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天喜帝 卷三 歡若平生,喜之不盡 卷三 歡若平生,喜之不盡 帝業三十一
    「臣不是因為關心他才問的!」曾參商急急忙地低叫一聲,手中韁繩跟著一緊,座下馬兒喘嘶吁吁,尥蹄抖鬃。

    英歡唇邊浮起笑,「性子比馬兒還躁。」頗有深意地看她一眼,而後驀地一夾馬肚,朝前穿林奔去。

    曾參商小而挺翹的鼻尖上沁出幾粒汗,眼望英歡漸行漸遠的紅衣背影,眉一皺心一歎,揚鞭用力抽了下馬臀,追了上去。

    一個半月前京中聞沈無塵至北戩,而後便再無收到過任何自北戩傳來的消息。

    那一日於東角樓外大街上,馬車之中她對他說的那句話,仿若夢魘一般,日日夜夜令她不得好過。

    ……你此去北戩,最好永遠不要回來!

    當日心中對他滿是憤恨之情,怨念之辭未經細想便脫口而出,眼睜睜地看著他面色及黑眸間歸暗,卻也未思他會作何想法。

    只是現如今,真的再也不得他的音訊,自己竟會惆悵。

    是愧疚還是歉意,知自己會擔心他的安危,可這感覺卻讓人異常惶恐。

    他的目光他的聲音,和煦之笑出奇之舉,在她腦海中一日卻比一日清晰,回憶中那些不多的同他在一起的零碎畫面,就若一隻無形的手,強有力地攥緊她的心,時刻不松。

    倘是他真的為北戩所害,再也不能回來……

    心猛地一扯一揪。

    曾參商咬咬牙,口中低低地咒罵了一聲,他敢出意外!他敢不回來!

    若是他要讓她此生徒留愧疚之情。便是他死了她也不會放過他!

    狠夾馬身,策馬縱行,不消一刻便至林外。

    英歡人已下馬,抬手解開頭上紫弁,將馬韁遞給一旁候著的殿前司侍從。自向不遠處苑廊間走去。

    曾參商翻身下馬,穩穩落地,反手揚韁,受鞭入袋,動作行雲流水般一氣呵成,而後緊跟英歡步伐,向前行去。

    廊間有黃衣舍人祗候在前,手捧一折赭章。見英歡騎射已畢,便上前恭敬道:「陛下,樞府命人送來的。」

    英歡由著旁邊宮女替她解卸背後箭,眉揚眸亮,二話不說,伸手便將那折子接過來。

    曾參商抬眼去望,就見那赭章之上插了紅色小旗,不由挑唇而笑,走兩步過去,問那舍人道:「又是東面捷報?」

    黃衣舍人低眉晗。「是。」

    曾參商使勁握了握拳,心中大悅,這已是自邰鄴齊二國同於南岵用兵以來地第四封捷報了!

    英歡目光橫掃捷報上言,匆匆閱畢之後啪地一合。難掩滿面喜色,胸口竟在微微起伏,明眸紅唇光亮迫人,回身將隨駕至此諸人掃視一番,而後高聲道:「狄風於三日前破潢州!」

    此言一出,諸人之情皆是沸然而騰,俯而叩以賀。

    潢州乃南岵西面要塞之地,潢州既下。南岵西起秦山一脈,東至京都梁州,俱是一馬平川的河原,縱是中宛大軍再頑固不休,也難敵邰騎兵鐵騎征踏!往後所圖的,便是看狄風與朱雄誰能更早攻近梁州了!

    英歡飛快抬手一揚。著眾人平身。側道:「今日在場諸臣,皆賞!」說罷又免眾人謝恩之禮。上階入廊,手緊緊地攥著那封捷報,眼中水光且晃且止,待走了幾步後,又忍不住將那捷報一把展開,細細再看一遍。

    心中喜悅之情如海浪沖天,久久不休。

    先前欲從北調兵攻中宛,意在解狄風之困,卻不料狄風一路殺伐征討竟是如此順利,短短兩個月間便連克數州,眼下又破了潢州!

    如此看來,一旦調兵南下,中宛必慌,而黃世開之部若棄南岵而歸,則南岵梁州以西決無可能抵禦得了狄風之悍,邰定會早於鄴齊攻下梁州!

    梁州。梁州。

    一想到或有機會能讓南岵皇帝披白出城而降,胸中滿滿都是興奮之情!

    英歡按捺住心中湧蕩之情,走了幾步之後轉身回,對曾參商道:「你一會兒也不必再隨朕回宮了,早些回去歇著便是。」

    曾參商知她心情正好,也便不多擾,輕應了下來,回身之時見先前送報那黃衣舍人正跟著上前,不禁悄悄將他一攔,見四下無人注意,便壓低了聲音問他道:「可有北面傳來的消息?」

    黃衣舍人看她一眼,嘴唇欲動,卻仍是搖了搖頭,「回大人的話,並無。

    曾參商一陣失望,面上因聞捷報而存地喜色瞬時消了個七八分,隨便擺了擺手,道:「你去罷。」

    英歡在前並未回身,眼見曾參商同那舍人低聲在言,一張小臉紅了又白,面上滿滿都是失望之色,不由挑眉,又淡抿紅唇,待看著她低頭走了之後,才招手將那黃衣舍人喚近,「可是問你北面的消息?」

