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天喜帝 卷三 歡若平生,喜之不盡 卷三 歡若平生,喜之不盡 帝業三十六
    卷宗一起一袖灰。

    戶部後面的小閣裡,紅木架板朱漆已落,其上卷卷宗簿皆是厚灰成堆,陽光自雕稜小窗外透進來些,一室光影斑駁,可卻仍是抹不去冬日陰寒。

    輕塵濺面,曾參商來不及掩鼻,微嗆一下,連著打了好幾個噴嚏,手上捧著的厚厚的一摞卷宗險些便要滑落在地。

    她身子忙朝旁邊粉牆一*,抱穩了手中諸物,拾袖抹了抹其上積年已久的灰塵,眨動了一下眼睫。

    無塵,無塵。

    臉微微熱,心中暗暗將自己啐了一口,不過是來此處取過往公文,竟也能想到他。

    門板未合,外面有人輕叩,探頭進來輕聲道:「劉大人已回來了,正急著要看北面三路度支細末,你……」

    「馬上便回去!」曾參商忙道,又急急去尋了未齊的幾卷,而後出閣落鎖,快步走回前面去。

    一進戶部後堂,耳中隱約便聞「沈相」云云,她疾步走過去將找來的卷宗交給度支主事,而後悄悄抬眼朝前堂瞥了眼,果見戶部尚書劉知章已回,忙又朝後面一角走去,縮在桌案前,不同旁人多語。

    將頭埋在案上齊肩高的卷宗裡,一副苦幹之樣,可兩隻耳朵卻是早就豎了起來,巴巴地想聽清楚前面人在說什麼。

    「……還是當著皇上的面,便同樞府的人爭相不讓……」

    「可不是,許公地臉都氣白了……」

    「……到底還是年輕氣盛。此事若是姚越還在,中書哪裡會和樞府鬧得這麼僵……」

    「罷了罷了,軍政大事自有他們操心,皇上聖意未決,我等議論這些做什麼。莫要讓有心人聽了去,回頭又參上了……」

    她咬著筆桿,凝神費力了半天,也只聽了個模糊大概,知他們是在講沈無塵,可卻不知到底是何事。

    自他拜相以來,便再無來找過她。

    想他以前尚在工部時,平日裡偶爾或可一見。現如今他早朝退後便是直回都堂治事,縱是二人同處大內,她與他之間也似山高水遠,遙不可及。

    本以為不見便可漸忘,誰知一日拖一日,心中竟是越來越想他。

    見不到他,便只能從旁人口中知道關於他在朝中的那些細碎傳聞,沈相沈相,九卿之列,高高在上。叫她更覺自己位低人微。

    曾參商悶頭伏案,指尖一下下地戳著眼前公文,滿心煩躁。

    既是如此,那他當初何必要來招惹她……招惹了她。又且揮衣袖便沒了影蹤,徒留半襲落拓青衫,叫她無論如何都忘不了。

    身旁有人輕輕拍了兩下她的肩。

    曾參商驀然回神,身子微震,扭頭抬眼,見是度支主事孟倜,連忙起身,在臉上堆了個笑。「孟大人。」

    孟倜看她一眼,將手中檢理好了的三冊卷宗遞與她,吩咐道:「這是沈相昨日說要調看的,你去內都堂呈與他,便說是劉大人親自查勘過地,不會有錯。」

    曾參商慢慢接過來。呆了一瞬。眨眨眼,「唔……」竟是叫她去他那裡……手指僵軟。小差點就握不住那卷宗,這才覺自己怔神無禮,慌忙抬眼看向孟倜,「在下這就去。」

    慌亂之間捧了那卷宗就往外面走,待出了門才想起忘記討要入左掖門的通牌,回身又去尋孟倜,訕訕地接了通牌,才又出去。

    腳下飛快,步子凌亂,胸中一派兵荒馬亂,甲盾刀槍橫衝直撞,人好似要被這突如其來的心潮掀翻在地,拚命地穩了又穩,才沒讓自己跑起來。

    一路過左掖門朝都堂行去,越近身形越僵,到最後幾欲停步不前……想見他,卻又怕見到他,當真是萬般矛盾,滿身都是不自在。

    腦中憶起那一夜他輕聲喚她的名,他慢慢說,我等你,好不好?

