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伐謀2
正如高季輔所言,自從被逐出朝堂,楊悅連長安城都不再待下去,當晚便回到三原衛公府。
衛公已去逝,衛公府若大一個府邸更顯空蕩。
亭台水榭,大漠草原依舊。楊悅自此閉門謝客,不見外人。無論是天下社士子還是朝臣,便是蜀王李愔派來的人,也被楊悅趕了回去,不肯相見。
外間人傳聞隋國公主氣鬱傷心,患了重病;也或者傳說,隋國公主從此心灰意冷,又要歸隱田林……
無論何種結論,只更加重了士林義憤。
朝野對立更甚。四夷也不安靜,琰州洞獠反叛,梓州都督謝萬歲、兗州都督謝法興與黔州都督李孟嘗入洞招慰,反被洞獠所殺;又有蕃將阿史那賀魯招集舊部,襲擊西州、庭州。
偏偏這個時候,後宮又起新故事。李治寵愛武眉兒的女兒,不久便將其加封為安定公主,卻引來蕭淑妃大怒。也是李治偏愛,蕭淑妃新生女兒尚未有封號,便先加封安定公主。蕭淑妃怒言武眉兒的女兒生自外室,來歷不明。被武眉兒、王皇后得知,相互攻奸,鬧得不可開交。
原是宮闈秘事,不知因何卻又傳到了民間。長安城街頭眾說紛紜,謠言四起,李治後宮幾乎當成了茶餘飯後的笑料……
轉眼已至八月中秋。
月色如洗,池水蕩漾。楊悅坐在院中,對著清風明月,花間小酌。
良辰美景,奈何形單影隻。自衛公去世後,李二郎早已搬回寺院去做和尚,一直住在大慈恩寺中,前些日子跟玄奘法師到蜀州參加法會,一直未歸。衛公府中只剩楊悅一人,中秋佳節未免有些淒冷。只除了一兩個僕人外,衛公府空空蕩蕩,寂如死水。楊悅自斟自飲,不只不覺中已至深夜,漸漸有些醉意。
「明月何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灑到濃處,楊悅不由縱聲高歌。蘇東坡的一曲《水調歌頭》到是正應了楊悅此時心境。楊悅邊歌邊飲,歌到興處,竟然長袖而起,邊歌邊舞。
唯一不盡意者,只是沒有音樂伴湊。一曲舞罷,望著地長長的影子,楊悅不由長歎一聲:「縱有萬種風情,奈何無人欣賞。」
正在歎息,一陣秋風吹過,桂花幽香,竟伴著幾聲絲竹迎面赴來。琴聲如水,在月夜之中,更顯清悅。凝神細聽,那琴聲竟是楊悅剛才所歌之曲。
《水調歌》原為隋煬帝所創之曲,唐代十分風行。只是楊悅所唱並非古調,而是用了是後世的曲子。
楊悅醉意迷離之時,不由為之詫異。幻覺?還是這個時代還有另外一個後世人存在?當下不及細想,趁著酒意,尋聲而去。
穿過池水樓台,向西北方向,一直走到了盡頭,這才發現琴聲乃是從府外而來。
楊悅這些年習練內氣,已小有所成,一般牆頭到也難不住她。當下不走尋常路,連樊帶跳爬院牆。尋聲追去,見那聲音出處卻原來是衛公府後巷子,緊挨著府院的一處院落。
楊悅此時已是七八分醉意,竟然不顧夜已三更,縱身跳那家牆頭,向院中看去。牆內院落不大,及不衛公府百分之一,一目瞭然,卻也極是清幽。
「……轉朱閣,抵倚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睛圓,此事古難全……」一個斷斷續續的聲音傳來。尋聲看去,但見院中有一男子正在一面彈琴,一面低吟楊悅剛才的歌曲。
那人看去大約三十歲左右,身材極高極胖。雖然如此,一身白衣翩翩,卻不失儒雅風度,彬彬有儀。
原來不過是個古人!楊悅心中一歎,一時不知該是安心還是該有些失望。
楊悅只看那人一眼,已知此人斷非後世來人。且不說那人歌詞有些生疏,想來是夜靜聲高,此人聽到楊悅歌聲,記下了曲調,試著彈湊。只那一身氣度便是後世人根本不可能有的。那是一種累世貴族才能養出來的氣度,高傲的謙卑與謙卑中的高傲恰到好處,一分不多,不分不少。
楊悅聽了片刻,見那人極是聰明。只聽楊悅唱了一遍便已記下,調試一兩次,竟能一點不錯的唱出來,而且比楊悅唱得還要好聽。
「喂,你是什麼人,看你模樣像個君子,怎麼竊取他人曲子?!」楊悅坐在牆頭,一手竟然還提著酒壺,對那人高聲叫道。
那人抬頭看到楊悅,眼中閃過一絲古怪,到也並不十分吃驚,反而更多的是好奇,下下仔仔細細地打量了楊悅許久,才淡淡一笑道:「閣下逾人牆頭,不請自來,似乎也非君子所為。」
