件事他也不打算隱瞞,便坦率地說道:「父皇,兒臣今天帶允炆出宮考察民情,另外上次兒臣給父皇說過的蘇州顧記糕餅店在京城開了新店,兒臣便想去看一看,不料正好遇到藍玉進城。」
「藍玉今天是來向朕請罪,朕命他回家反思。」朱元璋隨口又解釋了一下,他只是想提醒太子,不要和藍玉走得太近,既然太子能理解,那他就不用多說了。
朱元璋又溫和地笑道:「朕還記得你說過,那家糕餅店和你一名屬下有點關係,是這樣吧!」
朱標沉默了,他根本就沒有給父皇講過顧記糕餅店和李維正有關係,這必然是錦衣衛的調查,已經把李維正的底細都摸透了。
「回稟父皇,那家店正是李維正的舅父所開,今天開張,兒臣順便他,並沒有洩露自己的身份。」
「原來如此!」朱元璋半開玩笑地說道:「這個李維正拿著朕的俸祿,上朝時間卻跑去做私事,朕可不喜歡。」
「父皇,他現在雖是錦衣衛百戶,可還沒有具體安排事情,所以」
不等太子說完,朱元璋便笑著擺擺手打斷了他,「朕只是開個玩笑,並沒有真的怪他,好了,朕要去問問長孫今天考察民情的心得,你忙自己的事吧!」
說完,朱元璋站起身,向旁邊的側殿走去。
朱允炆是皇長孫,從小朱元璋便請大儒來教他學問,雖然他年紀尚小,但已經讀了幾千本書在肚子裡,又能寫一筆懂禮,深得朱元璋的喜愛。
此刻,朱允炆正坐在桌前細看今天剛剛得到的鉛筆,鉛筆身上刻著他的名字,筆跡娟秀,朱允炆不由想起了郭倩倩俏麗甜美的笑容,想起她一句句帶有警示的話語,他長這麼大,還沒有和哪個年輕女子這樣說過話。
他歎了口氣,把鉛筆放下,又拿了起書,可是他的腦海總揮不去她的笑容,就在這時,他忽然感覺一隻溫熱的大手在撫摸他的頭,耳畔裡聽見皇爺爺慈愛的聲音,「扁頭兒,在看什麼書?」
朱允炆驚覺,慌忙將書丟下,俯身跪下,「皇孫參見皇爺爺陛下,祝皇爺爺陛下萬歲萬萬歲」
朱元璋笑著將他拉起來道:「朕不是說過,你不用下跪嗎?」
「皇爺爺雖是孫兒祖輩,但君臣之禮不可廢,黃先生就常對孫兒說,君臣之綱乃三綱之首,此天道倫常,周禮已定,雖至親不可廢也。」
朱元璋微微點頭,黃先生就是黃子澄,現任左春坊庶子,負責教授皇長孫讀書,此人學問極好,為人清廉正直,但就是有點迂腐,事事喜歡講周禮古制,只適合做學問,而不適合為實務職官。
這時,朱元璋眼一斜,忽然看見了桌上的鉛筆,他詫異地拾起來看了半天,不明所以,便問道:「孫兒,這是什麼?」
朱允炆連忙接過,在紙上寫了幾個字道:「皇爺爺,這叫『鉛筆』,出外行走攜帶方便,孫兒今天剛剛得到。」
「哦!」朱元璋也像拿筷子一樣,在紙頭上也寫了兩個字,不由連聲讚道:「這是個好東西,很是實用,普通百姓人家記記事情、商家算帳都用得著,這可是個新鮮玩意兒,孫兒是從哪裡弄來的?」
「今天孫兒隨父親去了一家糕餅店,店也賣鉛筆,據說就是店主發明,孫兒就買了一支,不,」朱允炆的臉忽然紅起來了,低聲道:「是她送我的。」
朱元璋卻沒有聽懂他的意思,他凝視著筆身,見筆頭刻了一個小小的『顧記』二字,朱元璋忽然想起了那封信,他不由自言自語道:「怎麼又是他,他究竟是什麼樣一個人?」
天色漸漸到了黃昏時分,最後一個排隊買糕餅的客人也走了,顧英和夥計們都累得筋疲力盡了,準備關門打烊,今天生意很不錯,準備的糕餅存貨賣掉了八成,近八百貫錢入帳,如果不是因為開業半價優惠,今天應該賣到一千五百貫錢,雖然略有小虧,但說明京城人還是能接受這個牌子,而且有十幾個大戶人家也下了單子,要求每天派人送貨,這才是今天的最大收穫,大家心中喜悅,有說有笑地清掃屋子。
