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楊悅起身,在院中做一套廣播體操,這是楊悅的習慣,學校養成的習慣,如今來到另一個時代,也保留了這點小習慣,這樣讓楊悅還能想到自己是個現代人。
武權早就來了,恭敬地垂立一旁。看到楊悅練那套奇怪的「拳法」,不無腹誹地想:「少主這趟拳法實在奇怪,一會兒象打拳,一會兒出掌,一會兒蹦蹦跳跳像在跳舞……」不過他卻不敢說出來。楊悅雖然一向隨和,但他卻知道謹守主僕之禮。
等楊悅做完早操,武權才走近來報告說有客來訪,問楊悅是否去見。
楊悅從武眉兒手中接過毛巾的擦了擦汗,心想古人真是有意思,拜訪也不看個時辰,一大清早擾人清夢,如果不是自己有早起的習慣,這個時候大概還在睡覺。擺手說道:「讓武大郎或者武二郎去接待吧。」
對於武元慶、武元爽兄弟,楊悅一向喜歡稱他們「武大郎」、「武二郎」。有時還歎息「武大郎」怎會長得這麼高?「武二郎」怎會只是個文弱書生?
武權說道:「這個人已來過兩次,第一次是大公子接待的,第二次由二公子接待,這一次說什麼也要見到公子。而且是裴學生陪著來的,少主是否見上一見。」
楊悅笑道:「什麼人這麼執著?」楊悅卻不知來人之所以如此早來訪,正是因為前幾次都見不到她,只好一早便來,以防她又出門去了。裴學生則是弘文館的學生,名叫裴炎。前些天楊悅與柴令武決鬥時,裴炎便是楊悅的「紛絲」之一。經常來拜訪楊悅,到是有些交情。
武權又說道:「他說自己是駱賓的王子,不過小人看他十分落拓,怎麼看也不像個王子。」
楊悅也很奇怪道:「駱賓的王子?駱賓在什麼地方?我怎麼不知道啊。」轉念一想,不由啞然失笑,心道:應該是駱賓王吧。唐初四傑之一,在文學史上大名鼎鼎,笑道:「原來是『鵝鵝鵝』到了。」
駱賓王據說少年神童,七歲作「詠鵝」詩,估計所有現代人都學過這首詩。此詩從孩子的角度看鵝,明快活潑,朗朗上口,十分有趣,當真是才華橫溢。
楊悅伸個懶腰,說道:「左右無事兒,不如去會會他。」
楊悅到前堂客廳,卻見到有五個人,都是士子書生裝束。楊悅只認識其中的裴炎。其他人楊悅都不認識,其中一個樣貌特別,與他人不同:衣衫老舊,個子矮小,面色黝黑,長像奇醜。
楊悅與眾人見過禮,先向裴炎打個招呼,笑道:「裴兄今日有何見教?」
裴炎回道:「某今日是陪著這位齊魯才子駱先生來的。」說著便引見眾人給楊悅,其中一個年輕人叫做富嘉謨,一個叫做徐彥伯,還有一個叫做王劇,而那個長像奇醜的黑廋小人便是駱賓王。
楊悅不免有些失望,心想:原來駱賓王是這副模樣。楊悅自從來到大唐,所見的王孫貴族、才子佳人無一不是相貌堂堂。未見到駱賓王之時,心中很自然的想像著駱賓王會是一個風流彥俊的才子,沒想到卻是一個又黑又廋的小個子醜八怪,不由「哧」的笑出聲來。
駱賓王見楊悅英俊瀟灑、身材修長、衣著華貴,與自己形成鮮明的對比。已暗自自慚形穢。又見楊悅嘻笑自己,不由心中又羞又怒,黑臉一板,激憤地說道:「這便是人人稱道的『長安公子』?原以為有什麼過人之處,一見之下不過耳耳。」
楊悅知道自己失禮,正要告罪,沒想到駱賓王先說出這番話來。見他一臉憤世嫉俗地模樣,心想:我不過笑了一笑,他卻說出這等無禮的話來。淡淡一笑,轉口說道:「是麼?我一向沒有認為自己了不起。怎能及得上駱先生大才?」
駱賓王原本是來長安趕考的鄉貢,沒想到卻名落孫山。到也不是他沒有才學,只因為當時科考主要考「詩文」與「墨經」,許多舉子紛紛先投到名人士流門下,吟詩唱對博個才聲,再由這些名流代為舉薦,才更加容易中榜。駱賓王自小便有天才之名,隨父親到了山東任上,在齊魯一帶早已名聲斐然,自恃才高,不肯依附名流,結果卻名落孫山。駱賓王憤憤不平,而又無顏去見「山東」父老,因此在長安盤庚數年,一心想憑自己的才名揚名長安以聞達於朝廷。因而多向才子們挑戰。近日聽說「長安公子」聲名雀起,便一心想要與楊悅一較高下。