「我來抓賊而矣。」楊悅一面喝了一口酒,一面理直氣壯道。
「君來捉賊反先作了飛賊。在下是賊,閣下也是賊,賊人遇賊人,誰也不用說誰,到是可做個賊。」那人看著楊悅搖頭晃腦,顯是酒醉,不由搖頭微笑。
楊悅被風一吹,酒氣湧,頭早已有兩個大。聽那一串「賊賊」說下來,如繞口令一般,不由嘿嘿大笑,道:「好!即是賊,我這裡有酒,閣下來吃一杯如何?」
那人笑了笑,也不客氣,說一聲「好」,身隨影動,已飛身而起。看他又高又胖若大的塊頭,竟然十分靈便,輕飄飄地落到牆頭。
楊悅不由拍手叫好:「好功夫。」
「卻也不及公主。」那人行了一禮,與楊悅並肩坐下,見楊悅遞了酒壺過來,伸手接過,飲了一大口,大聲笑道,「聞說隋國公主詩詞超群,容顏絕代,果不其然!然而以在下之見,公主狂放不羈的性情才是真正天下無雙!」
「你認識我?」楊悅卻是不由一怔,吃驚詫道。
「隋國公主名動天下,只怕不知者沒有幾人。在下雖未見過公主真容,然而此間毗鄰衛公府,有人深夜提了酒壺坐在人家牆頭之,還這等理直氣壯,這世除了隋國公主,哪裡還有這等天下無雙之人。」那人到是言語通快,微微笑道。
「好,聰明!我喜歡,你這個賊本公主交定了。」楊悅瞅了對方片刻,也不由大笑。
從那人手中取回酒壺,對著月亮又喝一口。當下二人坐在牆頭竟然邊笑邊喝,不幾時便將壺中酒喝乾。
楊悅晃了晃酒壺,見再倒不出來,不由惋惜地道:「可惜沒酒了。今日暫且別過,他日再請你吃酒。」說完搖搖晃晃站起身來,向那人拱手作別。
那人笑了笑並不挽留,只恭身一禮。
如此半月過去,楊悅都是每夜提一壺酒,與那人坐在牆頭對飲,酒盡而歸。二人談古論今,詩詞歌賦,經史子集,到是談得十分投機。那人滿腹經綸,時又妙語橫生,超凡脫俗,楊悅不由大為讚歎。
終於一日,酒後將歸之時,楊悅不由感歎道:「以仁兄之才,若入仕不愁不至台閣。仁兄何以隱而不仕,豈不可惜了滿腹經綸。」
「公主也覺得在下可惜?」那人笑著看了看楊悅,眼光一閃,隱有喜意。
楊悅不由點點頭。那人卻又長歎一聲:「可惜家父不肯讓在下出仕。」
楊悅奇道:「亂世而隱,不失為明哲保身之法,如今大唐正值盛世,伯父為何反不肯令仁兄出仕?難道伯父曾受過什麼冤屈,以至於心灰意冷?」
「那道不是。」那人神色一暗,搖頭道,「家父不肯讓在下出仕,只因更愛兄弟,因而讓兄弟世襲了他的位子,所以在下只好隱而不出。」
「難道仁兄乃是庶出不成?」楊悅不由歎道,「這嫡長制不該,不過仁兄到也不必如此灰心。如今科考致仕,憑自己本事博得個功名,才更能令人歎服。」
「公主當真以為在下也應憑自己本事博得功名?」那人聽了,似是大為振奮,眼中大起躍躍之勢,有些激動。
楊悅見了,心中不知為何不由有些異樣。正在詫異,突被那人握住她手指,說道:「公主若肯助在下一臂之力,在下將感激不盡!」
「我又怎麼幫你?」楊悅心中咯登一下,她原本想過此人本是有目的的接近自己,沒想到果真如此。不由皺眉甩開他的手,淡淡地道,「難不成仁兄想走終南捷徑?」
「什麼終南捷徑?」那人卻是一愕,奇道。
「難道你不是想通過本公主舉薦,直接到朝中做高官?」楊悅這才想起這個時代還沒有這個成語,退後一步,微微冷笑道,「只是很可惜,你來晚一步。本公主如今已被逐出朝堂,有心幫你也已力不從心。」
那人聽了,卻是哈哈大笑,連連搖頭。
楊悅不由不解道:「或者你想讓本公主勸說令尊,以庶代嫡?」
「公主錯會了意,家父已過逝。」那人更加大是搖頭。
「那是什麼意思?本公主如何幫得了你?」楊悅不由詫道。
「在下的確有與兄弟一爭世襲之位的打算,然而在下並非庶出,只是想取回自己的位子而矣。」那人神色突然一轉,雙目炯炯望向楊悅,一瞬不瞬,微微有些緊張地說道,「公主若肯幫我,那個位子定然唾手可得!」
「你,你,你是……濮王李泰?!」楊悅心頭猛然大震,駭然驚道。
「聞說隋國公主聰慧異常,果不其然!」李泰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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