相比顧記糕餅的生意火爆,鉛筆卻生意平淡得多,一天賣出去二百餘支,絕大部分都是中檔的香樟木鉛筆,還有二十幾支粗陋的松木鉛筆,而高檔的檀香木鉛筆,鑲有寶石、玉套的星月、玉玲瓏等鉛筆一支也沒有賣出。
儘管如此,倩倩和秋月也累得聲音嘶啞,話都說不出來了,她們一遍一遍給人解釋這種鉛筆的用處,依然看者多、買者少,畢竟適應新事物還需要一段時間。
大家都在店裡,李維正也不想一個人孤單單地呆在家裡,也跑來湊熱鬧,糕餅沒賣出一塊,鉛筆沒銷掉一支,肚子卻被糕餅填飽了。
倩倩也見天色已晚,也準備關門了,她對李龍鳳寶釵緣小說5200維正歉然笑道:「你就再忍一忍,我關了店門就回去給你做飯。」
雖然肚子已經吃飽,但李維正還是裝出一副飢餓的模樣,苦著臉道:「這樣也不是辦法,你若每天都這麼晚,那我豈不是天天挨餓,看來我們還得再招一人。」
倩倩想這話也對,自己天天在小店,家裡可就沒人管了,大哥每天都得去外面吃,這可不行,她點點頭道:「好吧!明天我就再招個小娘,以後和秋月換著做,一人半天,否則真的太累了。」
正說著話,旁邊的秋月卻悄悄拉了李維正一下,緊張地向四周指了指,李維正這才發現,四周不知何時站滿了身高體壯的大漢,路上行人根本就無法靠近小店。
他正詫異,忽然旁邊背著手走了一名老者,年紀約六十餘歲,頭髮花白,他下巴頎長,彷彿鏟子一般,面相兇惡,但臉上的笑容使他看起來還算和善,他背著手慢慢走到鉛筆店舖前,抬頭看了看色彩艷麗的門面,在一片灰茫茫的府東街上顯得十分惹目,就彷彿萬綠叢中的一朵花,給沉悶的大街添色不少,他點了點頭,又笑著問道:「怎麼不添一點紅色和黃色來裝飾,那樣更好看一點。」
李維正見四周戒備森嚴,這老者又器宇不凡,有一種懾人的威嚴,而且還有長下巴這塊金字招牌,他心中不由打起了小鼓,便恭敬地答道:「回稟客人,紅色和黃色是禁色,一般百姓和商舖都不能用。」
老者笑了笑,又問倩倩道:「我聽說你們這裡賣一種叫『鉛筆』的東西,可拿一支給我看看?」
倩倩取出一支香樟木鉛筆遞給了他,老人卻不接,他指了指掛在牆上的玉玲瓏笑道:「那支挺漂亮,給我看看。」
這時,李維正已經隱隱猜到了老人的身份,他心中大急,連忙對倩倩使了個眼色,倩倩卻沒注意到,她取下玉玲瓏,遞給了老人道:「這可是我們最貴的筆,要賣兩百貫一支。」
老人接過鉛筆打量一下,忽然眉頭一皺道:「大明百姓都還不富裕,做這般奢華的筆身做什麼?還值兩百貫,是不是太浪費了?」
李維正剛要解釋,倩倩卻笑道:「一般百姓當然不會買這種東西,但有錢人會買,其實他們的錢不用存在箱子裡也都霉了爛了,還不如拿出來,客人不知道,賣掉這樣一支鉛筆就可以養活一名玉匠和一名木匠一家,令他們一個月衣食無憂,官府也能收到十貫錢的稅金,我們有了本錢,就可以把適合老百姓用的鉛筆賣得更便宜,無形中就使百姓獲利,客人覺得如何?」
「姑娘說得不錯,有點道理。」
老者呵呵地笑了起來,把玉玲瓏還給了倩倩,又道:「就衝你『把適合老百姓用的鉛筆賣得更便宜』這句話,我就要獎勵你,准許你們用桃紅和淺黃兩色裝飾店舖。」
他話音剛落,已經明白原委的李維正立刻跪了下來,沉聲道:「微臣參見陛下!」
此老者自然就是朱元璋了,他三番五次聽到李維正這個名字,終於忍不住來見一見這個太子推薦,燕王表功,又在武昌把秦王弄得土頭灰臉的傳奇人物。
