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簾已落,飄雨細絲如霧般掀了一角水氣。
英歡微一側身,再看向他時,目光且驚且喜且不解。
她方才開口想要說的,本不是讓他帶她走。
卻不料他會說這話。
但,先前一刻他還因她想要隨軍出戰而板著臉給她冷色看,眼下竟偏又主動要帶她一道去。
她動動眉頭,欲問,卻不知該不該在此時問,怔遲間他已揚掌扯了雨氅過來,抖開來披在她身上,利落繫好。
氅角冷緣掃過她的臉,沁涼。
他低了低頭,薄唇擦過她的嘴角,語氣淡淡輕輕:「不高興去?」
眼裡生生熄熄有焰亂跳。
她側眉,辨出他眸中緊閃而滅的喜悅之色,於是更加不明他心中到底在想什麼,只是下意識接口道:「自是高興去的,只是……」
話未說完手便被他握住,一路拽著大步往帳外走去,來不及再問再說,出帳之時便見外面營東遠處一片漆黑甲光。
人馬已然集結將。
她閉了嘴,待人將御馬牽來,便翻身而上,腰間蒼黑鐵劍被雨洗得濕冷冷,隨著她的動作一下下拍著絡璃甲片,聲音清脆得緊。
賀喜抖韁,繞馬一圈,掠過她身旁的時候低道一聲:「跟著我。」
她再無二話,一抽馬臀,隨他往東面馳去。
夜雨如珠而下,粒粒迅急,敲在他玄甲上,迸濺碎裂處處濕。
他未披雨氅,人在馬上舒體而騎。肩寬背挺。任雨落雨洗,毫無暇礙,待至軍前也不多言,只飛快掃視一番,見人靜馬默,便點了點頭,抬手比了個手勢,長臂一揮。猛地掌切而下!
千餘鐵騎抽鞭落馬只在一剎,萬蹄轟然震地,利甲所向之處割開片片雨幕,殺氣騰騰,向南飛馳而沖。
如此無言戾窒之象,頓時讓她心有所撼。
駕幸軍中已久,知男兒披甲剛逆無物,卻不知出戰一刻竟能迸出這般鐵血戾氣!
思緒飄忽一瞬。耳邊響起他低沉穩漠一聲吼:「走!」
這才陡然回神,見他已扯韁轉向,忙也吁馬調轡,隨他逆雨朝南。===順千騎踏泥而過之路疾馳奔去。
夜深雨大,天邊黑霧浩渺,悶扣如蓋。
人馬疾行間。睫掀睫落都是水,辨不清身周是何景象,只盯著他甲上冷雨之光,步步緊馳。
行了許久,地勢突然變陡,向南漸傾,兩邊高木密密叢叢,又有斜坡。
前方有令迅下。千騎驟然止步。
賀喜人在軍後。勒韁停下,昂朝遠處略眺一番。並未多令,而前方千騎鐵陣已然裂成兩半,各由將校領至東西兩面,分向而伏。
英歡蹙眉,眸書一斜,冷冷睨他,論眼下這陣勢,若無事先演排估測,哪裡會得這般迅而不亂,穩而不拖。
他人馬立了一刻有餘,見前方馬陣散佈開了,再無蹤跡可循,才低眼撐鞍,偏頭看她,一彎嘴角,笑道:「走。」
未及她有所反應,他右掌便長長探過來,拉過她的馬韁,口中低斥一聲,帶著她一道往東面山坡上跑去。
坡並不高,不過二十餘丈,坡下夏樹枝繁葉茂,雨落而托,紛紛抖抖好似柳腰少女。
人馬待至坡頂時才被他松放開來。
他抬手,抹了把臉上濕雨,轉頭看她一眼,道:「此地觀戰,正好。」
