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還是不信?」
楊悅沒有選擇,環視一下四周,黃昏的灞水之濱已人影稀少。武權還沒有回來,不知道他到哪裡去找楊豫之與武照了,或者武權也一同遇到了麻煩。
楊悅取出一支短哨,撮唇而吹,吱吱聲出,令人毛骨聳然……一刻鐘過去了,武權沒有回來。楊悅的心更加沉重。以武權的腳力聽到她的哨聲,十分鐘之內不出現便十分罕見,看來真的有了麻煩。
富嘉謨一直驚異的看著她,想問她發生了什麼事情,但看到她臉色凝重,便沒有說出口,不安地望著她,不明所以。
「嘉謨,幫我一個忙。」楊悅在亭中踱來踱去,想了又想,「報警」根本不起作用。長安城東屬萬年縣管轄,試想一個小小的縣尉怎麼可能管得了高陽。
「公子但有所命,萬死不辭。」富嘉謨臉色也凝重起來,如果長安公子真有什麼危險,自己豈能袖手旁觀。
楊悅看到他同生共死的神色,心中微微有點感動,只這一點,富嘉謨便可值得相交。不過他只是一個書生,去了又能如何,楊悅想到此,微微一笑道:「沒什麼,只要你到蜀王府親自向蜀王說一聲,就說高陽公主請長安公子到城東灞水之南柳堤盡處欣賞落日,長安公子想請蜀王前來一同欣賞。」
楊豫之曾向她仔細說起過那晚蜀王同他一起找自己,還有一大早向高陽公主打了一計耳光…….蜀王畢竟是楊貴妃的兒子,不會袖手旁觀。楊悅雖然沒說什麼,但心中卻已將他當作朋友。
富嘉謨一呆,沒想到楊悅會是讓他做這樣一件事兒。見楊悅神色又不似開玩笑,莫名地看著楊悅,詫異地問道:「就是這事兒?」
見楊悅微微點頭,想了想又不放心,遲疑地說道:「真的沒有事兒?只是賞落日?」
「放心,不會有事兒。」楊悅又鄭重的說了句,「記住我的話,一定要親自見到蜀王,越快越好。只要辦到這件事兒,便是幫了我的大忙。」
富嘉謨看到楊悅的臉色,知道楊悅雖然嘴上說的輕鬆,但事情一定很嚴重,而自己要辦的事兒看似是無足輕重,但一定至關重要,當下不再說什麼,道了一聲「珍重」,忙跨上馬飛奔回城。
從這裡到蜀王府,大概兩刻鐘的功夫,一來一回如果不被耽誤大約便是半個時辰。距離高陽公主剛才給她約定的時間大約還有三刻鐘。她若到南面的柳堤盡處只五里路,大約需要一刻鐘。要等蜀王來了再一起去,顯然不能夠。楊悅一面滿吞吞地從柳樹上解下自己的馬,一面計算著時間。決定先去找高陽,到時候再見機行事兒。她能做的只有一個字——「拖」,拖住高陽發難,拖到蜀王到來。
「看來高陽給自己的時間還是比較充足的。」楊悅一面想一面自嘲,大概她沒想到自己會找救兵吧。
「楊豫之這個混球兒,怎麼帶著武照到處亂跑。」楊悅一邊又暗罵楊豫之,一邊又搖頭,高陽公主是衝著自己來的,別人不過是受了她的連累。
時間一點一點流過,楊悅順著柳堤慢慢前行。柳條低垂,如煙如霧,一沫綠雲,一帶碧水,落日餘輝。灞河的夕陽,與滿天飛舞的飄絮一般,美不勝收。
只是楊悅卻無心觀賞。柳提的盡頭,是一座亭,探足水中,像是一隻剛剛「下括」的牛,飲於溪邊。三面環水,一道木棧橋曲折迴廊通向水中亭……高陽公主坐在亭中,緋衣輕飄,折扇輕搖,亭中絲絲聲樂,對著夕陽飲酒,好不悠哉!