    舍人點頭,「小的一個字也沒敢說。」

    英歡眉間隱潮,轉身慢慢往前走,一邊又問道:「沈無塵何時歸京?」

    「說是明日午後便至北郊,陛下可要遣人去迎?」

    英歡凝思一陣兒,才搖頭道:「倒也不必,待明日他回來後再看。」心中暗歎一番,又是輕道:「也沒想到他回來得這般快,才從北戩走了多久?」

    舍人小聲笑道:「十多日,二十日不到……說是路上晝夜兼程,飛也似地往回趕。」

    英歡腳下步子頓了頓,臉上笑容凝住一瞬,低眉攥緊手中戰報,低低道:「竟是這麼急?」

    可這麼急。又是為了什麼。

    是因北面事出緊急非要當面與她奏明,還是因……

    英歡驀然轉身,遠處只見棗紅駿馬,不見曾參商之人影,天邊晴空素茫。身邊風聲悉娑,春已至末,就將入夏。

    有情之人,無情之世,這天下豈止她一人身陷此境?一指豆大燈苗悠悠在燃。

    曾參商支肘於案上,小臉被燭光映得一片昏黃。眉毛挑起,抿著唇盯著眼前一紙白宣,一動不動。

    良久,才鬆肘拾筆,在上面勾勾塗塗,口中間或小聲念叨兩句。

    紫毫飽蘸濃墨,揮筆其上,洋洋灑灑數百字,一氣呵成。

    她垂了眼,低低歎了口氣。扔了筆,人伏在案前,癟了癟嘴,伸出手指點了點那紙上未干之墨。一咬唇,又猛地直起身子,拿過那紙便要撕碎。

    「時已入夜,為何還留在戶部不走?」

    門板不知何時被人推開,甚是熟悉的聲音自前方傳過來,字音如雷,滾入耳中,她的手不禁一抖。任那紙又落回案上。

    曾參商驀地抬眼看過去,一襲青衫端端映入眼底,門邊男子甚是俊朗,正嘴角壓笑,盯著她瞧。

    眼角鼻尖忽地全酸了。

    她推案起身,指著他。手指微顫。似是不信,「你……怎麼回來了?」話一出口便想咬掉自己地舌頭。她何時似這般忍不住心底之情?!

    沈無塵微微笑著朝她走過來,低頭去看案上那紙,「不是說,再也不作文章了麼?」說著,伸手便要去拿。

    曾參商一下子回過神來,去擋他的手時卻慢了一拍,看著他已拿了那紙要讀,不由急得額角驟起汗粒,大聲道:「不准看!」

    從案後繞至前面,撲著去搶他手中之紙。

    沈無塵挑眉,朝後退了一步,將手舉高,抬眼去看,薄薄宣紙透光而亮,其上小纂字體靈秀中又帶了野氣。

    曾參商火大得要命,握拳便去捶他,「還給我!」

    沈無塵一邊躲一邊笑道:「再鬧,鬧得旁人都來瞧才好……不過是篇文章而已,有什麼見不得人的。」

    曾參商聞言不敢再動手,生怕真地將旁人引來,只是面上更紅,眼裡怒火撲簌簌地往外冒,「小人!」

    沈無塵仍是將那紙高高舉在手中,瞇了眼看過去,口中輕聲念道:「……諱無塵,字子曠,為沈氏。」驀地挑眉低眼望她,「這是……」

    曾參商面上黑紅有錯,恨恨地一跺腳,便要往外跑。還未至門邊時,身後便傳來他低沉壓抑的大笑聲,她忍不住又轉身,見他笑得眼角都皺了起來,捏著那紙地手也在晃抖,不由更氣,「不許笑!」

    沈無塵看她一眼,邁了幾大步走過來,飛快地將門板合上,然後將她拉至身邊,抬手揉了揉她束好的,笑道:「我沒日沒夜地往回趕,只想能早些見到你,你卻躲在此處,給我作墓誌銘……」他揚了揚手中薄紙,眉清目明,「就這麼想讓我死?」

    曾參商本是氣他,可聽見他那最後一字,喉頭竟是一瞬間哽住,眼眶又紅,隔了半天才道:「你一走便杳無音訊,我還以為你真的……」

    沈無塵看著她,眼裡漸起柔意,仍是笑著道:「這不是好端端地回來了麼?」又看看那墓誌銘,「只是可惜了這個。」

    曾參商臉色臊紅,又要去搶,卻被他錯開,聽見他道:「既然寫了,難得一見你之所作,不管是什麼,我都得仔細讀一讀才是。」

    沈無塵鬆開她的胳膊,目光將那紙上下掃落一番,挑眉輕念道:「……大歷元年舉進士,第一人及第,歷大理評事,著作佐郎,太常丞……張文靖公、謝敏公、與今參知政事廖公,鹹薦其能,改右司諫,太常少卿,秘書監,吏部侍郎,左丞,就拜工部尚書。」

    曾參商低著頭,左手掐著右手,恨不能找個地洞鑽進去。

    沈無塵一口氣念畢,驀地笑出來,目光移至她身上,開口道:「你記得比我自己還清楚,是什麼時候知道這許多事情的?」

    雖是問話,可卻不等她答,他便目光飛移而視,又繼續念道:「……子曠為人,外雖愉恬,中自刻苦,而志守端直,臨事敢決。進,足以傲視群雄;退,亦可寵辱不驚……」

    他停了停,笑容愈大,垂下手,轉而看向她,「原來我在你心中是這般的……原先那些無恥、小人之言,是否全都不作數了?」

    曾參商面上心中皆是火,連指尖都要羞紅了,伸手扯過那張紙,迅將它撕碎,又將紙屑緊緊攥在手心裡,「沈大人還真是……」

    「喚我子曠。」沈無塵眸中凝亮,盯著她道。

    曾參商咬著嘴唇,撇開眼不看他,心卻越跳越快,好似秘密被人窺覷到一般,只想轉身就逃。

    沈無塵一把抓起她的手,用力掰開她握緊的指,低聲道:「都敢這樣寫了,還不敢這樣叫?都已成此情態,你還想……騙自己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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