駱賓王見說還以為楊悅反諷於他,哈哈一聲長笑,說道:「大才不敢,只不過會做幾句詩文。聽說長安公子文采名慣京師,今日特意前來討教一二,不知長安公子意下如何?」
楊悅心道:「原來是向自己挑戰來了。」她雖然不知道駱賓王的處境,但見駱賓王的語氣神態,已明白他的來意。正如楊悅與玄奘法師辯經一樣,所謂要想出名,第一便是罵名人,第二便是捧紅人。今日這駱賓王是衝著自己地名氣而來,看來想打敗自己,借此揚名立腕,因此說話才如此不客氣。
楊悅見他狂妄,不由也生了好勝之心,說道:「早就聽說過駱先生乃是神童,七歲便已能詩,今日得見豈能錯過,還請駱先生賜教。」
駱賓王見楊悅輕意答應自己的挑戰,不由暗喜,心道:「今日前來,只怕你不應戰,沒想到你這麼輕意的便應戰了。」當下不客氣地說道:「你我今日以文會友。公子可有佳做拿來一起評品如何?」
楊悅搖搖頭說道:「我向來不善長寫詩,沒什麼可拿得出手的詩作。」
駱賓王見說,氣的鼻子差點歪掉。楊悅這句話等於在說:你駱賓王自視詩寫得好,但是詩對於我來說是最差的一環,你拿來與我相比,比勝了又怎樣?
裴炎聽了微微一笑,說道:「公子不用謙虛,一句『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已傳唱街頭巷尾。前些天某還聽過公子的一首『綠枝蔭幽院,香茗飄亭苔,佛音心中繞,美人入簾來』,聽說是公子信口拈來。這等詩才,『長安公子』的名號自是名不虛傳。」
楊悅沒想到自己與辯機、高陽公主一起寫的詩竟然也會流傳出來,很是好奇,心道:「古代沒有報紙,這些八卦新聞都是怎麼傳出來的啊。」
同來其他幾位學生也紛紛叫好。富嘉謨接口說道:「『佛音心中繞,美人入簾來』,玉女佛心,當真是好詩。」
楊悅見說他是富嘉謨,想起杜甫的一句「舉天悲富駱,近代惜盧王」。說的便是富嘉謨與駱賓王,沒想到今日二人一起成為自己的座上客。不知道那盧照鄰與王勃在哪裡,現在出生了沒有。(楊悅此時卻不知,在座的王劇便王勃的親哥哥,而王勃此時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孩子,還不為人所知。)只是這富駱二人從外表上看相差甚遠,一個白面書生,衣飾華麗,一個卻窮困醜陋;一個囂張乖戾,一個卻說句話都不由靦腆臉紅,不由心中感慨。
楊悅並非勢利之人,原本對窮困潦倒地書生自然會生出許多同情,只是見到駱賓王如此狂狷,不由想到打壓一下他的心氣。見富嘉如此誇讚自己,說道:「富公子的詩句意旨高雅,筆力雄健一時無二,才是千古絕唱。」
楊悅見富嘉謨年少,雖說初唐文學史上富嘉謨與駱賓王齊名,一時稱為「富駱」,但駱賓王已年近不惑,而富嘉謨不到弱冠,也不知他的詩文寫了多少,名氣如何,鑒於先前總是貿然將別人還未做出的書文先說出來引人懷疑,所以不敢隨意引用他詩文加以誇讚,只是泛泛而談。
富嘉謨見楊悅誇讚,楊悅如今名聲在外,號稱「長安公子」,能得到她讚賞,自然異常興奮。畢竟少年心性,十分的高興,越加對楊悅稱讚不已,說到前些日子在弘福寺辯經的事兒,翹起姆指說道:「公子當真是高明之致,可謂我輩楷模。這些日子同窗們說起公子,無不佩服得五體投地……」顯見這富嘉謨也是楊悅的超級「粉絲」。裴炎、王劇等人也都紛紛表達仰慕之情。當下楊悅又謙虛幾句,勉勵富嘉謨將來詩文成就斐然。
唯有駱賓王在一旁微微冷笑,認為楊悅不過以退為進,雖然口中謙虛,實則內下十分狂妄。
裴炎、富嘉謨以及徐彥伯、王劇本來是駱賓王存心拉了做「斗詩」見證的,見他們紛紛對楊悅十分敬仰,更加激起心中鬥志,心想一會兒比拚結果出來,自己名頭蓋過「長安公主」,自此在京師名聲大震,當今聖上聽說後,高官厚祿豈不是唾手可得。見眾人談得興起,忘記了比文,不由有些不耐,說道:「既然大家都如此想要見識公子的高才,公子何不讓大家見識一番」口中說得恭敬,臉上卻極狂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