旁邊的倩倩聽說他就是當今皇帝,不由臉色大變,她強忍住心中的憤怒,悄悄轉身回到裡間去了。
朱元璋卻沒有注意到她離開,他給旁邊侍衛使了個眼色,侍衛立刻將李維正扶了起來,低聲道:「陛下微服私訪,不用行大禮。」
「微臣遵旨!」李維正站起了,來明朝近一年,他見過無數赫赫有名的歷史人物,但他卻沒想到,居然在這種情況下見到了大明開國皇帝朱元璋,他曾在南京明故宮見過朱元璋的畫像,圓臉慈祥、一團和氣,但實際上他的相貌卻和民間傳說一樣,奇醜兇惡,下巴翹起如鏟子一樣。
朱元璋命侍衛將李維正扶起來,他一回頭卻不見了倩倩的蹤影,不由一愣,李維正連忙道:「小妹未見過世面,剛才把她嚇壞了,已經躲起來了,請陛下恕罪。」
「原來是這樣,你妹子很聰明,也很有見識,朕要賞她。」
朱元璋從衣袋裡摸出一顆檀木佛珠,上面刻有精緻的龍紋,他遞給李維正笑道:「這佛珠雖小,可它是朕的賞賜之物,若有人敢來為難她,就把它取出來。」
李維正接過佛珠,躬身道:「臣替小妹謝陛下賞賜!」
朱元璋真正要找的是李維正,他不再理會倩倩,上下打量了李維正一眼,不露聲色地問道:「你給朕說實話,那封信寫的倒底是什麼內容?」
李維正心中忽然感到了一股寒意襲來,他知道朱元璋雖然是微服私訪,可自己只要答錯一句話,立刻就會人頭落地,幸虧太子預料在先,和他對過答詞,儘管李維正心中有對策,但他額上的汗珠還是慢慢滲出,他不敢多想,便立刻道:「臣不敢隱瞞陛下,那封信臣確實看過一點,好像是涼國公請太子幫他返回塞北和北元作戰,太子殿下勸他服從皇上的派遣,臣沒有細看,有點記不清了。」
「那信呢,你是否給了太子?」
「回稟陛下,在龍門所時臣已經把它毀掉了。」
「你為何要把它毀掉?」朱元璋的臉漸漸冷了下來。
「臣曾得太子指令,如果形勢緊急臣可以毀掉那封信,當時北元軍大舉來襲,龍門所眼看失陷,臣怕這封信落到蒙古人手中,便把它毀掉了。」
朱元璋冷冷地盯著他,手慢慢摁住了腰帶,眼中忽然露出一絲殺機,他一字一句問李維正道:「你出現在龍門所,是不是燕王也參與了那封信的爭奪?」
李維正知道這一天早晚會到來,朱元璋豈會對奪信之事不聞不問,原以為太子能擋住朱元璋的發難,沒想到朱元璋還是不相信太子,親自來了,此時,他已經到了懸崖邊上,沒有了退路,燕王當然參加了奪信,可是他敢對朱元璋說嗎?別人或許糊塗,會怕欺君之罪而說實話,但他李維正怎麼會不明白朱元璋命燕王為征元主帥的深遠用意,此時說實話恐怕比欺君之罪後果更嚴重,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臣沒有任何證據表明燕王參與了爭奪。」
朱元璋的眼光閃爍不定,旁邊幾個侍衛的手也摁緊了刀柄,但最後朱元璋的手卻鬆開了腰帶,他沉默片刻,忽然淡淡一笑道:「你把信毀掉是明智之舉,這件事,朕就放過你了。」
說完,朱元璋轉身便揚長而去,霎時間,布控在周圍的侍衛也都走得乾乾淨淨,李維正望著朱元璋的身影消失,他的背上一陣陣冰涼,長長鬆了一口氣,汗水已經濕透了他背心,他知道朱元璋的手向下摁腰帶就是殺人的先兆,剛才自己是從鬼門關前打了一個轉回來。
但另一方面,也意味著他今天正式通過了朱元璋的面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