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蕩蕩的大殿上,徒留了那最後一句的回音。
殿外有疾風而過,擦得那黑漆殿門刺耳一聲響。
殿上滿滿當當地站著朝臣們,卻靜得似夜裡無人時一般。
人人面上神色均是詭異萬分,無數雙眼睛都偷偷朝殿中站著的古欽望過去。
古欽額角滲汗,頭低著,竟是不敢抬眼看前方御座上的男人。
賀喜褐眸淺闔,又猛地睜開一瞬,開口道:「再說一遍。」
古欽嘴巴張開,囁喏了半天,仍是不敢再言語半字。
賀喜望著他,眼角微皺,有細細的紋路漫出,「朕讓你,再說一遍。」
語氣一霎間便變得陡刃剛硬。
古欽深吸一口氣,手不禁又往袖內縮了一縮,小聲飛快道:「她說,如果皇上肯去邰涗國做她的男寵,那八千百姓便悉數遣回鄴齊境內,否則,想也別想。」
鄴齊已入夏日,外面天氣雖尚未熱起來,可這殿內卻是悶悶的。
往日早朝下了便是一身大汗的這群朝臣們,今日卻覺得週遭陣陣冷風掃過,心都跟著抖。
賀喜的手握著御座旁的鈿金扶手,身子僵在那裡,臉上神情未變,目光掃至座下,將臣子們一個個看過去。
古欽朝服背後早已濕透,此時見賀喜不開口,便一下跪倒在殿中,低頭小聲道:「皇上……微臣辦事不力,此次辱了鄴齊國風,甘願受罰。」
賀喜目光在他身上慢慢晃了一圈,眸子顏色愈深了,嘴唇一動,道:「朕還記得三年前,你於進士科殿試上,公然在卷中指摘朝政之誤,後來彌英殿唱名時,你見了朕,脊背挺得筆直,一張口便是為民為國為天下之大計,雖是極稚,可那風骨和膽色,卻是讓朕十分賞識的。怎麼才過了三年,你便成了現在這副樣子!不過是那女人的一句話,就讓你心驚到此種地步?當真令朕失望!」
古欽跪在地上,聽著賀喜這厲聲之言,心裡萬般不是滋味,不禁咬牙道:「臣也不知自己當日是怎麼了……對著那女人,竟什麼話也說不出來。現下回想起來,臣自己都覺得沒臉再見人。」
賀喜抬手一揮,「行了,總跪著像什麼話!」
古欽這才慢慢起身,平日裡神采飛揚的神色,此時早已不見蹤影,一臉虛汗,驚魂未定。
一眾文臣們見古欽起身,心裡才悄悄鬆了口氣,想來他這關可算是過了。
誰料賀喜忽然又道,「說說她。」
古欽的額上又冒出細汗,說說她?
眼睛不由一閉,腦中又想起在邰涗九崇殿上的那個人。
那張面龐那雙眼,那個聲音那張唇。
那撼人心魄的氣勢,那笑裡藏刀的心機。
那個女人,他要如何開口來說?
古欽手在袖中死死捏在一起,半晌才憋出一句來,「她……很美。」
賀喜身子前傾半寸,眸子微瞇,「怎麼個美法?」
古欽心中糾結不堪,竟是找不出詞來應對。
賀喜望著他,手指輕敲案沿,「朝中人人都道,古欽古大人的畫在士大夫中堪稱一絕,你若是說不出來,那便給朕畫出來,如何?」
古欽背後的冷汗越冒越多,「皇上,此事臣實難為也。臣……筆力不足,畫功尚淺,單是她那一雙眼眸,臣就畫不出來。」
她的眼眸?
賀喜眉峰一挑,眼中一亮,「她的眼睛,可是藍黑色交的?」
古欽怔了一瞬,隨即點頭道:「藍中泛黑,黑中帶藍……臣以前從未見過那種色澤。」
賀喜唇側劃過一抹冷笑,「原來是被美人迷了心魄。」
此言一出,古欽的臉忽地微微紅,他……當日確是如此。
看見古欽那神色,賀喜心底一汪靜水,忽地湧蕩起來,那妖精,莫非真的色若天仙?
突然間便覺煩躁起來,他望著底下眾人,「若都沒事了,那便散了罷。」
未及朝臣們行大禮,古欽慌忙上前,從袖中摸出一折紙,稟道:「皇上,這是她……她讓我捎回來呈給您看的。」
賀喜側目看了一眼身旁小內監,那小內監會意,趨步下去,從古欽手中接了那折紙,恭恭敬敬地拿過來呈給他。
賀喜垂眼看,那紙上有暗色紋路,疊合處澆了密泥,他手指輕撥,那紙便展開來了。
一眼看過去,不過十九個字,卻讓他胸口瞬間緊窒。
賀喜眉間淺皺,抬頭,「都散了罷。」
不等臣子們三跪九叩,他便起身往殿後行去。
那小內監一路跟在他後面,心裡更是七上八下,深怕賀喜正在怒頭上,遷罪於他們這些下人。
賀喜握著那紙的手漸漸縮緊,臉色越來越冷,走到最後,腳下突然停了。
就那麼立在殿廊上,緩緩將那紙揉進掌中,擠壓至不成形後,他才抿了抿唇,轉身出了殿門。
荒為何荒,淫為何淫,荒淫之人道荒淫,可悲可笑。
力透紙背的十九個字,筆鋒張揚跋扈,字字似刀。
他想不到,那妖精竟能寫出此種字來。
如此露骨的諷言,是想報復他,還是想要羞辱他?