楊悅慢吞吞地翻身下馬,一步步走上棧橋。
「公子何來之晚也!」高陽公主輕語慢嗔。到像是等候情郎已久,禁不住要撒撒嬌。顯然已是有了幾分酒意。
「美人好會享受。」楊悅洒然一笑,坐到高陽公主對面。亭外四名家將站在柱角邊,一動不動,似是已融為亭子的一部分。兩個婢女一左一右侍立一旁,其中一個正是剛才傳話的婉兒,正用貓捉老鼠的目光得意地看著楊悅。卻不見楊豫之與武照蹤影。
「給公子斟酒。」高陽公主依舊笑語盈盈。婉兒貓笑著走了過來,為楊悅倒滿一杯。
「多謝!」楊悅舉杯,對著高陽一飲而盡。見高陽智珠在握,並不急於攤牌。而楊悅也正要拖延時間,反倒正合心意。
「你不怕我在酒中下藥?」高陽公主一怔,沒想到楊悅想都沒想便喝。
「有必要麼?」
楊悅看都未看高陽公主,自己主動將酒杯再次滿上。舉杯向高陽公主說道:「公子借花獻佛,敬美人一懷。」說完不待高陽公主答話,早已又一飲而盡。
兩個人第一次相見,便以「公子」與「美人」之名稱呼,那個時候高陽公主不知楊悅是女子,還不住向她眉目傳情……
「好,痛快。」高陽公主也舉起酒杯一飲而盡,看到楊悅處險不驚,灑脫依舊,不禁暗暗佩服。
「再來一懷!」楊悅不管高陽公主答不答應,只顧招呼著喝酒。
三杯已下肚。高陽公主也不示弱,連乾三杯。楊悅來之前她已在喝酒,此時更加添了三分醉意。
「公子可還記得你我第一次相見?」高陽公主一雙妙目橫向楊悅,低聲笑道。
「如何能忘,美人可是我生平見到的第一美人。」楊悅瀟灑一笑,風清氣朗,明輝皎月。
「是麼?」高陽公主望著楊悅,真希望楊悅是個男子。她不由自主的站起身來,挨近楊悅身邊坐下,吃吃地笑道,「公子也是我見過的最俊雅灑脫的人物。」
楊悅見她吃醉,不由哈哈大笑,伸手攬住她的纖腰,調笑地望向她。心中卻大感有趣:「乖乖,這騷公主不是真把我當成男人了吧。」反正楊悅來此,便如待宰的羔羊,高陽公主要怎樣只好配合。
「公子還記不記得給美人寫的詩?」高陽公主媚眼入絲,輕輕地投到她的懷中,便如第一次看到她時一般。
「如何能忘?!『佛音心中繞,美人入簾來』……」
「公子寫詩好,樣貌好,你可知道從那一刻起,美人的心已被你征服?」
「美人當時便一心想跟你走…….」
「可是你卻從丟下美人,獨自逃走…….」
「你可知美人為了你,相思入夢,點點成狂……」
……
高陽已倒在楊悅的懷裡,不住呢喃自語,訴說著相思…….楊悅看著高陽,醉眼癡迷,如夢如幻……再也不覺得好玩兒,渾身上下已起滿了雞皮疙瘩。這騷公主莫不是真將她當成男人……
「你說美人是你的美妓,美人巴不得如此……」高陽公主伸出手來,撫向楊悅的面孔,癡癡地說道。公主幽怨,絲竹如咽,亭中擅香裊裊,幽幽香氣撲鼻,楊悅直感自己的笑容越來越僵……
「公子讓美人跳舞,美人好高興……」
「美人跳得可好?」
「美人覺得從來沒有像那晚那樣美過……」
「公子,你說美人是不是很美?」
……
楊悅此時已是手臂僵直,驚得魂飛魄散,連推開高陽公主的力氣都沒有了。這騷公主看來是要變成「拉拉」……心中大急,蜀王怎麼還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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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王到是一刻都不曾耽擱。
富嘉謨一路狂奔直往城中奔向蜀王府。只可惜在城中狂奔,立刻引來衛士追逐。富嘉謨不敢怠慢,在蜀王府前跳下馬,便要向府中衝去。可惜的是蜀王府門前衛士不會答應。
「某是四文館的生徒富嘉謨,有急事兒要見蜀王。」眼見巡街的衛士就要追來,富嘉謨顧不上門衛的長矛指向自己,一路向府中衝去。
只是富嘉謨如何會是對手,早被衛門扭住拿下。巡街衛士趕了過來,見到富嘉謨被蜀王府門前衛士治住。街使上前來向門衛拱手說聲「多謝」,便要將富嘉謨帶走。
