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鏡 第十一章 寶鏡
    聽到余慈的嘲諷,和尚幾乎要吐血,腳下卻不敢停,一直到十丈開外,感覺著余慈沒有追上,才止住身形。他眼睛想睜又閉,受不得刺激,竟是流下淚來,忙用袖子遮住,臉皮卻已是鐵青。

    余慈見狀也是一愣,不過他才不會給這賊和尚留面子,登時放聲大笑,笑音便如一把把刀子,扎進和尚心口。

    和尚臉面青紅交錯,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在他最初下手偷襲的時候,決沒有想到這種下場,他胸口氣血逆行,一口鮮血頂在喉頭,又硬生生給嚥了下去。而流淚之後,眼睛總算是好過了一些,他瞇起眼睛,努力去看對面那個可惡的小輩。

    入目的情形又讓他心頭堵。

    余慈手中,九陽符劍低鳴聲聲,有一圈火環自腳下擴散出去,逕至十尺,周邊草木點燃,雖說真正的殺傷力沒有,但聲勢相當驚人。

    「九陽符劍?」和尚的聲音也算是驚怒到極致了。

    余慈聞言抬頭,也不說話,只是咧嘴一笑♀比任何言語都要惡毒,和尚似乎明白了什麼,臉皮由青轉紅,最後漲成了朱紫色,終於再也忍耐不出,挫齒狠道:

    「白日府的小輩,我必讓你生不如死!」

    嗓音更像是毒蛇嘶嘶吐信,但他顯然是誤會了。當然,這時候傻子才去分辯!

    話音方落,遠處群山中,長嘯聲起,音波跨越山林阻礙,清晰地響在兩人耳邊。說是遠方,其實就是十餘里左右。聽到這聲音,和尚便是大喜,剛要嘬唇嘯以響應,卻見那白日府的小子已經力,轉眼衝入林中。

    余慈早在嘯音動之初,便捕捉到和尚的神色變化,哪還不知情勢變化,當機立斷,第一時間遁走,取的是正北方向。他佔了上風,說退便退,後面和尚眼睛尚未完全恢復,只能跺腳大罵:

    「白日府的小輩,你害死胡柯,放跑鬼獸、搶走射星盤,萬靈門不會放過你的!」

    對和尚潑出的髒水,余慈只呸了一聲:這也要你在白日府找到俺才成!

    就這麼一句話的功夫,那個嘯的人物已經迫近到三里之內,至此嘯音猶未斷絕。余慈再奔出幾步,便聽到山林間嘯音四起,數十里範圍內,至少有七八號人先後響應,聲聲如雷,震得松針簌簌落下,連著地面都晃動起來。

    倒是前面那個嘯的傢伙,突然就斷了線兒,還有和尚,罵聲也突然斷絕。

    這裡面還分陣營……賊和尚那一撥算不算自擺烏龍?

    余慈很快辨明局勢,不由悶笑,不過他也算是見識到了八方風雨匯中州的氣氛,感覺中嘯的幾人,隨便挑個出來,修為也在他之上,這使他心裡又升起了強烈的好奇心: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兒?

    參考和尚最後的罵聲,他嘗試著將幾個因素串起來:先前的死屍無疑便是胡柯;諸採藥客所說的妖怪和凶獸,也就是和尚嘴裡的鬼獸;所謂「射星盤」被收在儲物指環中;至於萬靈門……這名字好耳熟啊!

    先撇去這個盤外的因素不談,按照余慈的猜測,引鬼獸衝出天裂谷,應該是前面的死者、即胡柯有意為之,並且早有計劃,即在此地設下埋伏,通過「射星盤」布下大威力的符法,將鬼獸捕殺或者活捉。卻不想鬼獸之威遠其預料,佈置的陷阱沒有揮出應有的效果,慌亂之下想要逃走,反被鬼獸擊殺。

    而那和尚及其同伴,可能是胡柯一夥的,當然更可能是得到了消息,想過來撿便宜,只是晚來一步,被余慈捷足先登。

    這個時候,松林內好一陣混亂,余慈奔出十餘里後,後面順風帶來了不善的氣息,不知是哪一方,追擊上來。

    余慈對鬼獸什麼的很感興趣,但絕不想在此糾纏不清,當下給自己拍了道神行符。此符還有個名頭,便是在尋常百姓耳中也大名鼎鼎的甲馬!

