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在大唐 章節目錄 第169章 長街孤影
    第章長街孤影

    一更鼓起,諸衛佩弓箭、胡祿,出鋪列隊,立於廊下。

    內宮將上禁,蕭皇后請退。

    楊貴妃讓楊悅送她出殿,楊悅雖然不情不願,卻也只好從命。

    二人無話可說。走出咸池殿,分手作別。

    楊悅正待轉身,蕭皇后突然避開掌燈宮女,在楊悅耳邊低聲說道:「小心王氏母子。」

    楊悅一愣,狐疑地看向蕭皇后。

    蕭皇后卻似根本沒有說過話一般,看都不看楊悅一眼,不動聲色的跟宮女並肩順咸池殿外的石階向下走去。

    小心王氏母子?王夫人和蔣王李惲?為什麼要小心二人?

    蕭皇后是知道什麼,還是故意迷惑自己。

    楊悅望著蕭皇后漸次消失的身影,一時迷茫。

    難道飛白書是王氏母子所為?

    楊悅突然想起楊貴妃說過,李世民安排御史彈劾她與楊貴妃之前,已向王夫人求過請,請王夫人出來作證。

    也就是說王氏母子在太極殿朝會之前,已知道有彈劾之事。那王氏母子豈不是最有可能知道蕭皇后可能是楊貴妃的證人一事兒?

    若果真如此,王夫人為何會威脅蕭皇后不要作證?目的何在?

    如果一個人沒有動機的去陷害另一個人,除非那個人有病

    然而王夫人看上去很正常,而且蔣王李惲也很正常……

    楊悅搖了搖頭,不能相信。

    然而,想到深經半夜在荊王府前遇到王氏母子,又想到他二人夜訪「驚鴻宮」卻到了門前而不入。

    這母親還真有點病楊悅心中暗笑。

    雍州牧楊悅突然想起李世民說讓蔣王代領雍州牧一事兒,心頭豁然明朗又有些迷惑不解。

    難道說蔣王為了做雍州牧才會邦她?

    然而他幫楊悅,怎會算定李世民會讓他做雍州牧?

    李世民神秘的笑是什麼意思?

    難道是荊王的陰謀已被李世民察覺,才會趁機逐走他?

    楊悅陡然發現疑團千頭萬緒。

    還有,這個蕭皇后,老狐狸一樣的眼神下,似是隱藏著什麼秘密。自己對她沒有半分好感,看上去她對自己也沒什麼親近,她說得話又怎能當真?

    楊悅原本心中認定那發「傳單」之人和寫「飛白書」的人,不是長孫無忌,便是荊王所為,此時才感覺另有古怪。

    楊悅越來越迷惑,一團亂麻地走回殿內。

    李世民看到楊悅神情疲倦,閒聊一會兒,起身準備離開。

    楊貴妃說道:「臣妾備了些酒菜,正要為悅兒壓驚,聖上吃些酒再去吧。」

    李世民看了一眼楊悅,搖了搖頭,說道:「悅兒這些天,想來累了,先去休息吧。朕今日已吃了不少酒,也乏了。明白再為悅兒壓驚。」

    「也好。」楊貴妃微微一笑,並不多加挽留,突又笑道,「丹陽長公主肯回去了?」

    李世民點了點頭,笑著看了看武眉兒,說道:「若非媚娘提醒,朕還不知萬徹竟然被丹陽冷落多時。媚娘到是個有心人。」

    武眉兒見李世民誇讚,甜甜一笑:「都是聖上英明,媚娘並未做什麼。」

    李世民不再多說,哈哈一笑,舉步向殿外走去。

    武眉兒也忙向楊貴妃告退,跟在李世民身後去了。

    楊悅本有心問武眉兒關於《大雲無想經》的事兒,但見武眉兒跟著李世民一起走了,知道今晚定是武眉兒侍寢,只好作罷。

    心中卻暗暗納罕,幾日不見,武眉兒這小丫頭竟然如此得寵。

    似是看出楊悅心中詫異,楊貴妃笑道:「聖上說得不錯,媚娘的確極乖巧伶俐,是個可人。」

    楊貴妃拉楊悅坐在身邊,殿中只剩下二人,此時才有機會說些體己話。

    「剛才說的丹陽長公主,是怎麼會事兒?」楊悅問道。

    她雖然極疲倦,精神卻十分亢奮,一時沒有睡意。將頭伏在楊貴妃膝上,十分舒服的臥在踏床上。

    楊貴妃愛憐地撫著她的頭,笑著解釋道:「前些日子聖上與群臣宴飲,薛將軍一時興起,說話有些直魯。令丹陽長公主大羞,以為薛將軍蠢笨,這些日子一直住在宮中,不肯理他。眉兒常跟丹陽長公主等人一起玩耍,得知此事兒的前因後果,悄悄告訴了聖上。今日聖上宴請眾駙馬,令眾駙馬賭彩,薛將軍得勝。丹陽大悅,才肯跟他回去。」