富嘉謨大急,叫道:「我是來報信的,有重要事情向蜀王稟告。」
見他一個文弱書生急著闖府,門前衛士也擔心他真有什麼事情,問道:「你有什麼事兒?」
「高陽公主請長安公子到城東灞水之南柳堤盡處欣賞落日,長安公子想請蜀王前去一同欣賞」富嘉謨大急之下,卻也一字不差的說出楊悅交待的話。
「哈哈哈。」眾人一齊大笑,不只門衛,包括街使巡衛都笑了起來。眾人都覺得富嘉謨這個借口找得也太有點沒有深度,當街狂奔,硬闖王府,竟然是為了給蜀王傳信去「賞落日」,實在是好笑之極。
「賞落日?」門衛笑了半晌,才回道,「蜀王不在府中。只怕今日賞不成了。」
「走吧!」街使一拉富嘉謨,「押回武候鋪,先。」已有兩個巡衛上前將他捆住。
「一定要蜀王去看,」富嘉謨被巡衛拖住掙不開,又氣又急,只好大聲叫道,「蜀王不去看,只怕會出大事兒……」
眾衛士又是一陣哄笑,不去『賞落日』便會出事兒?這傢伙真是瘋了。
「吵什麼?」
正在此時,一個紫衣玉帶的英俊少年,跨馬到了門前,微微皺眉掃了一眼門前吵鬧的眾衛,問道。正是剛從外面吃酒回來的蜀王李愔。
「蜀王。」門衛忙跑到李愔面前報告,「這個少年說高陽公主請蜀王去城外欣賞落日。」邊說邊禁不住臉上的笑。
「高陽公主?賞落日?」李愔一愣,看了一眼富嘉謨。高陽公主請他看夕陽未免太讓人意外,他們兩個向來是互不理會,更況前幾天他還打了高陽一巴掌,她不氣他,還會有雅致請他看夕陽?
富嘉謨卻已大喜,叫道:「不是高陽公主,是長安公子請蜀王去。」
「長安公子?」李愔心中一喜,「她請我去看夕陽?」忙問道,「她在哪?只她一個人?」
「在城東灞橋南堤盡頭……不過,不是她一個人。」
「還有誰?」
「好像還有高陽公主。」
「高陽公主?」李愔一驚,詫異地望向富嘉謨。
「長安公子讓我給蜀王傳話:高陽公主請長安公子到城東灞水之南柳堤盡處欣賞落日,長安公子想請蜀王前來一同欣賞……」
「你說高陽將長安公子請了去?」李愔心下大驚,已明白怎麼回事兒,楊悅不是請他去看夕陽,而是在向他求助……
當下不及細想,已撥轉馬頭,直往城東「春明門」而去。
李愔雖然一刻不曾耽擱,可惜還是晚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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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倒在自己懷中的高陽公主,楊悅心中苦笑。冷汗叟叟,涼氣從後背自下而上,一點點爬上去,脖子麻木,全身僵直,一動不能動。
「高陽公主真是瘋了」楊悅心想。後世的「拉拉」「同志」不少,看來是傳統啊。從戰國時代不是已有「龍陽之好」……
「只可惜,」高陽公主突然一聲長歎。
「啪」楊悅臉上一痛,一巴掌狠狠地摔了過來。高陽公主已從楊悅懷中站了起來,看著楊悅驚魂未定的神色,瘋狂地大笑,
「只可惜,你同我一樣也是女人!」一陣狂笑,高陽已笑的面目全非,望著楊悅失魂落魄的樣子,瘋狂大笑。
「柴令武竟然會放過你,蜀王為了你竟然出手打我,連辯機都說你是好人……哈哈哈……看看你迷倒了多少人……」又是一陣狂笑,然而高陽的臉上卻沒有一絲笑意,怨恨、嫉妒……什麼都有,只是沒有笑意,狠狠地盯向楊悅。
還好,楊悅終於活了過來,心中反而一喜,被她打幾下,總比被這騷公主逼成「拉拉」要好。
「來人!」不待楊悅反應過來,已有兩個武衛走向楊悅,「將她給我綁起來。」
「本公主到要看看,如果在這張俊美的臉上劃上幾道,還有沒有人喜歡你!」
「錚」的一聲,高陽公主已拔出一支匕首,明晃晃折射著夕陽的光茫,將楊悅雙眼閃得睜不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