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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中軍行轅向北望去,透過那重重營帳,依稀可見江岸近側往來不休的方舟竹筏,於青灰色天幕下愈顯滄重。
他領十萬軍士在此揮汗灑血,沒日沒夜地強攻壽州城,可呂堅卻在陽州怯戰欲退,竟然放南岵大軍北下不阻!
賀喜咬牙,低頭看了眼手中折子,飛快地抬手從中間用力一撕,然後揚手丟還給那驛官,抑了抑怒氣,才開口問道:「南岵援軍何人為帥?「
他怒火將旺,身邊諸將無人可擋,均不敢言。
那小驛官大汗,小聲道:「南岵齊王邵景達。」
原來是邵景達……
賀喜吸了口氣,揚起下巴望向遠處罩霧蒙影的壽州城牆,負手於身後,緊握成拳。
邵景達,南岵世宗第三子,當今南岵皇帝的同母胞弟,先後被封宣城王、鄂王、齊王,為南岵王室中驍勇善戰第一人,沙場威名亦為五國所知多年。
而且……他是邵遠的親生父親。
賀喜收回目光,手攥得更緊,低低冷笑一聲,原來如此。
他邵景達自南岵京中領王室親軍南下,欲過陽州而直搗壽州鄴齊大軍,是想要替兒子報當日門峽慘敗之仇!
子仇父報,他先前竟未算到這一層……
想來也當真是諷刺至極,若非他當初入邰涗滅邵遠之部,恐怕眼下也不會使久未掛帥出征的邵景達急急披甲馭軍、南下伐他鄴齊大軍!
冒刃流血的是他,陷難受困的是他……坐成享逸的卻是她。
一步錯,步步錯。
他當初就不該為了她而改計,亦不該對她存有那種種荒謬的念想!
被情蒙蔽了心智,血與真心換來的又是什麼?!
從今往後,他再也不會為了她,將自己逼入此種困境!
既然如此……
那他便成全邵景達這一戰之願!
天邊烏雲沉沉壓移,愈來愈黑,轉瞬便攏住江霧,又挪至營帳上方。
一滴雨落下來,碎在他的靴尖上。
隨後越濺越多,不消一刻,雨簾成幕,沙土變泥,淅瀝聲越來越密,最後竟成傾盆之勢。
賀喜未動,諸將誰也不敢走開避雨,一干人立在原地,任雨水澆淋灑落。
帶著涼意的雨貼透了袍子,身上先前粘熱的濕意漸漸消彌,取而代之的是滲心的冰潮。
緩滌慢蕩,將胸腔內的煩塵一點一點刷盡。
心鏡空明,先前的火氣怒意也瞬間不見蹤跡,額角略疼,可腦中卻無比清醒。
這麼多日子以來,竟沒有一刻如此時這般平靜。
迎著這瓢潑大雨,心中諸事,一瞬間全想透了。
賀喜左腳挪了一步,靴底帶起重泥,沿著褲腳向上,濺起一路污漬。
他轉過身子,抬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珠,對諸將道:「攻城之軍分出二萬人馬,朕明日率軍親赴陽州!其餘人馬停止攻城,撤營五里,圍城而扎,等朕北面消息。」
不等諸將持疑作勸,賀喜便回身,大步入得帳內。
燃燭,抬手將身上濕透了的袍子扯下來,右肩傷口略癢,扎肩白布一解,癢又轉痛。
他倒吸一口冷氣,左手緩緩探至肩上,捻到一絲血。
他垂眼,嘴角微扯,低低笑出一聲,七分冷意,三分自謔。
從今往後,他不會再為她流一滴血。
更不會再為她痛一次心。
…………
邰涗大歷十一年秋,東路軍中瘴疫肆行,上遣翰林醫官寧墨赴秦山以西勘察疫情,宣諭賜藥。
十月十六日,南岵齊王邵景達率五萬親軍南下,欲解壽州之困;時鄴齊大將呂堅駐陽州,不敵而走,鄴齊皇帝聞之大怒,於壽州軍中抽兵二萬親率北上,納陽州軍三萬人於麾下,斬呂堅於軍前,以血祭旗,兵甚畏之,無敢言走者。
十月十九日,邵景達之部抵陽州,帝命軍於城下列陣而峙,自馭馬持搶於陣前,軍心大振,一役即勝,斬敵三萬餘人;邵景達股中二箭,率餘部棄甲而走,歸京八日而亡。
南岵京內聞之大懼,壓兵不出,棄壽州而守京北諸鎮,遣使至中宛求援;壽州久困無糧,刺史王預開城門以降,披白焚草於鄴齊軍前。
十月二十八日,中宛歸德大將軍黃世開率軍南下,自南岵北境一路而入,屯兵於南岵京北瑞州。
…………
秦山之西地闊林多,邰涗大軍屯兵多時卻未建城營,只伐木築柵,作方營而駐。
誰都不願於此地久待。
一場瘴霧大疫讓軍中人心惶惶,若非寧墨一行及時趕赴軍中勘病賜藥,怕是軍中死傷之數遠不可測,軍心亦會大動。
疫情稍穩,寧墨擔心會有反覆,便將同行諸人盡數遣離軍中,自己只留一名殿前司侍衛在身邊,於邰涗大營中又多待了近一個月。
前夜大雨,營道泥濘不堪,馬蹄踏出的印子如一個個小坑,深深淺淺鋪了一路,裡面儘是污水。
天亮後竟是大晴,有金光自雲後漫出,燦遍每營每帳,連營道上的泥水都透著些清亮之色。
寧墨自從離京至此,還未見過如此好的日頭,走在路上時,腳步不禁也放慢了些,手中溫桶略晃,口中輕輕吐了口氣。
心中沉悶之情因這明媚陽光,眨眼間便灰飛煙滅。
中軍行轅前,狄風的幾名近侍剛從裡面出來,正大聲說著話,可一見寧墨過來,便都低下頭,斂聲道:「寧殿中。」
雖說寧墨只是赴軍中宣諭賜藥的太醫院御醫,可將士們卻不敢無禮,都知他殿中監之後擔的是什麼身份。
寧墨略笑一下,點了點頭,「狄將軍人在帳中?」
幾人點點頭,帳前守兵也側身相讓,請寧墨入內。
他撩袍走過去,口中輕道:「多謝。」便提桶進了帳中。
帳中間地上鋪著鹽硝牛皮,約莫有兩張案台那麼大,狄風正伏身於上,手中執筆,飛快地畫著什麼。
寧墨站在一側,等了一會兒,見他無意開口,便笑道:「狄將軍,在下給你送藥來了。」
狄風頭手中動作停了一下,低聲道:「我不需進藥。」然後抬頭,朝寧墨這邊看了一眼,重又盯著眼前未成之圖,聲音轉冰,「寧太醫若是無事便少走動些,這營中諸道均是泥濘不堪,萬一污了寧太醫的素衫白袍,可要如何是好。」
寧墨先前帶著笑意的嘴角略垂,將手中溫桶放下,沒有開口。
狄風扔了手中的筆,起身,也不看他,直往裡面走去,「軍心已穩,瘴疫亦平,寧太醫打算何時歸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