    靈符拍上身來,當即腳不沾地,身輕如燕,感覺極是爽利。

    度激增之下,層層松針長枝像是妖魔的手臂,撲面而來,轉眼又被拋在後面,余慈彷彿化為一縷輕煙,在枝葉的縫隙間狂飆♀還不止,當靈符的效力環繞週身之際,他體內真氣運轉似乎也與之相呼應,彼此共振,更激出驚人的能量,使他越跑越快,越跑越舒坦,甚至不願停下來。

    一路上余慈完全是以最高度狂奔,後面追擊的那幾位,最初還能跟著,但余慈此時狀態甚好,神行符根本就是接連不斷地拍上來,幾十上百個靈符累加在一起,半個時辰後,後面那些人便再不見蹤影。

    他的感覺非常之好,非常之妙。

    雖然正飛快地遠離那個是非之地,遠離那個修士的聚集區,可余慈覺得,天地間有一扇巨大的門戶,打開了那麼一道縫隙,讓後面多姿多彩的世界真容顯露出來。

    那裡,就是修行界,是他無比嚮往的地方。

    和那個毒蛇和尚交手,包括之前一系列事情,可以說都是意外,但他就是用這麼一種方式,觸摸到那世界,並向那邊大步狂奔。

    余慈跑得興了,接下來又是一個多時辰,在高狂奔中度過。

    跑的時候有靈符支撐,還不覺得,一停下來,余慈便差點兒以為自己跑斷了氣。不過雖是疲累欲死,效果卻十分明顯:至此刻,他至少跑出五百里以外,遠出之前的最高紀錄,照這個度,算上必要的休息時間,日行千里、夜行八百,並非是不可能的事。

    不過這時候,余慈的體力也確實到了極限,連帶著興奮的心情也迅落潮,疲憊感漫卷全身。他知道什麼是不可抗力,便隨便找了處還算隱蔽的地方,準備在睡魔的召喚下,好好地睡上一覺,恢復氣力。似睡非睡之時,他忽又想起來,荒山野嶺的,不能沒有個防備。

    迷迷糊糊的,照神銅鑒被他從袖中拿取出。感應著他微弱的氣息,鏡面上也閃爍著朦朦的青霧。他的手指探進去,就那麼稀里糊塗地開始畫符,畫的是五方通靈符。只有這個符菉,才能在野獸迫近時候為他示警——至於能不能把他從沉睡中驚醒,那便只有天知道了。

    余慈太累了,在畫符的時候,他已經處於半昏睡狀態,完全是憑著多年來的習慣,進行這一連串動作,勉強劃完最後一筆,他也不管靈符成沒成功,哈欠聲裡,逕自睡了過去。

    月光照耀,余慈完全空虛的身體一呼一吸,沒有意識主導,只是循著十二年來的習慣,出日入月、吐故納新,接引太陰之氣。在他手邊,照神銅鑒似乎也與之感應,青霧緩緩漲縮,如呼吸然。

    這一次,將余慈從深度睡眠驚醒的,是一場突來的噩夢。

    噩夢生得全來無來由,好像是夢中見得一頭蒼鷹於千丈高空撲擊下來。恍惚中心神分裂兩半,一半在天、一半在地,一方面千仞高空雲氣如流,另一方面凶念惡意透體而入,驚得他一身冷汗,本能地一咕嚕翻身站起。

    余慈瞇起眼睛,日光穿過山林,直直照射下來。他精神還有些恍惚,但既然醒來,先前的惡夢也就不再懾人心魄,余慈本待一笑置之,可心神又有觸動,這回的感覺可是實實在在的,且他並不陌生。

    這是五方通靈符的反應。

    此符是余慈精擅的最複雜的符菉之一,可以察探附近一切生靈的劇烈反應,將此信息反饋到施符者心神中,以為警戒之用。他還有記憶,這是在他昏睡前,強行畫成的,竟是僥倖成功。

    此符持續時間大約是兩到三個時辰,到在現在還有效用,那說明昏睡時間並不像余慈想像中的那麼長……等等,這卻不對了。

    余慈再看日頭,確認太陽已升至穹頂。而他分明記得,昏睡前,不過是剛剛入夜,日昇月落,怎麼都七八個時辰過去,五方通靈符無論如何也維持不到這個時候。

    可心神中跳動的,分明就是此符的反應。

    正迷惑的時候,他忽又覺得左手邊有些古怪,那邊地面上,朦朦青光閃爍的,不正是用以畫符的照神銅鑒麼?或許是感應到他的關注,銅鏡青光愈醒目。

    余慈確認自己沒有用真氣激銅鏡的效用。他目光落在鏡面上,臉上隨即便被錯愕佔滿,沒留下半點兒空隙。

    青光中,鏡子裡,分明飛翔著一隻蒼鷹。余慈揉眼再看,沒有錯,刁喙蒼羽,其上多見橫斑,鷹目暗黃,尾羽尖長,正是蒼鷹無疑。此時這凶戾的山林凶禽正在低空盤旋,鏡面下方甚到可以看見碧翠山頭。

    他猛地抓住鏡子,舉在眼前。

    蒼鷹為什麼會跑到自己的鏡子裡……不是,他的意思是,為什麼銅鏡會映照出蒼鷹的影像來?好像這面跟隨他多年的鏡子,突然就變成了妖怪的眼睛,充斥著令人悸動的力量。

    在此念頭生之際,他猛地回頭,目光恰好越過身後山壁,好像有一根無形的指針,牽引著他的視線,直指向東南天空。

    那裡,有一個黑點,在空中盤旋。

    蒼鷹!與鏡中一般無二的蒼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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