    曾參商腳下一頓,掌心又開始冒汗,當日她趕他走,她不叫他等……自己眼下又是在做什麼?!

    思如亂麻之間人已至都堂門前,門外小吏見了她,上下打量一番,略帶遲疑道:「……曾大人?」

    曾參商稍愣一下,又馬上擠出個笑容,「我……奉戶部劉大人之命,來給沈相送這個。」說著,揚了揚手中卷宗。

    她人得英歡寵信,常入九崇殿,又伴君駕至西苑多次,因是大內裡的這些小吏們能認得她,也不足為奇。

    小吏瞅她一眼,小聲道:「沈相今日下朝歸內之後,說是除持詔之人外,旁的一律不見……」

    「啊,」曾參商竟沒料到會有這麼一說,不由扯扯嘴角,「無妨無妨,你代我將這些交與他便好……」

    佯裝一副不在乎之樣,將那卷宗朝前遞去,人卻是一瞬間頹然不負,蔫了下來。

    怎麼都沒想到,好不容易得了個機會能光明正大地來尋他,卻也終是見不到他的人。

    小吏見她要走,忙又叫住她,「曾大人,」見她轉頭,便又小笑了一下,「都說曾大人同沈相私交甚好,要不大人且在這兒等等,在下去替你問問……」

    曾參商聽見這話,臉唰地紅了,慌忙止住他,又道:「哪裡聽來的流言,作不得準!我根本就不認識沈相……」

    她見那小吏地目光愈好奇,突覺自己再也說不下去,便胡亂搪塞了幾句,轉身飛快地往回走。

    走了沒十步,身後便傳來叫她的聲音

    「曾參商。」

    語氣淡穩無波,聲音沉沉入耳,叫她渾身一陣麻。

    曾參商心中微怯。冷汗滿掌,緩緩轉身回望,一襲紫袍端端映目,玉帶赭靴上下相襯,刺得她頭暈眼痛。

    「沈大人。」她乾咳一聲。不痛不癢地叫他。

    沈無塵負手立在門前,淡淡看她兩眼,「進來。」說罷也不看她跟沒跟上來,轉身便又入內。

    曾參商低了頭,腳在青色宮磚上蹭了蹭,掙不過心中之情,邁了小步走上前去,路過門口小吏時只是伸手接過那幾冊卷宗。也不敢再抬眼看他。

    先前她還信誓旦旦地說不認識沈無塵,此時沈無塵開口便能叫出她的名字,今日之事若是傳出去,背後已有地那些風言風語不知還會變成怎樣……

    「把門關上沈無塵進去後回身,看她一眼。

    她關門,緊緊捏著卷宗。

    「過來。」他又道。

    她垂著頭,往他那邊走了幾步。

    「坐。」

    她把手中的東西擱在案上,卻是不坐,小聲道:「劉大人說這些都是他親自查勘過的,當是不會有錯……」

    沈無塵拿過一冊。隨手翻了翻,又抬眼看她,「說完了?」曾參商點頭,「沈大人若是沒有別的事吩咐。在下就先告退了……」

    打斷她。

    她抬頭,恰巧觸上他的目光,心間不由一躁,「何事?」

    沈無塵指指案前木椅,仍是望著她,「陪我一會兒。」

    曾參商怔了怔,沒料到他說得如此理直氣壯,那目光仍似先前那般直白無遮。根本是變也未變,當下不禁紅了臉,想到先前門外小吏之言,又微惱起來,沒好氣道:「無緣無故叫我留下成何規矩?你可知旁人都是怎麼說我地……」