她立在馬上未下,身上雨氅油面已被雨水浸透,聽了他這話,不覺有絲冷,動睫瞥他,終於問道:「為何帶我來?」
他低眉,不緊不慢道:「因沒料到,燕朗會親自率軍出城追襲。」
她沒說話,心下卻在暗自思量。
他喉間忽而滾過一聲沉笑,又道:「更沒想到,他竟然只帶了三萬人馬。」
她聽見他這笑,心頭竟是一凜,方愷領軍向南,誘敵以戰,若中宛大軍不敵而走,此地僅憑他千餘鐵騎,又何敢言利斷其退操勝券之樣。
她又想了想,才開口,聲音如雨,脆且冷:「你這些天來背我不見,就是在忙此事?」
他一挑眉梢,嘴角微咧,「沒有背你不見。」
她假作沒看見他眼中黯柔之色,蹙眉又道:「以燕朗之老辣,怎會於雨夜親自率軍出城……」
他斂了目光,慢悠悠道:「因他不知,是我領軍在此。||-||」
她詫然,沒想到他又使這招,不禁輕嗤一聲,「這伎倆使來使去,竟還能騙人相信。」
他低低笑出聲來,腳下催馬湊近她,沉聲道:「想當年,連你也被我騙過兩回,休要嘲弄旁人。」
聲音甚惑,叫她臉龐乍然作紅。
知他所謂何事,不由更是羞惱,撇了眼不再看他。
遠遠天際墨染水飛,猛然傳來驚天動地怒嘯之音,聲聲不休,如龍吟九天,剎那之間響震蒼穹無限。
南面目盡之處,火光騰然而起,鎖雨頓化。
光波縹緲,卻帶了血腥之氣,自遠方一路蕩過來,橫映天穹一方赤。
她呼吸驟然緊促,勒馬向南望去,雖看不清什麼,可卻能感到那重重殺氣,萬軍槊戈相交而戰之象,仿若就在眼前。
「當是燕朗之部中了方愷誘伏之陣。」他在她身後低聲道,語氣緩緩,不帶一絲緊迫之情。
她攥緊了馬韁,不動不語,心口砰砰在跳。
竟是隱隱興奮起來。
他見她不出聲,不由驅馬並頭,又道:「怕?」
她垂睫。輕一搖頭。紅唇微彎,「不怕此戰,怕他不死。」
雖是淡笑,語氣卻是狠厲決絕。
一字一語咬牙而道。
他驀然揚眉,褐眸於這雨夜之中燃亮非凡,望她半晌,才漠聲道:「此一役,他必死無疑。」
蒼戾寒聲一句響。帶動了她心中翻湧之血,不明之火猛地騰燃而起。
她回身轉頭,看著他,眼中水火亂跳。
他目光順滑而下,落在她腰間黑劍之上,斜眉揚動,低聲問她:「可曾使劍殺過人?」
她搖頭,手卻不由自主地摸上那劍。
劍柄沾雨。涼得燙手。
這劍陪著狄風,舔噬過多少人的鮮血,才為她贏來腳下這寸寸疆土。
心底狠狠一動,先前那火又燃烈了些。
他又道:「可怕殺人?」
她抬睫望向他。見他眼底墨邃無光,不似說笑,不由一瞇眸。半晌之後,慢慢搖了搖頭。
心中恍恍一亮,陡然明白過來。
他為何會帶她來。
人剎然而動,冷冷一吸氣,看他策馬向前,不由跟了過去,立在山坡南面峭緣之處,遙眺遠方火亮之向。
漫天飛雨滾雜厚重咆哮戰聲。層層逼來。雨霧擰著血光,蜿蜒吞噬了她的心神。
渾身血沸之下。心底隱隱漫出些,陌生不明的東西。
似是奮然,又似狂躁。
本是懼血之人,此時卻被這血戰之聲攪得整個人都緊興而動。
昏暗天際似被那隆隆淒厲哀號之聲所染,漸漸壓低,然後更低,低到就似要傾墨而下,掩透遠遠雨血之色。
