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陽殿外禁衛嚴森,青天之下一派蒼穆苛肅。
沈無塵臉色越暗,步子越沉,先前見到曾參商時心情一片大好,此時卻是烏雲漫漫,心雨將至。
一路行來過內諸司,見學士院朱門前銅鎖已除,遙不可見裡間情形,卻也能知英歡定是詔翰林學士祗候在此,以備草詔。
不過才一個時辰而已,到底能出何事……
黃衣舍人步子飛快,下裰黃錦隨風陣飄,過約欄時並無禁衛過來盤查,顯是英歡早已吩咐過了。
上階入殿,一路不需通稟,待沈無塵一腳邁過殿檻,殿門便被人從外徐徐合上。
門板重重相閉之音響起,殿中已候諸臣轉身望過來,面色均是不佳,沉沉泛黑,無人開口說話。
座上英歡服之未重,身上只是石青羅衫加淡紫襦裙,在腦後單綰了個髻子,看樣子也是因傳詔後急著過來,未能來得及換裝。
沈無塵眉頭鎖動,行過禮後站定,抬眼望了望,見左側為三省宰執參政,右側為樞府官吏,便移步至左側,立在末尾。
先前來時路上只是暗自揣測,此時見了這殿中情境,心中竟是隱隱作駭。
中書樞府諸臣同時傳詔,莫不是要舉兵事……可又為何如此急不可耐,且又為何將他也一併詔來?
英歡目光凌掃諸人,最後落在樞密使許彥身上,僵然開口道:「樞府先前接東面急報。許卿先說。」
許彥左邁一步出列,斂衽低,「中宛援軍五日前過秦山,夜襲狄風之部,邰大軍損三千餘人。」
言似石子投湖而沉。見波不聞音。
殿上眾人面露驚駭之色,面面相覷,卻無一人開口。
邰同鄴齊共伐南岵京北諸州一事雖是定了,卻也未得有司細議,兩面調遣將兵合謀未決,加之英歡先前大婚,便決計待婚典過後再定何時兵。
南岵大軍死守壽州以北,中宛援軍亦不南下。半年之間築城防而居內不動,人人都以為南岵是要棄壽州以南諸地,誰也沒料到中宛大軍竟會於此時突然西襲難。
邰雖佔秦山以西諸地,可攻伐南岵者為鄴齊而非邰,南岵大軍不動而遣中宛援軍先行,不攻鄴齊之部卻襲邰大軍,此舉打的是什麼主意!
殿中靜靜,惟塵落影晃,諸人心中皆在沉思
沈無塵眼縮唇緊,這才知道英歡為何急著傳詔諸人。只不過他此時心思卻與旁人不同……
他抬頭望一眼英歡,又看向許彥,出列低聲道:「敢問許大人,狄將軍人在軍中可是一切安好?」
英歡眼中微動。長睫顫中漸垂而落,遮去了其間黯淡之色,放在座側的手緊緊攥著鏤彩浮龍之柄不松。
許彥遲疑了一剎,面上略帶猶豫之色,「來報言狄風負小傷,並未詳說傷勢如何。東路軍中太醫院上捨生仍在,金瘡之傷沈大人不必擔憂。」
沈無塵心裡重重一頓,閉了嘴不再說話。
雖知沙場之上刀箭無眼。征戰於外難免中矢及刃,可聽見狄風於軍中負傷,心底仍然不是滋味。
他目光移至英歡座上,卻看不清她面上神色眼中之光,只看見她背*龍椅,身子挺得筆直。半晌未動未語。
只是不知……她心底滋味又是如何。
英歡一掌虛汗。良久才抬眼,望向下面諸人。冷聲開口道:「心中有何想法,今日都直說出來。」
廖峻巍巍而出,額上皺紋深痕更緊,「陛下,臣以為此時不可輕舉妄動……」
英歡嘴角噙著抹冷笑,「都已經被人殺至跟前了,難不成還想讓人打回來?!」
說罷,一把扯過面平攤於案地疆域圖,狠狠一揮,扔至案下殿磚之上。
鹽硝牛皮之上墨漬點點,南岵秦山以西諸地已被人勾描匝畫,小纂密佈於上,山川河脈大城小縣均是一一註明。
沈無塵眼皮一燙,一眼便認出那是狄風於年前送回京的新圖,其上新添部分皆是他親手勾繪而成。
以血獻忠,以忠奠國,身立於千里之外守疆,心繫於九崇殿上一人。
莫論刀山箭海,便是是英歡要他為國立時去死,只怕他也不會眨一下眼。
殿上諸人見了那圖,神色立時遽變,心中皆明英歡何意
寸土寸疆都不可讓不可失,血之恨必以血來報,狄風之傷她又如何能忍!