    「趨炎附勢?」他低頭看她,「還是攀附權貴?」

    她看他仍是一臉不在乎的模樣。不由更惱。「你怎麼……」

    沈無塵忽而伸手,將她整個人拉入懷中。抱緊了才又道:「既是被人這麼說了,那你若不做點什麼,豈不是枉擔了這虛名?」

    曾參商聞著他身上這氣味,臉挨在他胸前,漸漸變得滾燙起來,掙也掙不開,心底轟地一塌,脫口而出道:「幾個月都沒見你,以為你早忘了我這人……」

    話一出口便後悔不已,這話……

    沈無塵又將她抱緊了些,下巴抵在她頭頂,低聲道:「東面地事情成山似的多,近日來忙得連覺也沒的睡,再一想到你上回那話,便索性想等忙過了這段再去找你。」

    曾參商用力推了他一把,從他懷中抬起頭,嘀咕道:「既是這般忙,那我更該走,免得誤了軍國大事……」

    沈無塵輕笑,抬手勾過她的下巴,「讓你陪我一會兒,這麼難?」

    曾參商支吾兩聲,掙離他地身子,去一旁案前坐下,半晌才抬眼,臉頰微紅,看著他道:「只得一會兒,晚些還有事呢……」

    沈無塵墨眉漸展,眼裡儘是笑意,去一旁續理政事,不再多言。

    曾參商老老實實地坐著,不時地抬頭看看他,見他眼下青黑,滿面疲容,人也比先前瘦了些,心底略略有些不是滋味。

    東面戰事連連,朝中壓過來的事情有多少,她能想像得出。

    單是收降地那二十多州南岵大鎮,換防安民,選吏外派,重編行路,賦晌城建,哪一事談得上容易?

    內都堂宰執治事雖是由他同廖峻二人分印輪值,可廖峻年邁,諸多政事便都堆在了他這邊,再加上英歡頗是信任他,有意無意間便將許多重責之事交與他做,因是才忙至眼下這寢臥不安的地步。

