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雙眸閃動,雖是未答,可面上卻是一副不置可否之情。
她呼吸一下緊了起來,狠命將他往旁邊一推,不及他有所反應,便翻身下榻,動作急而慌亂,似是要逃。
暗中看不甚清,赤足剛一及地便被地上之物狠狠一拌,下一瞬便跌到在地,左膝重重磕了下去,痛得讓她眉心起汗。
她悶聲低喘,吃痛萬分,想要站起卻使不上力。
心中更慌,幾不能思考,只覺這殿磚冰冷透心,令她禁不住地抖。
一雙溫熱大掌自後將她抱起來。
她的背貼入他懷中,耳邊響起他穩慢回冷的聲音
「你敢於雪中棋桌之上與我交歡,卻獨怕留宿於此殿之中?」
她咬著唇,拚命去掰扯他橫在她胸前的胳膊,卻是無用,不禁憤然道:「放手!」
他卻更加用力,聲音又冰了三分,「你在怕什麼。」
她耳垂一顫,手指一鬆,身子卻是更僵。
她在怕什麼。
她自己也不知。
心口似有重石相壓。
縱是真想於此夜放縱一回,可心中卻仍抵不過綱常相壓。
只知此時非走不可,多一刻都留不得。
她御駕親送康憲公主而來,卻於冊命前夜,與他在這將行合巹宴之殿纏綿不休!
她這是在做什麼。
世間綱常倫理,她竟能統統忘了,她真的統統忘了。
被他長臂勒著。她呼吸越來越緊,到最後頭都開始暈,「你放手……」
氣若游絲,軟弱無力。
他緩緩鬆了手,卻不收臂。仍然圈她在懷裡,不讓她走。
她動不得,只是慢慢抬眼去望,暗中依稀可見前方高案上那青玉合巹杯。
鏤雕鳳形柄,凸雕盤雙螭。
二杯之間存威鳳,鳳棲座底六獸上。
她胸口一嗆,幾欲泣出。
先前入殿時竟是未察。
怎能未察。
她留在這裡,又算得了什麼……
他鎖著眉。能覺出她身子微抖,大掌不禁又撫上她,低聲道:「我知你在怕什麼。」
她不語,默聲流淚。
他又道:「只是你怕的,我不怕。」
她重喘一口氣,身子愈冷,卻覺他雙手已然放開,擦過她身側,往前走去。
夜色黯黑,只留殿外遠處宮燈映過來地些許光亮。
如絲洩入。照得殿門底縫成了一條銀帶。
她眼不眨地望著他的背影。
見他幾大步上前,握了那青玉合巹杯,又自一側盛過酒,回身淡淡望了她一眼。
目光剛仞篤穩。令她雙眸一燙。
心中再度慌亂起來,拔腿就朝殿門走去,連身上絲履未掛都忘在腦後。
可才走了幾步,胳膊就被他從身後扯過,腳下一滑,身子便轉回他身前,抬眸便與他相視。
他眼中深且黯,且怒且定。動也不動地望著她。
然後抬手轉杯,輕抿一口,動作緩慢而又矜雅。
她思緒恍然,仿若又見當初,在杵州奉樂樓間,他與她初相遇時。他握著她的酒杯。緩緩飲她剩酒的場景……
杯唇相印,酒水相浸。竟也不是頭一回。
只一瞬,她的下巴便被他握住抬起,他輕捏她地嘴角,迫她張口,而後將那青玉合巹杯的另一側對至她唇邊。
她大駭,掙不開他的掌,就見他眸中騰火,手勁不松,逼她飲盡杯中之酒。
她淚自眼角湧出,拚命捶打他胸前,不管不顧地抓劃他肩側之傷,想要他放開她,卻統統是徒勞無功。
心裡面又緊又皺。
疼得要命。
酒汁苦辣,被他強灌,嗆得她幾要昏厥過去。
飲不盡,汁液俱從嘴角溢出,順著下巴向頸下去滑。
**辣的酒混著淚水,一路淌至胸口石片上,才止。
他終於鬆手,扔了合巹杯在一旁,一把握過她的腰,垂頭便去舔噬她胸間酒汁,燙舌一路向上滑去,順著頸側下巴,一口含住她的唇
舌探進去,攪著她口中殘存酒液,與她共嘗其苦。
她淚越湧越多,拳已打得泛紅,卻仍是掙不開他的鉗控,身上心間均無力,渾身顫抖著,被他慢慢攬進懷中。
她知他霸道。
卻不知他能狠悍至此地步。
她知他向來不懼天地。
卻不知他能蔑天屑地至此地步。
心在狂跳,人在狂抖,週遭俱靜,鼻間只存他的氣息,身前只有他地暖意,長夜漫漫惹人驚,紅燭青帳定一剎。
他的唇離了她,熱燙的呼吸噴在她臉側,抬手抹了抹她嘴角,拭去酒漬殘痕。
苦,是同苦。
可她的苦,他到底能否擔得了。
他眼神如火似劍,定定逼進她眼底,開口道:「這一杯酒飲盡,你縱是想不認,亦不行。」
她驚顫,胸口急劇起伏,道不得一字。
青玉合巹杯在地上輕輕滾了一下,挨至她足邊,透心冰涼之感惑了她的神。
濕濕楚璞,既雕既琢。