沈無塵心中之念轉了幾轉,面色沉硬了幾分,雖知略有僭越之嫌,可仍是上前稟道:「臣以為中宛西襲邰大軍,意在破毀邰與鄴齊之盟。」
中書幾臣面色陡變,「沈大人何出此言?」
英歡眼中亮茫一閃而過,面上帶了些承許之意,淡淡道:「繼續說。」
沈無塵微一點頭,罔顧週遭老臣面上沉戾之色,仍是開口道:「狄風之部既已受襲,鄴齊大軍若肯分兵施援,則南岵京大軍勢必會趁機南下奪其已佔諸州;鄴齊大軍若怕失地而徒留待守不肯派遣援軍,則邰勢必會對鄴齊心生嫌怨。將來若是二國共伐南岵,疆場相見相爭勢必無法避免,難以想像事態會成何樣……」
英歡眸中之水暗晃,輕輕晗,卻是抿唇不語。
沈無塵所言與她心中所想甚合,壽州乃賀喜血戰之利,輕易失守不得,朱雄率軍駐守壽州以南諸地,分遣援兵一事。只怕他是有心卻無膽。
廖峻擰眉想了片刻,終是道:「沈大人之言有理。如此看來,陛下當先下詔至東路軍中,命其不得向鄴齊大軍討援,由是就算鄴齊大軍不分兵而助。狄風之部也不會對其心存怨恨之情……」
許彥聞言,面上略顯嫌怨,上前打斷道:「邰疆界狹長難防,除卻狄風所轄大軍,其餘幾路都在與北戩及中宛疆界相交處駐防,此時若從北面調禁軍南下,只怕北戩亦會趁機圖利。」
英歡眉頭淺沉,下意識地從案上鎏金筆架上抽筆而握。夾於指間上下翻轉,思慮良久後才緩緩抬眼,望向諸臣的目光頗是複雜,一字一句道:「朕信狄風不需援兵。」
幾臣皆詫,沒人想到英歡最後說出的話竟然會是這句。
沈無塵心中為之大動,深知英歡這一言之下,藏地是怎樣地決心與信任,又是怎樣的不忍與不捨。
可又是給狄風肩上壓了多大的重擔!
沈無塵深吸一口氣,身子不由往後退了半步,垂了眼只盯腳下官靴前端。手心裡濕汗淋淋,心中之波一陣陣地往外翻,拚命忍,忍了又忍。才忍住沒有上前諫言。
狄風……
自上回涼城一別,便再沒見過!
從來只聞來往兵報中他的消息,卻不知他何時才能回京!
黑袍鐵劍之下情柔若水,這一生是不是……是不是萬事都只為她,他才能真地甘心!
而她竟也能一次又一次地負他之情而佔他所忠,,一次又一次地讓他替她撐拓這萬里之疆。
沈無塵胸口酸漲,捏了一把手裡的汗。眼底乾澀萬分。
卻是說不得什麼,沒有資格說,更沒立場說。
英歡眼睫沾水,忽地起身,「此事刻不容緩,立時著翰林學士草詔。二省閱後付樞府。加急送往東面軍中。」
話畢立即側身回頭,再也不叫下面臣子看見她的臉。
廖峻及許彥皆應。「臣遵旨。」不再勸,都知不能勸,勸亦無用。
於是其餘人等無人再言,皆是默然,隨後行禮欲退。
英歡卻背著身開口道:「沈無塵……留下。」聲音細辯之下,微存啞意。
沈無塵身子僵了下,站住不動,待其餘人退出殿外後,才抬眼詢道:「陛下留臣何事?」
英歡這才慢慢轉身,眼底凝水,波光湧照似殿外碎陽,「朕有一事欲付與你,不知你意下如何。」紅,斜照宮中諸殿。御街外,曾參商素面長衫,腰間石青色的絲絡隨著晚風輕蕩,腳下時輕時重地踩著一顆小石頭,一副不耐之態。
樹上有落葉飄下,擦過她地又掉至肩上,嫩嫩的綠葉,初生之春,生機盎然。
她拾起那葉片於掌間搓弄,扭頭瞧了眼宮牆血幕之赤,眉頭小皺,復又低了眼。
身後冷不丁響起個暗啞的聲音,「怎麼還在此處?」
曾參商遽然轉身,面上滯霜之色頓化,頗不自在,往後退了一小步,才道:「那個……想來想去,還是要謝你。」
沈無塵面色稍霽,一直沉著的眉頭也因見了她而舒展開了一點,「同我,永遠不需客氣。」
她頰邊飛起兩片紅雲,「唔……」不知再說什麼,「我……回去了!」
沈無塵前跨一步立於她身前擋住路,略低了頭,「在這裡等我這麼久,就為了一個謝字?」
曾參商臉色微臊,朝著他靴前便一腳踩上去,見他猛抽冷氣,才一挑眉往邊上走去,小聲道:「先前被皇上急急忙忙地叫去,我怕你是不是哪裡觸怒了皇上……」
沈無塵眼微瞇,腳尖劇痛,心尖卻暖,望向她,「原來如此。」跟在她身邊一道往前走,低聲問道:「現下還是住在六部公捨麼?」
曾參商點點頭,「暫時還沒挪地方「頗有不便……」沈無塵低眼,「搬去沈府住。」
她驀地一眨眼,抬手揉揉耳朵,「你說什麼?」
沈無塵眼底乍然泛光,只是道:「府裡平日裡也有布衣幕僚,你來也無不便之處。」
無不便之處?!
曾參商狠狠瞪著他,「沈大人瘋了不成。」想了想,又補上一句,「我斷然不會同你待在一個屋簷下地!」
沈無塵面色微黯,腳下步子也慢了些,抬眼看向斜陽,良久後才又道:「這點你倒不需擔心,過兩日我便不在府上了。」
曾參商斜眉看他,「怎麼?」
黑杈什子下陰影一片,週遭杳無人聲,沈無塵突然停下,垂袖去握她的手,眼神涼薄如晶冰,「皇上著我出使北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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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今晚通宵未睡寫的更新,苦得一塌糊塗……原因是晚上被寫夏小滿的石榴美人勾搭著聊天,聊啊聊啊聊,聊得我生生死死不得休,此夜只念她一人……(這是哪章的台詞,有獎問答)……直到近凌晨五點(北京時間近晚七點)才被她放了,二人開始碼字……由是,今日才知為何她能寫出十樣錦而我只能寫歡喜,原因就在於話癆實乃天賦也……望天,可見我此生此世也寫不了種田文了……沒話癆這天賦……
2,玄香同學今天在群裡推薦了《劃地為牢》這張專輯,裡面的歌都很中國風,很贊,很適合做歡喜地背景音樂,我以後寫更新就改聽這個了……謝謝玄香同學,真的很棒很適合。:)
3,今天這章我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