    曾參商見他低眉在思,便順手撿了一堆擱在案上的折子看,翻過之後替他分理成幾小摞,再抬眼時便見他正盯著她看,眼裡深深淺淺一片,似笑非笑。

    她這才覺自己僭越了,這些折子哪裡是她能碰的了的……忙收回手,訕笑一陣。小聲解釋道:「……無心之為。」

    沈無塵眉沉眼動,半晌才又低了頭,「無妨。」

    曾參商想了想,忍不住問他道:「先前聽人說,今日早朝你同樞府地人相爭不休?」

    「消息倒傳得快。」他扔了手中地筆。眉間深陷,「這才多久,連你也聽說了。」

    她看出他神色不似往常那般淡若,心中瞬明定是什麼令他棘手之事,忙道:「若是不便,就別說了……」

    「攻伐中宛,選帥之事。」他低聲道。

    曾參商一怔,沒料到他會毫無顧及地對她說出此事。心底微暖,「南岵之事尚且未定,現下若論中宛,是不是太早了些?」

    沈無塵自她面前抽過一封折子,邊看邊道:「不早。狄風破梁州,只是早晚之事。」

    曾參商想了想,也點頭,「狄將軍沙場威名赫赫,此次於南岵攻城奪寨可謂無往不利,若是將來攻伐中宛亦由他掛帥出征。定能勢攝中宛……」

    話未說完,便見沈無塵黑了臉,手中折子也摔在案上,不語不言。

    曾參商頓住。不再說下去。

    從未見過他這樣的神情,似怒非怒,卻隱隱生威,令人不敢再開口說話。

    良久,他才抬眼,看向她的目光頗為複雜,「樞府也是此意。」

    她挑眉,忽而全明白了。不由起身,「你是擔心狄將軍,所以不願他再掛帥?」

    沈無塵不語,似是默認。

    曾參商垂眼,不知說什麼好,沈無塵與狄風之間的情誼若何。朝野人人都知。

    他二人之間遠非尋常臣僚可比。同為英歡心腹十多年,其間經過多少事多少磨礪。才換得如今這等相惜相護之情。

    只是她惟一想不明地卻是,沈無塵何故會擔心狄風出征中宛……

    他伸手過來,輕撫她的額,待她抬眼看他時,微微笑道:「莫要費心思琢磨此事了,將來究竟如何,還得看皇上作何打算。」

    曾參商看他在笑,心裡鬆了口氣,本想勸慰他,誰知反被他勸,不禁也笑起來,對上他溫光四濺地目光,臉又淺淺紅了。

    沈無塵大掌漸漸移下來,摸過她地臉,輕聲喚她,「參商。」

    低低應了一聲,任由他捧住她地臉,拇指輕輕摩挲她地唇,身子不再躲掙,心中也不再抗拒,感到他轉案過來,輕拉她的胳膊,自己下意識地便縮進他懷中。

    沈無塵嘴角噙笑,忍了忍還是沒忍住,笑了出來,垂頭吻了吻她頭頂的,又喚她一聲,「參商。」

    她紅著臉,在他胸前*了一會兒,才又推開他,輕吁一口氣,道:「需得回去了,晚些還要去見皇上。」

    沈無塵心中略算,想到今日是她入禁中講書地日子,不由笑道:「皇上許你九崇殿說書一職不過是加你個虛銜,你還真把自己當……」

    曾參商抬眼瞪他,抿唇不語。

    沈無塵鬆開手,「你先回戶部去,」他臉上笑意淡了些,「此話雖不該我對你說,但皇上今日身子微恙,便是你去了,也是改日再傳的結果。」

    她略顯詫然,想到前兩日伴英歡至西苑時她還是一身精神,而沈無塵今日既是說皇上身子微恙,那定不是什麼小病,不由感到奇怪……

    沈無塵輕捏她的臉,目光愈寵溺,「別胡思亂想,聖體如何,自有太醫來斷。」

    曾參商臉又紅,拍開他的手,急急忙往門口走去,待至了門邊才又回頭瞥他一眼,「你……」咬了咬唇,心底小鼓敲動半晌,才小聲道:「別太累了,注意身子……」

    沈無塵聽見她這話,微怔了一瞬,轉而笑起來,正欲開口再言,便見她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負於身後地手握起來,復又展開,如是三次。

    能得她今日之言,怕也不是……求不得了罷。景歡殿外六位宮女靜候,望見遠處疾行而來之人,忙下階去迎,「皇夫。」

    寧墨點頭,面上霜意未變,神色略顯焦急,邊往前走邊道:「皇上身子不好幾日了?」

    宮女替他出去身外厚緞青蟒白綾袍,一邊遞過熱濕帕子來與他淨手,一邊答道:「還是前幾年的老毛病,這次不知怎的又犯了……月信昨日剛至,夜裡便疼得人都睡不了,早晨根本沒法兒地,卻還是硬撐著去上早朝……」

    寧墨趁隙朝內殿看了一眼,皺眉道:「沒用太醫院以前調的方子麼?」

    宮女接過帕子又遞水來,「夜裡便讓御藥房的人煎了送來,服了之後卻是一點未好,無奈皇上不讓傳太醫,直等早朝下了後實在忍不得了,才讓人去傳的……」

    寧墨接過玉杯潤了潤唇,不再多言,直直轉身入了內殿。

    床榻之上垂幔未放,英歡躺在床上,雙眸微合,眉尖緊蹙,半縮著身子,額上汗絞濕,臉色蒼慘如灰。

    寧墨走近,撩袍坐於榻邊,心底沉沉一歎,伸手去將她濕撥開,又擦了擦她額上地汗。

    英歡緩緩睜眼,看清是他,又半垂了長睫,低聲道:「怎麼是你來了……」

    寧墨收回手,將身上衣袍盡數解開,手探進錦被裡,握住她地足踝,雙掌在她足底按壓了一會兒,然後將她冰冰涼的雙足慢慢抬起,放在自己暖熱地懷裡,身子向前挪過些,看著她臉色微變,才扯動嘴角,淡淡一笑,道:「不是我,還會是誰來。」

    提前祝姑娘們3.8節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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