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心觀中,和余慈比較熟的人都知道,這位極受觀主喜愛的年輕人,這兩日心情不太好,變得沉默很多,似乎是練功陷入了瓶頸。但這不是什麼問題,修行路上,哪有永遠一帆風順的呢?
所以,相熟的見面都是安慰兩句,別的也不會多說。
事實上,余慈如今關注的事情和他們想像的完全不同,但確實是個極頭痛的事:
照神圖,不見了!
身前的案几上,照神銅鑒端端正正地擺在上面。圓而無疵的外形沒有任何傷損,鏡面光潔如同剛剛打磨過的一般,青光朦朦,映面生寒。
余慈經過一次長時間的調息,靜慮心神,睜眼後,盯著寶鏡,心念動:
「照神圖!」
一圈青色光霧蓬然擴散,映得室內光影明滅,然而,也僅此而已。
余慈長出口氣,連續兩天多次嘗試都是如此,他倒是越地淡定。經過這兩天來的觀察,他現照神銅鑒中,祭煉時轉化真息的功效並沒有變化,只有照神圖,像是一場幻夢那樣,消失不見,全無痕跡。
這似乎是與南松子一戰的後遺症,可是,經過兩天的祭煉,余慈感覺到,就算當時出了問題,但現在照神銅鑒的狀態很正常,不,甚至是比前段時間要更好一些。畢竟吞了那麼一個怪物當養料,祭煉時氣機交換明顯更活潑,效果也更明顯。
當然,他本人的狀態也沒問題,那點兒內傷今日已痊癒,此時正是精完氣足。
這般情況下,照神圖仍沒有出現,問題就只能出現在二者的聯繫上——某個使余慈和照神銅鑒溝通,以至驅動照神圖的聯繫,在那天連續的變故中斷掉了。余慈兩日來一直想要重新找回,但效果不佳。
只是,他沉默、或者說是沉思的原因並非僅此而已。如果他只是糾結於眼前的挫折,十二年的流浪生涯,早把他的豪情壯志消磨殆盡,也就絕對不可能會有今日的余慈。
其實余慈一直在思考於舟老道說過的一些話。就是當初回觀時,在西園梅林,那些讓他不以為然的言語。
當時老道說,不為外物所動的心思固然是好,但在仙路求索上,卻犯了大錯。然後便引申出「魚龍」、「取捨」之論,以茲證明。但一直到最後,老道也沒有把他說服,反因為他賭氣的話,觸傷心事,以至失態離席。
時至如今,老道那似乎並未自衷腸的理論中,余慈仍有許多不以為然之處,可經過與南松子一戰,他卻不得不承認,僅就「外物」而言,老道的理論要比他來得現實、看得準確。
「外物」的作用比他想像的要大,且大得多。
他依次將各類物件擺上桌面。
照神銅鑒、悄角、純陽符劍……這是他經徹用的物品,沒有照神銅鑒,就沒有照神圖、沒有「仿先天一氣」;少了悄角,他早早就死在天裂谷中,更別提之前抵擋南松子的殺伐神魂的手段;純陽符劍,這把利器他用得極是順手,少了這個,對敵之時,難道他還要先花段時間凝成七星劍符嗎?
至於才使用過一次的鉤索,更是直接救了他的命。
還有,他剛剛從南松子那裡得來的寶貝,還真紫煙暖玉,萬象宗的至寶,對於修行是有大用的,陰魔寄身的紅紗,想也不是凡物,怎麼說都是法器的層次。
這些物件,防身、殺敵、修行,每一樣都有它獨特的用處,每一樣用得適當,都能揮極大的功效。
可是一直以來,他對這些、包括那些仍在他儲物指環中蒙塵的未知的物件,並沒有傾注太多心力☆典型的就是照神銅鑒和鉤索,前者他已經把每日祭煉當成了例行公事,從來就沒有想過更深入地瞭解一下照神圖的形成機理;後者更不必說,要不是南松子的威脅,他恐怕已經把這件寶貝給遺忘乾淨。
出現這般情形,無疑需要反省。
余慈不是無視一切外物作用的偏執狂人,也沒有真的到「不為外物所動」的層次,他只是在心中有一個標尺,分清對他來說,什麼東西是主要的,什麼東西是次要的;什麼東西是必須要爭取的,什麼東西是可以捨棄的。
以前,余慈便認為,長生術和自身的修為是主要的、是必須要爭取的;而那些外物器具相比之下就沒有那麼重要。
現在,他依然這麼認為長生術和自身修為是最主要的,也不覺得自己專注於修行有什麼錯,可是,他是不是需要分一些精力出去,熟悉所擁有的各類法器的性質、建立更穩固的聯繫呢?
