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天喜帝 卷二 一則以歡,一則以喜 歡喜三十三
    她一說完這話,立時咬住嘴唇,頭又低了下去。

    狄風看著她,只覺奇怪,不由又上前一步,「你怎知我姓狄?」

    她身子微微一動,卻是不抬頭,小聲道:「那日在城外,聽見邰涗將士們這樣喚將軍的……」

    聲音啞著,鼻音甚重,仍是在哭。

    狄風看不見她的臉,也不知她此時是何表情,聽著這壓抑著的低低抽泣聲,心底不由沉了些,「姑娘莫哭,在下雖身在行伍,可也非禽獸之人。姑娘在這裡等等,在下這就去找人,將你遣回城內去。」說著,便要往帳外走。

    可他才一抬腳,眼前女子就跪了下去,重重叩在他面前。

    她含著肩,也不抬頭,哽咽道:「求將軍行行好,別把我送回逐州城……求求將軍了!」說罷,雙手便伏在地上,竟是又要給他叩頭。

    狄風見狀,忙屈膝蹲下來,伸手止住她,「姑娘這是在做什麼,有話起來說。」

    她跪著不動,也不再言語,襦裙前摺壓在膝間,水青色的上好緞子被淚漸漸砸濕。

    狄風皺眉,低眼去看,這才覺有些不對勁。

    她身上衣裙料子華貴,可卻不甚合身,一雙小手被敞袖掩了半截,露在外面的手指上,隱約可見紅痕。

    「姑娘?」他輕聲喚她,可卻得不到回應。

    狄風低歎一聲,伸出手,隔著衣袖去握她的手腕,想將她扶起來,可一碰她,便覺薄薄的衣料下,熱度驚人。

    他黑眸淺瞇,慢慢起身,她倒也聽話,由他拉著她起來,也不掙扎,身子軟軟的,起來之後一歪,險些又要摔倒。

    狄風抿抿唇,動作略有遲疑,卻還是伸手,將她袖口朝上稍稍捲了卷,這才看清,她手背和小臂上有紅紫之印。

    竟像是被人打過的痕跡……

    她縮了一下胳膊,指尖顫抖,不想讓他看見,往後退一步,卻踩到自己裙擺,身子一偏,就要朝後倒去。

    狄風未鬆手,將她拽緊,待她立穩後才皺眉道:「姑娘可是受了什麼委屈?」

    她不語,只是搖頭,半晌後,終於抬頭望向他,眼睛腫著,臉色蒼白,可兩頰卻異常紅潤。

    狄風想也未想便抬手探上她的額,掌下肌膚果然滾燙,他收手,顧不得再問她什麼,只是轉身朝帳內塌邊一指,對她道:「去歇著。」

    然後急匆匆地撩帳往外走,一出去便大聲喚人來,「遣人去城中,尋個大夫來。」

    那士兵面色頓時緊張起來,「狄帥可是哪裡傷到了?」

    狄風搖頭,低聲道:「現下就去,旁人若是問起,就說是要徵個隨軍醫士。」

    此次自京中出兵,英歡著太醫院選派了三名上捨生做隨軍醫士,狄風領兵南下意在戰決,走之前為圖便宜,就將那幾名上捨生留在陳進大軍營中,赴逐州的五千精銳中是一個軍醫都沒帶,白日裡城外一役的傷兵們已被人送入城中衛所好生治護,於是也就沒想在逐州再徵召隨軍醫士,只待拔營北上與陳進合師後再做打算。

    可眼下帳中那女子……卻是非得大夫來看不可。

    狄風見那士兵領命而退,才又回至帥帳內,一進去就看見她並未去歇著,只是怔怔地站在那裡,聽見他進來,便往後退了退,一副受驚了的模樣。

    上一回在逐州城外見她,她雖是略顯怯懦,卻也不至於像今日這般聞風即驚,這些時日以來,她到底是遇了何事,人能變成這個樣子……

    當日見朱雄親送她歸城,他以為這女子身份不比常人,可眼下再看,她竟如物什一樣被人送來給他,至低至微。

    問她什麼她也不答,身上有傷,又在熱,寧可留在邰涗營中,也不願回逐州城去,這當中究竟有何隱情,他卻也想不通。

    狄風向來不忍見女子遭罪,當下便上前一步,好言道:「你既是病著,我也不好相迫,若是不願回逐州,那就在我帳中留一夜再說。」

    她一聽,眼眶又紅了起來,「將軍……」

    狄風慢慢拉過她的胳膊,帶她往塌邊走去,「你莫怕,先躺下歇著,我已叫人去城內尋大夫,天亮前應當能來。」

    她咬著唇,動作遲緩,走至塌邊卻又停下,頭微垂,欲言又止。

    狄風放開她,退了一步,低聲道:「你且放心,唐突之舉,我是不會做的。」

    她慌忙抬眼看過來,「我不是這意思……」她小心地沿著塌邊坐下,才又看他,眼中含淚,「多謝將軍……」

    狄風搖頭低笑,這女子自己病著,卻還怕惹他生怒,倒也真是……他挑眉,側過身子,「你睡,我到帳外去。」

    他走去將帳中四角燭火熄了,只留案上一支,回身就見她已和衣躺下,瘦弱的身子蜷起,面朝裡面,一動不動了。

    狄風心下微歎,榻上這女子萬般柔弱,也真就只那一雙大眼,還有幾分像英歡。

    一想到英歡,他便不由自主地握了握拳,然後朝外走去。

    外面繁星滿天,萃燦落幕,顆顆都似她眼中之茫。

    不禁咧唇微笑,幾日來第一次胸生快意,這逐州,他到底是奪下來了!

    不知捷報抵京之時,她會是何表情……

    他向遠處簇堆烈燃的篝火走去,士兵嘈雜的笑聲時不時地竄入耳中,酒香撲鼻,戰馬低嘶,這營中之夜,容易讓人想起舊事。

    十二年前第一次見她,她十二歲,他十八歲。

    他那時才入侍衛親軍馬步軍,得先帝恩寵,隨聖駕至西苑觀諸軍百戲。

    西苑林間,她抱著一匹小紅馬駒的脖子,死活不鬆手,倔強地望著他。

    一雙大眼通澈明亮,眼神堅定,一望便知是天家之女。

    他青澀,他不知所措,他望著她,心底一處慢慢地裂開來,有些東西陷下去,有些東西湧出來,交錯相纏,一纏,便是十二年。

    十二年很長,長到將她鍛成心機滿腹坐霸一方之王;十二年又太短,短到他尋遍過往之事,都湊不滿幾幕他與她獨處的回憶。

    征戰也罷,生死也罷,天下沙場處處為家,赫赫功名威震五國……不過都因當初那一眼。

    卻又能如何。

    天上地下,遙不可望,遠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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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題外話一點:

    近兩日來寫作心情很不好。據傳國內在清素嚴打上作品,某些情節需得嚴格控制。

    作者群裡到處在傳嚴禁詞彙,責編也在督促作者修文。

    今日更新前,改了前面某些章節的標題,內容是否也要改,還不確定。

    心情真的不好,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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