鈿盒中用黃縑厚厚地墊了一層底,縑上擱著一支小銀瓶,長度恰巧與那鈿盒兩頭相頂,一毫不差。
銀瓶頸口處通明透亮,依稀可見裡面貯著的碧色茶葉。
細若尖針,緊捲多毫,嫩綠色潤。
瓶身上方,刻了四個字,朱色勾邊,愈顯奪目。
——歡若平生。
英歡看著那四個字,只覺心底燙,握著鈿盒的手也微微紅了起來。
這一小瓶蒙頂茶葉,比那一日在杵州所見的更為精貴,想必是那人宮中所用。
目光不由地又移至那四個字上……
英歡淺淺地吸了一口氣,手指輕撥,將那盒蓋關上。
耳根泛熱,臉頰燥紅,只覺那人好似就在她身旁,貼在她耳邊,聲音低低沉沉而又蠱惑萬分,對她說——
歡若平生。
她眼睫不禁一垂,那人的面龐清清楚楚浮現出來,一雙眸子黑得足透,裡面萃燦如星,兩片刀唇輕輕彎起,那笑容,能將人心魄都攝了去。
歡,若平生……歡若,平生。
她從不知這四個字竟然能被人用得如此別具它意。
可這四個字,由他道來,在她與他之間,卻又顯得如此恰當。
且又,一語雙關。
英歡握住那鈿盒,起身,往殿門走去,宮袖落下,掩了那盒在內。
身後小內監緊跟了上來,「陛下宣了寧太醫今夜入宮來,莫忘了……」
英歡輕輕應了一聲,「上回漕寧府送來的清泉水,宮中可還有餘下未用的?」
小內監略有猶疑,「還得去翰林司問問才得知。」
英歡出了殿外,腳下停住,抬眼看了看那遠夜,無月,但有稀星綴幕,時而閃爍,柔亮點點。
她往前走,又道:「那便去問問,若是還有,一會兒叫人煮沸送來。」
小內監道:「陛下是要……?」
英歡輕笑道:「沏茶。」
如此好茶,千里迢迢而來,怎能不沏。
她當自己已是極任性了,卻不料,那人竟比她還要任性。
怪不得他要專從京中派將前往逐州去迎百姓,原來是懷了此意。
千里波折跌宕,輾轉兩國將帥之間,不過是為了成全他這一念私心。
也太過霸道了些。
夜裡有風,雖是不大,卻也帶著涼意,捲了她的裙擺輕揚,掃亂了她垂在鬢邊的碎。
英歡指尖滑過那盒上突起的紋路,一下一下描繪著,不禁又笑了。
那人果真自負,竟不怕他這舉動會將她惹惱了?
明明是輕浮之舉,卻被他做得如此堂而皇之,似是天經地義。
這般看來,她若是想與他聯手,合力與南北中三國相抗,他定是會同意的罷。
只不過……
英歡眉頭輕蹙,那人此舉可是真心?
還是如同她心中盤算他一般,想先駁取她的信任,待三國既滅,再反目對付她?
相鬥十年,懷疑已成習慣,她實是難以一次便信。
如此一想,手裡的鈿盒忽地沉了許多,手指也僵了起來。
風越吹越冷,攪得她心緒亂飄,先前那淡淡的欣喜之情此刻全然散去,只留萬分思慮在心。
英歡輕吐一口氣,不管何事,只要一同那人扯上關係,便叫她勞心勞神。
到底何時才能真的信他……
抑或,她與他之間不論若何,永無互信之日?
