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大人這一聲叫,大家也都開動,吃喝起來。李睿端坐在那裡,白衣勝雪,動作優雅而從容。彷彿在場的所有人都不存在,天地間唯有他一人,與他相伴的,只有風花雪月。
此情此景,令人賞心悅目,便是江凌禁不住多看了兩眼。不過這兩眼也只是對美好事物的欣賞,並不含半份兒女私情。她對秦憶的感情,這一路行來,有了一個質的飛躍,已經不可能有半分動搖。當初秦憶對她有情,她卻只是心動,只覺得這是一個可以托付終身的男子,並不曾深深愛上。在她的心裡,理智比情感要多,所以她會有動搖,有懷疑,有試探。可經過這麼多事以後,到現在,她已全身心地投入了這份感情,再無半分左顧右盼。
所以兩眼之後,她便不由自主地將目光投向了秦憶。只見今晚的她的情郎,穿了一件金邊竹紋的深色長袍,身姿頎長挺拔;略帶小麥色的臉上,刀刻一般的五官輪廓分明,在燈火的照耀下更顯俊美;舉手投足之間,自有一種瀟灑自如的氣度,這是一種睥睨天下的自信,猶如一棵參天大樹,便是狂風暴雨,也自巋然不動;任何時候都生機蓬勃富有生命力。李睿那種宛如清風朗月一般的美,看了只讓人覺得美好;可秦憶這種富有力量的雄性之美,卻直讓江凌怦然心動。
感覺到江凌的注視,秦憶抬起如星辰一般閃亮的眼眸,對她璨然一笑。江凌見他投過來的目光灼灼,想起下午時一吻之後他呆愣的神情,禁不住抿嘴而笑。此番互動,別人尤還罷了,坐在秦憶旁邊、江凌對面的李睿卻都全部看在了眼裡。他面上雖仍一派悠然自若,握著筷子的手卻是緊了一緊。
呂夫人見大家吃得差不多了,便輕咳一聲,笑道,「飯食簡陋,不成敬意。不如讓珠兒為諸位撫琴一曲,權當下飯之物。」說完,讓丫頭將琴搬了上來。
「娘。」呂玉珠雖剛才得了呂夫人的吩咐,卻心裡緊張,忍不住小聲喚著母親,眼裡全是哀求之色。
「去吧。」呂夫人卻推了推她,安慰在眨了眨眼,以示鼓勵。
呂玉珠只得上前,團團施禮,坐到丫環安排好的座位上,彈起琴來。
此時雖是月初,天上並無月光。但呂府燈籠高掛,高屋飛簷隱現。悠揚的琴聲從呂玉珠指尖飄蕩而出,空氣中瀰漫著飯菜香和隱隱的花香。再加上有親人在側,情郎情意綿綿,本是如此溫馨安寧的一個夜晚,但江凌想著城外飢餓難耐的災民,心裡卻怎麼也輕鬆不起來。
「啪啪啪……」一陣掌聲傳來,卻是呂玉珠一曲終了。江凌也趕緊跟著鼓了幾下。
呂玉珠在大家的掌聲中站起身來,向四周優雅地福了一福,福到李睿那個方向時,眉眼帶俏地看了他一眼。看到李睿禮貌地隨意鼓掌兩下,便伸手端起一杯茶,目光投向遠處,不知神遊到了哪裡,渾然不覺自己一番慇勤,不由心裡一苦,黯然退了下去。
見呂玉珠為大家表演了一番,場中卻無人說話,呂大人面露尷尬,陸文遠只得開口道:「呂姑娘這琴,怕是從小練的吧?」
呂大人趕緊回道:「正是。小從便學起,又師從江南劉子敬大師。」
「哦,難怪,功力不俗。」陸文遠一頷首,不說話了。本來按他的性格,這話是不喜歡說的。但在座的四位客人,李睿和秦憶都是年輕小伙子,自不好稱讚呂玉珠這個未婚女子;而江凌似乎又神遊天外,他只得開口打個圓場。
見場中又冷了下來,呂大人正想說話,卻不想李睿抬起頭來,直視著秦憶,嘴角一翹,用他那溫潤清越的聲音,開口道:「秦少將軍,呂大人盛情款待,不如我倆聯句以娛眾人,可否?」
江凌此時正好放下筷子,接過入畫遞來的布巾擦手。看到李睿表情雖然仍是那般風輕雲淡,但看向秦憶的眼睛銳光一閃,心裡頓時愕然。
看來這李睿,全然不像他原先表現出來的純淨脫俗,不理世事。莫非,那只是他的保護色?在那樣環境下生存的孩子,必須先學會偽裝自己,表現出自己的與世無爭,才能活下去?
想到這裡,再看看目光中已恢復了從容淡然的李睿,江凌暗笑自己幼稚。在紀王府那樣複雜的環境裡,怎麼可能培養出純淨簡單的孩子?便是李婉那樣被母親嬌寵在羽翼下的天之驕女,不也是什麼陰暗手段都有麼?