玉液瓊漿,鈞其廣樂。
九陌祥煙合,千里瑞日願君萬年壽,長醉鳳凰城。
她喘息不穩,淚是止也止不住。埋頭在他胸前,終是低泣出聲,「行此逆天之舉,你竟也不怕。」
他身骨挺硬,朗朗而立。眉峰眼角於夜中愈顯陡實,大掌壓著她的背,啞聲道:「若有天譴,我一人擔。」
她泣不成聲,哭得不能自已。
顛鸞倒鳳一生情,青杯苦酒二心許。
未遵禮法,不顧倫常,天下萬民無人知。兩國朝中不得聞。
只是從此往後
不論身在何處人在何方,心中都惟有對方一人耳。
縱是他納後她大婚,那身側之位又何抵得過這一夜這一人,這一生情這一杯酒。
殺伐征戰會同愛恨,到底敵不過他的霸悍她地韌懷。
縱是為帝又如何。
縱是情不為世間所認又如何。
縱是不能相守無法再見又如何。
他仍是要她,只要她,逼她心間永遠拓上他,迫她此生只念他一人。
無法留她於身側,便放手任她縱騁天下。
只是這一夜,他需得讓這天地神靈皆知。她只歸他一人,縱是逆天亦無懼!
他右掌順滑而下,牽過她的手牢牢握住,看著她的眼。開口道:「於涼城時我曾說過,終有一日,我要你同我在一起時,再也無所顧忌,再也不怕被人瞧見。」
她怔怔地望著他,不語。
他抬手,輕順她絲,削利之神漸漸轉和。「你怕地並非是天譴,而是世人之言。」
她顫了一下,垂眼,手縮了縮。
他卻握緊她,「再強些。」
她心中微震不休,忍不住又朝他看去。
他眼神堅定。神色決絕。「需得變得再強些,文治武功皆壓世。世人才不敢言。」
她凝眸,這才明白他話中之意。
鄴齊一朝為他一人獨撐而霸,鐵腕錚錚雷厲風行,赫赫武功壓制朝臣萬民,因是他定議決策無人敢疑,縱是不循禮法祖制亦無人敢道。
可是她不同。
十幾年來她馭人而不壓世,身為女子諸事不便,所倚不過是朝中肱股心腹,縱是功德在手亦得讓人三分,因是縱有不甘也得從諫官清流之議,而不能顧自依心所為。
她的苦衷他皆明。
縱是放眼天下,世間無女子能及她一分之悍,他仍是想要她再強些。
再強些。
才能與他攜手共入世人之目。
她地手動了動,挽過他的掌,心中縱有千言,口中卻道不得一語,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如若世間無他,這十二年來她如何能逼自己走至這麼高。
從前是為了比他強,才咬牙爭狠,誓要將邰變得更強。
可從此以後,卻是因為今夜這盞合巹酒,她要變得更強更堅韌,才能令他地目光永不能從她身上撇開。
心中只一人。
縱是不能相見,亦會時時相念。
若果因他之促,而使君更強國更安,那她為何還要想方設法忘了他。
唇邊漸起笑意。
她抬眼,見他眸中之利已消,僅存溫和之光。
殿外遠方宮鍾之音驀地響起。
破夜之聲緩緩而蕩,天邊亮起一角,夜既過晨既至,她便不該繼續留。
她握了握他的長指,低聲道:「一會兒差人去宮外候館著邰儀仗備駕,最晚不過辰時,我便要走。」
他納後冊命,她無法迫自己留下來觀禮。
他抱住她,「好。」
她微訝,沒料到他應得如此乾脆,不由一怔。
他低低一笑,「我本也沒打算留下來。」
她淺吸一口氣,望著他,「正殿禮畢之後當降坐還閣,你若不留下來,那皇后……」
他鬆開她,自去尋衣物著上身,又道:「你難道還期望我對她怎樣不成。」轉身看她一眼,挑挑眉,「自始自終……就沒想過要見她。」
她頓時不知所措,「那般年輕的一個人兒,你怎能就這麼……」
他低眼系袍帶,打斷她,「與你相比,她算苦麼?身在天家,這點委屈受來又如何。」
她心底沉沉,想到臨行前那一夜,英儷芹對她所言,心中不禁一歎。
倒也如此。
他回身,目光定定,望著她又道:「你需得知道,她是鄴齊的皇后,不是我的。」
殿中因天明而漸亮,地上的青玉合巹杯邊緣泛光,其上雕紋深深淺淺,勾人心壑。
她心間聞此驟明,臉卻微微帶紅。
他走過來幾步,眉間稍陷,臉色隱隱帶黯,沉聲道:「只是不知你大婚時,情境又當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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