腳下石板道寬寬闊闊,料想鄴齊宮中也當如是。
她與他之間,萬里江山相隔滯阻,心之相距堪比天地之間。
終究還是不可能的罷。
遠處景歡殿宮階前,一人挺鋌而立,素衫於風中微揚,夜色中更為醒目。
英歡收回心神,腳下步子快了些,那邊有宮女瞧見了,過來迎她,「陛下,寧太醫已來了。」
她點點頭,「夜裡甚冷,為何不讓他入外殿候著?」
那小宮女小聲道:「寧太醫執拗,要在殿外等陛下回來。」
英歡抿了抿唇,抬眼去看,便見寧墨也朝她望過來,眼神清亮柔和,叫她心中不由一軟。
她走上去,經過他身邊時輕道一聲:「何苦站在外面。」
寧墨跟在她身後入了殿內,看著小宮女們替英歡除宮裝外袍,又聽見她背對著他道:「先前在前面議事久了,才回得這麼晚。」
有宮女捧了暖濕的帕子過來,遞給他,「寧大人。」
寧墨接了那帕子,略擦了擦手,還給那宮女,走至英歡身側,接手替她換衣。
幾個小宮女見狀,心思明瞭,都低了頭,一聲不吭地退了下去。
玉肌凝亮,香肩勝雪,在他眼前晃了一瞬,便被寬大的羅衫罩住了。
寧墨長指移至英歡腰間,將那衣帶輕輕地挽了個結,「陛下近日來身子可是覺得大好了?」
英歡點頭,嘴角輕勾,「寧大人的醫術,朝中人人皆知,哪有不好的道理。」
寧墨不由也笑了,「陛下別拿微臣打趣了。」
他往一旁走了兩步,取過先前進來時擱在一邊案上的食盒,打開來放在英歡面前。
英歡垂眼看去,食盒裡放著四隻小巧梅紅色的匣兒,不禁挑眉,驚訝道:「州橋夜市上買來的?」
寧墨笑著點頭,將那幾個小匣兒依樣拿出來,「也不知合不合陛下的意。」
英歡眼中盈亮,看著寧墨,假意怒道:「你是從哪裡聽來朕喜歡這些小食的?」
寧墨仍是微微笑著道:「上一回聽殿中省的劉大人說,御膳房裡的小食果子,都是照著州橋夜市那邊做的。」
英歡垂眼,「這個劉德膽子也太大了,竟敢在朕背後亂作言語。」
口中雖是如此說著,可手卻伸過去將那幾個匣兒都打了開來。
麻飲細粉,素簽沙糖,水晶餃兒,金絲黨梅。
這些東西,是她在小的時候,偷偷隨侍從溜出宮時吃過的。從此便惦念在心,雖是後來又叫人買過幾次,可近些年她心思被旁的事情佔了大半,也就沒再想過這些。倒沒察覺到,下面的人竟還替她操心著。
英歡搖了搖頭,笑了兩聲,才又抬眼去看寧墨,「罷了。」
寧墨拿了銀箸奉上,仔細地試過匣中之食,才遞給英歡,「陛下嘗嘗看。」
英歡夾了顆梅子放入口中,醃得正好,入味適中,酸不過酸,甜不過甜,這滋味……心中不由一歎。
寧墨看著她,伸手探過來,食指輕輕擦過她的唇側,將那梅汁沾了去。
英歡一怔,再去看他時,卻見他將手指放入口中,輕吮了一下。
她與他之間雖是親密,可他似這般主動來碰她,卻還是頭一回。
他指腹掃過她唇角的觸感甚是柔軟,令她心底癢了一下。
寧墨眼神如舊,笑望著她,「陛下怎麼不吃了?」
英歡不語,只是看著他,這男人怎能如此溫柔?用了這麼多心思,究竟求的是什麼……
卻不料他忽然低下頭來,湊近了她,頭一偏,便銜住了她的唇瓣。
溫溫熱熱,唇間酸甜,他的舌探進來,勾了勾她的。
英歡心間一蕩,身子險些不穩。
他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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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病了,晚上實在熬不住,睡了一下才又起來寫的,比平常更得晚了,實在抱歉,好在仍是在今天更了。
鈿盒裡的東西,嘿嘿,都猜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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