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語如絮。
兩面將領們只見他薄唇輕動,卻聽不見他對她說了什麼。
英歡面僵半晌,眼裡怒火漸漸褪去,清瘦雙頰稜線緩化,抬睫,目光沿數十散案慢掃一圈,紅唇柔柔一揚。
淡笑無媚,卻是艷極。
眾將怔愕之下不敢直視,紛紛垂。
她松敞如雲般的大袖拂過案邊,臉上笑意盡滅,左手五指撐案,猛地直身站起,一把握過先前那酒盅,拾了酒注子斟得滿滿,垂眸視下。
紗隨風揚,酒盅一傾,烈酒入土。
動作矜雅,卻是利落。
眾人復又抬起頭來,看著她,面上均是不解之意。
英歡手中仍握空盅,唇角微動,下巴稍抬,右臂一落,衝下開口道:「上敬,庇佑二軍師出得利的天地神靈!」
二斟軍酒入盅。
她長睫一低,端盅就唇,另一手拾袖相掩,一口氣飲盡盅中烈酒,眉尖輕蹙,湛瞳水亮,聲雖不高,卻清朗無阻,響徹將前軍後,「下犒,棄前嫌而共袍澤的兩軍將士們!」
眾將聞言盡數起身,甲片咯拉之聲嘩嘩在響。
她卻不等眾人謝恩以飲,飛快又斟一盅,眸冷臉硬,側過身子,朝向他,指繞盅壁,微一摩挲,啟唇高聲道:「中謝,鄴齊皇帝陛下坦信厚愛話音未落,手腕重重向下一壓,將酒盅猛地按在他面前案上。
酒濺數滴瓊液於盅中狂蕩不休。
甩袖轉身,越案而出,纖眉飛揚,足下不停,任襦裙長擺擦土掠泥一路而過。只是越走越快。
離宴歸帳。
眾人訝然不知所措,目光一直追隨著她,直至她背影沒入遠處黑暗中,才斂神而歸,轉而去看北案之上那一人。
賀喜左臂撐於烏木長案之上,薄唇微彎,嘴角噙笑,眼裡神色無人能懂。
側身偏頭。伸手拿過面前酒盅,大掌衝下一揮,示意眾人但坐無妨,才一仰脖,將盅中之酒飲盡。
酒辣非凡。
恰似注酒之人。
他垂眸,嘴角笑意愈濃……
縱是怒氣橫生,也能將火撒得如此滴水不漏、瀲灩生姿。
叫他如何不愛她!逼夜而亮。
英歡在外帳獨自待了半晌,看了一陣書。又翻了一會兒閱後未的折子,心中頗覺無趣。
明明是最熱鬧的一夜,偏她覺得淒冷不已。
不由一火。
扔了書和折子,自去內帳。轉了好幾圈,才理了些前不久換下未浣地衣物,抱了走到外面,踢簾而出。
行帳周圍守兵寥寥無幾,多數人都被她一早遣去營中享宴,這邊唯一留下的一個此時又在*著帳柱打盹。
她挑眉,也未怒,繞過那人便朝後面走去.
將手中衣物一件件搭在帳後掛繩之上。待明日專司浣衣的人來取。
在帳後空地上踱了一會兒,又看看遠處山巒隱霧,抬頭望了陣兒當空孤月,更覺無趣起來。
不由更是火大。
她一甩雙袖,抬腳往北面馬廄走去。
因知她今夜要去持宴,不會用馬。所以御馬這邊的馬廄也無人看守。只在西面營馬大廄那邊留了些士兵。
她進去,看那青驄駿駒鬃順尾垂。馬眼亮如水,心中怒氣不禁消了些,左右看看,拾了把草扔去槽內,抬手摸了摸馬,站著看馬兒低頭大口咬嚼著草,好一會兒才微微一笑。
搓掌拍裙,轉身出去。
外面五步遠,一人負手而立,玄袍金邊隨著夜風輕輕揚動。
英歡臉色乍然變冷,足下略頓,面無表情地走過去,越過他身邊時耳邊忽聞低沉一笑,下一瞬人便被他拉住。
她也不掙,任他拉著她的手,靜靜地站著。
他也站著,大掌暖暖將她涼手包進去,半天不開口。天邊雲遮月輝,夜色蒼邃。
遠處大宴之聲仍無休止。
風一起,裙上輕紗一揚,蝶翼綻飛,袍邊黯紋龍騰。
他一把將她扯過來抱住,硬臂鎖上她地腰,埋了頭下來,貼在她耳邊,低聲道:「氣什麼。
她不動不語,僵在他懷裡,長睫垂落,呼吸淡淡的。