那現在,對於她以毀容為由拒婚一事,李睿應該是完全心知肚明的吧?他雖然不中意自己這個女子,但被她這樣一個俗女子拒婚,對於他這樣的人來說,應該是不能容忍的吧?那麼此時便來向秦憶挑戰,想讓他出醜以洩心中之憤了?否則,他何必在這眾目睽睽之下,以一整日吟詩作詞的才子身份,挑戰秦憶這麼一個武將?
「李公子所邀,秦憶敢不從命?不過,城外百姓流離失所,病餓交加,我等要還在此吟詩作詞,這事要是傳聞到皇上耳裡,便是李公子也會受到王爺的苛責吧?李公子在此城呆了十來天,對於岳陽災情怕是要比在下清楚得多。不如我倆各說一個救治災民的辦法,誰先接不下去,誰就輸,李公子看如何?」秦憶嘴唇一揚,舉了舉茶杯,對李睿示意道。他與李睿早已相識,對於李睿的心思,沒有誰比他更為明白。此時李睿好勝心起,想要在詩詞一道上壓自己一頭,以報奪妻之恨,他秦憶,自是不怕。不過被動地挨打而不反擊,全然不是他秦憶的風格。詩詞一道或許他比不過李睿,可要說處理政事,十個李睿也比不過他。
李睿聽得這話,目光明顯猛地一沉,臉上不悅之情頓現。不過這種情緒一瞬即逝。他動作優雅地端起茶杯,輕呷一口,淡淡道:「朝中有秦少將軍這樣無時無刻不憂國憂民的官員,本公子身為李皇之人,甚是欣慰。不過秦少將軍畢竟常在邊關地方,怎知皇上向來提倡勞逸結合,覺得憚精竭慮之時,也可有稍許放鬆,以便能更好地為國操勞?所以在此飯後小憩之時,吟兩句詩,亦是皇上所喜的。」
這話一出,便是陸文遠都詫異地望向了李睿。在他的印象裡,李睿雖對世事如明鏡一般清楚,不過向來知道如何掩遮自己,其從容淡定的風華,便是皇上也是極為稱讚的。何時見他說話如此尖酸刻薄過?陸文遠回身望望自己的孫女兒,輕輕搖頭,暗歎一口氣。
李睿雖為庶出,只得以偽裝來保全自己。但出身皇家和從小生活在一片稱讚聲中的他,骨子裡的那種因自卑而產生出來的高傲,要比別的皇家孩子更盛。不管他看沒看上江凌,但江凌因秦憶而拒於相親,卻還是讓他耿耿於懷了。今晚由他洩一洩憤也好。否則堵在心裡,久了易生恨意,於秦憶往後的前程大是不利。
而秦憶在紀王府住過一段時間,以那孩子的聰明,不可能想不通這裡面的關節。他如此與李睿針峰相對,自有以猛藥治急病,一劑而愈的效果,可為免沒有在江凌面前不肯露半分弱勢的在意。
罷了罷了,且由著他們一較長短吧
想到這裡,陸文遠出聲道:「老夫遠路而來,車馬勞頓。但人老了,睡眠便少,雖精神疲倦卻回去也睡不著,倒不如與大家聯聯句的好。至於如何救治災民,老夫與呂大人拿著朝庭俸祿,自當盡心,當不得李公子操勞。」
呂策自是支持李睿的。但苦於自己年輕,又沒有官職,在這裡基本上沒有他說話的份,所以一直默不作聲。此時見陸文遠的話語裡偏向李睿,忙起身拱手道:「既如此,那便由老大人先開始,誰先得了詩句誰接上。以一柱香為準,聯句多者為勝」
「下官前段時間得了一幅好畫,便添作綵頭,贈予獲勝者。」呂大人也適時地插進一句話。
「嗯,那老夫就先開始了。」陸文遠也不推辭,撫了撫鬍子,望著天空道,「清風何處起,拂檻復縈洲。」
他話聲剛落,李睿便接了上來:「回入飄華幕,輕來疊晚流。」說完,還看了秦憶一眼。
江凌抿嘴一笑:這李睿,似乎甚孩兒氣。
秦憶卻一點也不著急,好整以暇地看了江凌一眼,嘴角一揚,接道:「凌霄今已展,羽扇且從收。」
江凌一聽,哪裡不知這「凌」字就是指她,說的是她剛才的嫣然一笑。趁旁人不注意,暗自瞪了他一眼。秦憶得了這一眼,嘴角的笑容更為得意。見李睿聯了一句:「經竹吹彌切,過松韻更幽。」他又接:「直散青蘋末,願隨白浪頭。」說完,眉毛還對著江凌挑了一下。
他這一挑,正好給呂夫人看了個正著。她詫異地轉過頭來,看了江凌一眼。這「願隨白浪頭」,怎麼聽起來,像是「願與你共白頭」的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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