又過許久,兩山之下靜得讓人顫,千騎伏兵不出一聲響動,她心且不安。
他卻立如磐石,陡削面龐上隱隱帶了勝者之意,一雙眸書中忽明忽暗,不知心中在想什麼。
恍念之間,忽聽遠處傳來鐵蹄踏地之聲,倏然而近。
坡下猛地竄過一人一騎,飛也似地往北面奔馳而去。
她怔然,不及有所反應,隱見其後又跟了數百騎,甲潰兵亂,人馬喘息不休,逃命似的從兩山之間飛穿而過。
東西兩面仍是毫無動靜。
南面戰聲卻是越來越大,越來越近。
轉瞬之間,底下有數百騎過,人馬之眾漸漸多了起來,卻是慌亂無章,蹄踏甲動兵器亂動,一派昏聵不知所向之樣。
夜色之中,雨幕之下,騎陣之後遠遠有帥旗隨揚而來。
黑底白案,諾大一個燕字。
她整個人都呼吸不得,血凝心燙,馬韁勒得手都痛。
腰間鐵劍陡鳴而震。
身旁之人忽而策馬回頭,往坡北行去。
他彎身,自馬下撈起彎弓,動作迅急,拈指抽箭,張弓搭弦,行雲流水般一氣呵成,鏃尖對準山下漸漸揚近的中宛帥旗,隨之慢慢緊移。
她僵著,看那面高擎之旗隨敗退亂兵疾蕩近,飄進兩山之間。
耳邊驟然響起弦錚之聲。
利羽飛沖,穿過雨幕重重,直削旗桿繫繩。
丈寬帥旗遽然半落。
當此一剎,東西兩山之間伏兵齊齊吶喊出聲,震天動地大吼不休,箭嘯不止,利鏃哧哧穿過叢木,頃洩如注,射入潰逃而過地中宛大軍之中。
南面撲殺之聲愈近。
兩山之間,一人倒落數馬翻,中宛大軍瞬時亂上加亂,倉促之間撤退之陣全無章法,哀號低罵之聲混雜不清,血霧混雨騰騰而飛。
軍後忽然有銀甲一片,光凜透雨,伴著怒喝指陣之聲,幾瞬間便將亂軍穩住,又揮斥後方人馬,便欲破谷而沖,意在圖。
她在坡上俯瞰山下景象,看著那人那甲,心口恨火幾欲破腔而出
當是燕朗無疑!
兩面山下伏兵人馬瞬時皆,持搶策馬,衝入中宛退軍之中,如利劍橫掃蒼波,生生截斷了中宛大軍退路!
南面吼聲震天,蹄踏兵顫,遠遠便見方愷帥旗逆雨而展,如朔風過原一般,風聖軍並鄴齊輕騎似潮水一般自後方直直湧來,將中宛退軍之部盡數壓入兩山狹長之帶。
眼燙心抖。
南面重兵在迫,中宛前鋒拚命似地朝北突圍,北面千騎伏兵數寡難敵,不多時便被斜破一口,待整陣重圍之時,已有數十中宛騎兵衝出重圍,朝北飛馳而去。
破谷而出人馬眾中,銀甲之光陡亮。
刺得她一雙眼火紅。
她急急一喘,轉身看他,一眼就見他眼底滿是寒意,面無怒色,眉梢眼角卻隱隱散射凌厲鋒芒。
他收弓,臂下長槍之尖凜凜逼人,眉飛橫眸,衝她道:「隨我下山。」
貌似是今天上大封推。感言無非一句,謝謝大家長久以來地,鞠躬。
本想爆來個萬八千字的,奈何昨晚因趕報告通宵未眠,今天體力不支哇,四千來字就要頭磕鍵盤了。這幾日實是抱歉,後面更新若無意外應該都會比較正常了。
鐵血柔情,此章我大愛,大萌,呼籲大家一起萌啊……
下章,小喜無敵,小歡堅韌,鐵血柔情加強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