他又道:「當眾離宴,任性至極。」
她遽然大火,一把推開他,抬腳就往前面走去,可沒走兩步,人又被他從後面一拽,猛地拉了回來。
她怒極,抬手揮過去打他,輕咬牙尖,恨恨道:「你不任性!」
他輕易躲開,扯著她的手腕轉了一圈,從後面復又抱住她,低頭湊過來,薄唇壓上她的臉,用力一吻。
她拚命一掙,避開他的唇,低聲惱道:「以後想要在你鄴齊大將們面前做戲,休要拉上我!」
「我做什麼戲了。」他聲音亦低,語氣漠漠,將她抱得更緊。
她去掰他的掌,冷笑道:「余肖請奏是否移駕至巍州城,本就不是什麼急事,奈何謝明遠要挑大宴之時來稟?!」
他不說話,低低一笑。
她繼續道:「說是入夜前接報,為何不在宴前來稟?我人在你帳中那麼久,都未聽有人來報!再者,出帳赴宴時他亦在場,怎的不報?偏偏就在宴中等不及了?!」
說什麼未當眾寵過女人,所以才這樣……
他哪裡會是這種人!
想著想著,不由更是來氣。
他鬆手放開她,握住她的肩膀,將她整個人轉過來,低眼看她,沉笑道:「就知瞞不過你。」
若是換了旁地女人,羞窘欣喜尚且來不及,哪裡還會動這麼多腦筋。
她瞪他,「你到底存了什麼心思!」
知他今夜所行諸事都是做給軍中將領們看的,卻不知他為何偏要這麼做。
他拉起她的手,牽到嘴邊,輕輕咬吻她的指尖,見她微顫欲縮,才一把攥住,眸黯聲低,道:「讓人都知我敬慕你、信你,不好麼。」
她甩開他的手,盯著他,唇揚冷語道:「你若實不願同我說,也罷!」
蹙眉低眼,疾步往行帳走去。
「若不讓鄴齊軍中大將知我確是敬你信你,」他的聲音從後面傳來,涼得透心,「將來如何能遵你令。」
她一下子站住,飛快轉身回頭,不可置信地望向他。
他俊臉在夜色下似峰而削,刀唇又開:「若不當著邰將領們面前行此之舉,鄴齊軍中又有何人肯信。」
她手指在抖,眉蹙更緊,眼不眨地看著他,問道:「我為兩主帥,本是此役權宜之計,你何來以後讓兩軍大將共遵我令之言!」
他未立時言語,慢慢走過來幾步,站在她身前,微微垂,眼裡淡淡亮了一下,竟是笑著道:「若有一日我不在了,兩軍不聽你令,該聽何人之令?」
她心口一震,看著他這笑容,眼底卻是一濕,開口顫聲,罵他道:「胡說什麼!」
人一抖一顫,有淚落下。
似江河閘口大開,便再也關不上。
喉頭一梗,身子往前一伏,撞進他懷中,大哭起來。
淚湧得止也止不住,頃刻便濕了他錦袍襟前一片。
他大掌撫上她的背,仍然在笑,聲音卻啞了些許,道:「這也能哭。」
她手指緊緊勾住他腰間袍帶,哽泣不休。
一向都知他籌謀在胸,莫論何事都會提前布策,卻沒想到他連這也會算計!
她與他歷經何難何苦才走到今日這一步,她又怎聽得了他說這種話!
他見她哭成這副模樣,聲音更是啞了下去,慰道:「平日裡那般剛強,怎的就禁不起這一句話。」
她不管不顧,狠狠掐了他一把,死死咬著唇,悶著頭哭。
他摟著她,終是如哄孩子一般,低聲笑道:「先前之言,就當我從未說過……莫要再哭。」
她忍著,半晌之後微微抬頭,去看他,小聲道:「你不會不在。」
「我不會不在。」他笑。
她又掉淚,垂下頭,鬆了手,慢慢地拾袖擦了擦臉。
他抬手去揉她的,又歎又笑,開口道:「諾大天下,泱泱之世,戰且未休,疆尚未定,我不會不在……」
她身旁。
(繼續趴地大哭)請大家忘了我說過要調整作息時間的話吧……我真是作息無能啊……(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