至少,若是又出現山道上這樣倉促的情形,他的應對可是要從容太多。
但一個現實也擺在眼前:修行必須要全情投入。即使是他如此沉迷的現在,精研《玄元根本氣法》時,也覺得時間過得飛快。一次打坐就是兩三個時辰過去;在「心內虛空」做一個功課又要兩三個時辰、再加上祭煉寶鏡、修煉符法,一天十二個時辰,當真是過如飛梭,讓他恨不能把一天掰成兩天用,這種情況下,他哪還有分心旁顧的精力?
他忽然明白,為什麼傳說中那些極厲害的修士,一次閉關就是十年八年,甚至百十年的都很常見,大概在那些人眼中,時間只有更加緊迫吧。
現在,他需要找到一個兼顧兩邊且又確抱率的方式……不是分心,是兼顧!
時間在沉思中流逝,余慈感覺到外面的天色變化,將案几上的各類物件都收起來。早間寶光告訴他,大約在這個點兒,於舟有事和他商議,余慈便準備往那邊去。
余慈邁進於舟書房的時候,於舟正把玩著一顆拳頭大小的方印,若有所思,見他過來,便將方印放在桌上,挨著一枚玉簡。
「觀主。」余慈目光掃過,隨即招呼一聲。
「坐。」
於舟和他語道論劍,向來是不拘小節,隨意慣了的,余慈也不客氣,坐在案邊方凳上。
老道仔細觀他面色,良久方道:「你最近練得很苦,但不要過火。一張一弛,文武之道∞行把自己修得難過,沒有必要。」
老道顯然也是誤會了,余慈因為照神銅鑒和鉤索之事不好解釋,便瞞過了與南松子一戰的事,而當日幻陣遮掩得十分嚴實,相隔十多里路,道觀中也無人現。他只能含糊應一聲,心裡尷尬之餘,也很是感激。
對這種事情,於舟向來是點到為止,也不嘮叨,逕直說起正事:「天裂谷中兩界甬道已經封住了。」
余慈他多日來勤於練功,思維和時事一時對接不上,怔了一下方笑道:「好事啊。」
「確實是好事,另外,谷內谷外搜殺妖魔之事也已臨近尾聲,現在只是查缺補漏,近段時間是不會再有大動作了。」
看余慈沉思,老道稍頓又道:「宗門決定令各處弟子回返,只在幾個關鍵處留人看守。絕壁城有百萬平民,若有閃失,便是生靈塗炭,故而是極要緊的……」
余慈喔了一聲:「那裡有李師兄……」
「李佑那小子雖是一流的人才,可還丹未成,哪鎮得住場面,主要還是靠謝嚴謝師兄。」
於舟補充一句,轉而笑道:「不過李佑那小子已經向宗門去信,說是定鼎樞機、結成還丹正在最要緊的時候,申請調回山門閉關,宗門請謝師兄確認無誤,已是允了。」
余慈聽了也笑,他不知李佑的請求中有幾分真假,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位活潑跳脫的師兄,終於是解脫了。
老道還有話說:「如此,絕壁城中便只剩下謝師兄一人』師兄的修為、錦我都是極佩服的,有他坐鎮絕壁城,妖魔宵小絕難作亂。不過坦白講,謝師兄性情孤僻,又特立獨行,沒有人在中間調和轉圜,以他的性子,想必絕不耐煩和城中人打交道。為謹慎記,如今李佑回山,還要再派一人前去支應。」
余慈折,聽懂了老道的意思。果然,老道隨後便道:「你有沒有興趣?」
「我?」
余慈連連搖頭,隨後又笑:「不成的,若我去了絕壁城,白日府還不知要拿出什麼臉色來。」
「那不是很有意思?」
老道笑吟吟的,然而唇齒間流出的言辭卻是好生寒冽:「若是金煥知道輕重自然最好,若他一意孤行,卻需知道,謝嚴謝師兄『幫親不幫理』的名聲,也不是白叫的。」
余慈愕然。
老道見他表情,啞然笑道:「若你去了絕壁城,你便是代表我離塵宗,別人看你要有個變化,你看自己也有轉過彎來。在山門所在這斷界山、天裂谷周邊千萬里方圓,離塵宗就是天、是地、是主宰,這是事實,也不允許有任何人置疑它。若是沒有這種氣魄和決斷,宗門何以屹立於世數萬年?」
這像是鼓動,不過,他也沒有讓余慈馬上就做出決定:
「修行自然還是第一位的,這要看你的打算。你如今正在一個極重要的關口上,能一鼓作氣突破自然最好,遲恐失了銳氣。要知道,修行有時要在靜寂中求,在耐心中求,但有時又要在紛亂中求,在激變中求。我只是建議,若你真覺得苦思冥想全無頭緒,不妨換一個情境,或有所得。」
原來還是落腳到修行上,這才是老道的最終目的。
余慈明白過來,很鄭重地回應,會仔細考慮。
此時,老道又提起另一件事:「至於我替你向千寶師弟詢問《玄元根本氣法》心得一事,也有頭緒了。關於修行,他倒是有一個極好的竅門在此。」
「竅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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