殿外有桃花香氣一路飄來,艷已艷了二月有餘,也該謝了罷。
賀喜走著,手中的那折紙越握越燙,到最後,竟似要將他的掌都燃著了。
他心中又是一緊。
十年,十年間,他在變,她也在變。
不停地揣測,不停地打探,可這十年過去了,他腦中仍是拼不出她的模樣來。
究竟是什麼樣的女人,才能又美又威嚴,又毒又嬌弱,讓邰涗朝中上下心悅誠服?
他不能想,也想不出,越想,心裡只是越煩悶。
那花園一頭若有若無地傳來女子的輕笑聲,賀喜回過心神,轉身看著內監,問道:「是哪個此時在這兒?」
小內監凝眉一想,笑著稟道:「該是皇上前不久從逐州帶回來的那位喬姑娘,她是被安置在這附近的。」
賀喜嘴角一撇,這才想起來那女人。
那日從逐州一路將她帶回來,隨手往宮內一擱,便拋置腦後了。
若是此時這小內監不提,他早已忘了,宮裡還留著這麼個女人。
賀喜抬腳欲走,身後恰恰又傳來一聲女子輕笑,他腦中忽然閃過那雙眼睛……不由止了步子。
不再朝前走,而是轉身往那花園小徑上走去。
那小內監也是服侍了賀喜多年的人,心思玲瓏,自是知道他這是要做什麼,忙急急地從一側先彎過去,把那邊幾個候著的宮女都招呼走了。
賀喜負手,慢慢走過去,撥開倒垂柳枝,便見花間那一身素色宮裝的喬妹。
他站定了不動,陽光從頭頂漸灑漸落,他不由瞇了瞇眼睛,然後便看見她輕輕轉過身來,那眼睛,便對上了他的。
賀喜心裡悶哼一聲,原來先前記得真不是錯的,那雙眼……
喬妹一見是他,倒像是受驚了的小獸一般,身子一晃,臉上微微泛紅,手忙腳亂地行禮道:「皇上。」
她這一開口,驀地擾了他先前的心思,心裡又躁了起來。
賀喜看著她,不由自主上前,一把捏住她的下巴,使勁讓她的頭抬起來,冷笑道:「你們西邊的女子,倒都懂得撩撥男人的心思。」
喬妹被他捏得生疼,卻不敢反抗,只是小聲泣道:「皇上……」
那聲音,且柔且軟,似水中蓮葉,一掃,便掃得他身上起了火。
賀喜將她扯過來,冷眼望著她那雙黑中泛藍的眸子,手朝下一探,猛地拉起她的襦裙,又撕了她的褻褲。
喬妹顫抖著,大眼裡有水花在晃,急得聲音都變了調,「皇上……皇上,還在花園裡呢……」
賀喜手上動作不停,口中冷笑道:「便是在花園裡,又如何?」
大掌握住她的臀,將她的腰往自己這邊送,撩起的袍子,褪去的長裙,掩了一地的落花,碎香拂面,只聞得她喉頭輕吟,只見得那藍眸罩霧……
賀喜緩慢地動,一點一點磨著她,望著她的眼睛不由瞇了又瞇。
手從她腰間移上來,撫上她的臉,沿著她的眼睛,輕輕地劃著。
這眼,這眸……心裡不由一震。
賀喜閉了閉眼睛,一把推開她,臉上之色愈冷,望了她一眼,甩了袍子便走。
喬妹渾身軟,身上衣不蔽體,望著賀喜的背影,眼眶無聲地紅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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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十丈遠處,早有人替他圍了闈帳,小內監一見他這麼快便出來了,臉上難掩驚訝之色,卻還是急忙讓人撤了帳子。
賀喜一邊理身上的衣袍,一邊快步走,就聽那小內監在他身後道:「皇上,尚書省的幾位和工部的吳大人來了,在東殿候著呢。」
他步子更快,挑眉問道:「怎麼不早說?」
小內監撓撓頭,哪裡能得機會說?
這便一路往東殿行去,進得殿內,賀喜掃了遍眾人,邊往上座走邊道:「事情都議好了?」
工部侍郎吳令上前道:「皇上,臣等議了幾日,仍是拿不定主意。這修延宮,具體選在哪兒,還得您來定奪。」
賀喜撩袍坐下,雙手撐膝,「圖呈上來。」
兩旁立即有人鋪過一張圖置案上,供他參看。
吳令又上前兩步,抬手,在那圖上輕點幾處,「皇上,臣等以為津州,臨州,義驊三地,都是好地方。」
賀喜一處處查看過去,最後,眸子盯著圖中一處不動,手指點至那裡,「朕,想讓你們修在這兒。」
吳令看了一眼,眉頭不禁一皺,「皇上,那裡可是與邰涗只差一條河……修在那裡,恐怕……」
賀喜抬眼,聲色又變得極冷,「朕說修在那兒,便是那兒。」
諸人瞧見他這模樣,不禁立即噤聲,點頭應了下來。
賀喜展了展肩,起身,又低頭望了一眼那圖,嘴角不由淺淺揚了一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