    楊悅常在兩儀殿中當值,怎麼說也是個「殿內待中」,對朝中重臣都有些瞭解,想起先前聽人說過薛萬徹號稱「生出兒子後再去遼東」的話,不由噗得笑起來,說道:「也難怪丹陽生氣,薛萬徹乃是武人一個,說話向來在經大腦。沒想到聖上原來連這種小事也操心。」

    楊貴妃笑道:「聖上天性喜好交友胡鬧。若天天只理朝堂上那些事兒,豈不把他悶壞。何況薛將軍與丹陽長公主是他親點的鴛鴦,怎能讓他夫婦不睦。」

    又將李世民如何以佩刀為賭注,暗自叮囑眾長公主的駙馬都輸給薛萬徹,丹陽長公主見到薛萬徹比眾駙馬都聰明,心情大好,歡開喜地地與薛萬徹回去一事細細向楊悅說了。

    楊悅邊聽邊笑,後世人皆知李世民是一代聖君,卻不想他原來是這樣一個人。想起當初在望雲亭上見到他踢桌子發脾氣的樣子,更是好笑:「原來聖上是這個樣子。難怪要讓盧夫人喝醋。」

    楊貴妃想到李世民當日跟房玄齡開的玩笑,也笑了起來。

    楊悅卻在一旁另外想著心事,暗暗歎服武眉兒在這宮中竟然如魚得水,混得四面討好。心想武眉兒果然有女皇潛質。又想到「彌勒下世」的事兒,不知道武眉兒與此有沒有關聯。心想明日定要找武眉兒問個明白。

    想著想著,睏倦大起,漸漸地睡著了。

    楊貴妃卻還在絮絮叨叨:「聖上說愔兒請旨前往營州。聖上讓營州都督張儉先帥契丹等部試探高麗虛實,他卻請旨去營州……唉,這個孩子到似是當年聖上,一聞戰事兒,什麼都顧不上了。也不想別人為他擔心……悅兒,你要不要寫信勸勸他。他或許會聽你的。」

    待見楊悅許久沒有回音,才發現楊悅早已進入夢鄉。

    楊貴妃不由長歎一聲,低聲自語:「唉,悅兒心中到底有沒有愔兒,他對你可是癡心一片……豈只是愔兒,還有恪兒,到現在還不肯娶聖上為他選的蕭氏……」

    蕭皇后隨宮女從咸池殿出來,穿過西海池,經淑景殿、彩絲院,出月華門,從兩儀殿側穿過,繞立政殿,出虛化門……

    一路無語,蕭皇后心中卻感慨萬千,走到立政殿前不由自主的停下腳步,眼中滿是落末與蕭瑟。

    自從九歲那年,她從西梁到了長安,選為晉王妃,進大興宮習禮學儀。十三歲時,嫁給晉王楊廣。後晉王為太子又入住大興宮,冊立為皇后。大興宮本是她的家,是她自幼年時便十分熟悉的地方。

    宮女見她躇足,有些不耐,催促她走快些。

    蕭皇后滿頭白髮,腳步蹣跚。幾十年過去,歷盡滄桑,沒有什麼事情能讓她再落淚心傷,唯有這個地方,能令她想起從前,想起從前貴為國母,何等榮耀,而今……低下頭去,眼中竟然有些婆娑。

    一路默然,出虔化門,長樂門。上了馬車,穿過皇宮前的橫街,向東出延喜門。

    初更已落,倦鳥歸林。

    蕭皇后坐在車內,隔著轎簾望著長安城頭的燈火,川流的人群,漸漸地有些癡了。

    馬車不緊不慢平八穩的順著啟夏門大街向南。蕭皇后住的常樂坊興道裡,在東城最東處。

    行到春明門橫街,將向東拐,蕭皇后突然向車伕吩咐道:「住西城逛逛吧,我已很久未上過街了。」

    「是,夫人。」車伕答應一聲,慢悠悠的掉轉馬頭,復又四平八穩地向西走去。

    沒有人知道蕭皇后想要去哪裡,馬車漫無目的,沿著春明門橫街,往西,穿過朱雀大街十字街口,再向西,穿過西市,一直向西,直到到了最西面,再西便要出了金光門了。

    馬車伕才遲疑一下,回頭問道:「夫人,現在去哪裡?」

    「往北走走吧。」車中飄出蕭皇后無限滄桑的聲音。

    夜幕已深,除了酒肆教坊下裡已是一片靜寂。

    馬車穿過居德、興寧坊,又向東行了一個街口,是金城坊南。這個片區也是王公所在,驚鴻宮便在這裡。

    穿過驚鴻宮前的天策巷,蕭皇后微微掀起轎簾,看了一眼宮前森嚴的值衛,和門前十二排戟,輕聲歎了一口氣。

    從前,她在長安城的時候,這個地方還沒有驚鴻宮,只有一個晉王府。只是晉王府沒有這個驚鴻宮的規模大。

    遠處更聲,打過二更一點,酒肆也漸漸地沉寂下來。

    一輛孤零零的馬車,依舊穿稜在長安城的大街小巷,漫無目的地飄迫。

    夏日的暑氣隨著落日早已消散。

    更深人靜,微風吹過,帶著絲絲涼氣。

    蕭皇后神情無限惆悵,眼中升起無邊的淒涼與悲冷……

    這座長安城中有過她許多的故人。有過她的家,她的兒子和她的孫子。

    楊侑,是她的大兒子元德太子楊昭的兒子,封為代王。元德太子早薨。聖上喜歡四處游幸。代王楊侑在長安留守。在李淵入長安後,將他立為皇帝。那時候她在江都,聖上還沒死。可惜,不久聖上便被宇文化及老賊弒殺了。而代王禪位給李淵不久,也去莫名其妙的去逝了……

    楊政道,是她的二兒子齊王楊暕的遺腹子。聖上在江都被弒後,她原本不該再活在世上。但為了這個遺腹孫子,她顛沛流離了半生。被宇文化及挾持軍中,又被竇建德送入突厥,在義成公主的幫助下,在西域建立「大隋」,可那叫什麼大隋?聽命於一個突厥可汗……

    貞觀四年,終於又回到了長安。可是長安早已改朝換代,叫做了大唐。李世民似乎待他們不錯,封了她的孫子為員外散常侍郎,還封了她為一品夫人。然而,一品夫人又怎樣?連一個宮女都可以喝斥她。

    孫子楊政道也很抑鬱,於兩年前已去逝了。

    可她依舊還沒死。

    趙王楊杲雖然不是她的親生,可必竟是聖上的骨肉。她一直不知道他的下落,剛剛聽到他的音信,他卻又去逝了。

    親人一個個離世,唯有她還活著。快八十歲了,為什麼自己偏偏活得這麼長?……

    馬車悠悠,重又向南,已走到了延康坊附近。

    蕭皇后的思緒悠悠,雙眼混濁起來。卻不是因為老邁的看不清楚。她的視力出奇得好,至今還能看清百步之外的飛鳥。

    驀然一道黑影閃過,像輕盈的飛燕一樣,飛速地撲上馬車,閃進了轎子裡面。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如果不注意,會以為只是眼花。

    馬車並未停下,依舊悠悠前行,車伕似乎根本沒有發現有人上了馬車。

    轎中卻無聲無息,沒有傳來驚叫聲,也沒有打鬥聲。令人懷疑,是不是從來沒有過影子。

    然而的確有一道影子鑽進了馬車。

    蕭皇后張開混黃老邁淚影婆娑的雙眼。黑黢黢的車內,看到對面兩團閃亮的眼光。蕭皇后沒有一絲緊張,也沒有一絲驚訝。

    「皇后。」

    原來那影子認識她。

    「果然不出皇后所料,她今日上午去了藥王府。」影子說道。

    蕭皇后沒有吭聲。

    「不過,孫道長昨晚便已經走了。」影子繼續說道。

    蕭皇后還是沒有出聲。

    「但他的那個小徒沒有走。」

    蕭皇后依舊沒有聲息。

    「那小徒給了她一本經書。」

    「經書?」蕭皇后終於開口了,詫異的聲音裡彷彿有一絲顫抖。

    「那小徒只說是善導大師留給她的。」

    「善導?」蕭皇后疑惑地道,聲音已恢復了平靜,「善導大師是一個和尚,留本經書給她到是再正常不過。」

    「經書名字叫做《大雲無想經》。」

    影子話落,蕭皇后仍舊無聲無息,然而影子卻明顯感到蕭皇后霍然一震,整個車子都有點發抖。

    影子不再說話。

    只不過一瞬間,抖動已停止了。彷彿不過是馬車攔上了一塊石頭,沒有任何異樣。

    蕭皇后沒再問經書的事兒,愣了半晌,突然問道:「善導大師是怎麼死的?」

    「大家都說他往生極樂世界了……」影子微微一笑,然而,在黑暗中沒有人能看到。

    「胡說八道」蕭皇后突然異常焦躁起來。

    「或許只有孫道長才清楚,可眼下失了孫道長的蹤影。」

    「他的徒兒不知道孫道長的去向?」蕭皇后語氣裡有了一絲不滿,似是怪怨影子沒有盡力辦事。

    「應該不知道。」影子遲疑一下,說道,「公主都沒有問出來,一定是不知道了。」

    「公主?」蕭皇后喃喃地說道,「她真的是公主?」

    沉默片刻,又問道:「那個藥方子找到了沒有?」

    「沒有。屬下將所有的房間都查看過了,沒有找到皇后要的那個藥方。」

    「唉,人老了。毛病就多了,受不得濕氣。你再仔細找找看。」蕭皇后歎息著說,似有無限惆悵,又似是為了配合這句話,輕輕地咳了起來。

    ……

    不多時,一道黑影從馬車上閃出。長街幽幽,馬車不緊不慢地前行。似乎不曾發生過任何異樣。

    第章長街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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