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上陽宮出來,許君竹便匆匆趕往宮外。瑤琴心思靈巧,早就叫了馬車,在上陽宮外等候,許君竹心中大喜,急忙登上馬車,趕往宮外。
馬車上的鈴鐺叮噹作響,聲音甚是清脆好聽。許君竹輕喘了口氣,平靜了下心情,滿臉笑意看著瑤琴:「是狄仁傑讓你駕著馬車在這等我的吧。」
瑤琴眉目低垂,臉色微微的顯出一絲紅潤:「小姐都猜到了,還故意問我作甚,分明就是取笑我。」瑤琴的聲音糯軟好聽,溫婉的笑臉深深的埋在胸前點了點頭。
許君竹莞爾一笑:「瑤琴,出了宮門,你就趕到大理寺去,捎個話給狄仁傑,就說娘娘沒有誅殺李氏的意思,叫他放心,順便讓他穩住地方的皇族們,不可輕舉妄動。」
瑤琴聽許君竹的話,知道這其中的嚴重性,鄭重點頭。
「我一個人去,那小姐,你去哪裡。」瑤琴見許君竹只是吩咐她一個人去,心中有些不解,這麼大的事情,君竹竟然放心交給她一個人去做。
車輪碾過石子發出『咯登咯登』的聲音,伴著鈴鐺的叮噹聲,許君竹清冷的臉上展露笑容低聲道:「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需要細心謀劃一番。」
瑤琴見許君竹說的如此神秘,猜到會是機密大事,也就不再多問,只是照舊如往常般叮囑:「那小姐你要小心,注意身子。」
許君竹微笑著點頭。
馬車在大理寺官衙門口停下,瑤琴向許君竹點了點頭,下了馬車。
車伕問許君竹接下來去哪,許君竹猶豫了下,思量片刻道:「去太平公主府。」
車內,就剩下自己一個人,侷促的空間,在這炎熱的夏天裡顯得更加悶熱。
許君竹打開車窗,讓夏日的清風吹進車內。微風吹過臉頰,帶走了身上的一陣燥熱,心也隨之冷靜了下來。除掉李義府並不是簡單的事情,而今天後對他已經是厭惡至極,總要選擇選擇一個好的理由,否則天後就會背上誅殺心腹寵臣的罪名,若是有天,娘娘發起怒來,自然就會連帶在自己的頭上,這樣的罪名,怕是只有死路一條了。
想到這裡,馬車已經停下,只聽車伕恭敬道:「大人,公主府到了,是否需要小人通傳?」
許君竹看了看這車伕,暗自讚歎,想不到這個車伕竟然有如此細緻的心思。
「不必了,事情緊急,我親自前往就好,這裡有些銀錢,你拿著喝點茶去,傍晚酉時一刻過來接我就好。」許君竹笑著道。
那車伕瞧了眼許君竹,咧嘴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
「大人太抬愛了,小人怎敢收大人的錢,有勞大人費心了。」車伕話語有些憨意,不住的鞠躬笑著道。
許君竹見此,也只得隨了他的意願,不再勉強他。
叩開太平公主府的大門,看門的管家見到是許君竹,眼見著她神色凝重,知道一定是有要緊的事情,連忙行禮道:「小姐這邊請,公主現在正和駙馬爺在亭子內賞魚呢。」
許君竹點點頭,腳步不停,事情緊急,也顧不得什麼禮數,直奔花亭。
行至花亭,只看見太平公主和駙馬武攸暨在池塘邊餵魚打發時間,太平公主的心情甚好,不住的在武攸暨的耳根下低語著什麼,而武攸暨的臉上也帶著淡淡的笑意,一派的和氣。
許君竹冷眼旁觀,分明的看出武攸暨笑顏下敷衍,那眼底的哀傷依舊還在,可是太平公主卻是笑意盈盈,陷入幸福之中。
許君竹呆呆的站在那裡,心下覺的有幾分悵然,想要悄悄的退下,不去打擾他們夫妻暫時的溫存,可剛要轉身離開,卻被太平公主叫住。
「許小姐既然來了,怎麼又走了。」
太平走過來帶著無限溫暖的笑意,幸福寫在臉上,豐滿圓潤的手中拿著絲絹,擦拭著臉上的汗珠,芍葯般嬌艷富貴的體態,倒是別有一番風流韻味。
「本是有些要緊的事情,只是,剛才見此,不願打擾了公主。」許君竹笑道。
太平公主低頭淺笑,臉上略帶著一絲紅暈,見許君竹抬腳準備離開,急忙拉住許君竹道:「何必如此,還是朝中的事情重要些,快說吧。」說完便牽著許君竹的手走到花亭。
許君竹見此,也就不再推脫,跟著太平公主的腳步,向花亭走去。
經過武攸暨,只見他嘴角微揚,依舊是那戲謔的笑容,目光清冷,打量著許君竹,四目相望,許君竹心中一動,腦海又浮現出了那前兩次的相遇,每次的相遇,讓她無論如何也琢磨不透,面前的他,還是不是那個自小與她相識的男子,她有些迷惑了,看不清這個男子,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她的頭微轉,眼睛看著池塘中的多多碧蓮,避免著同武攸暨的眼神接觸。
太平公主似乎平沒有察覺到許君竹和武攸暨之間的微妙,依舊展露笑顏,一邊在石凳上坐下,一邊吩咐丫鬟準備茶點。
「殿下,既然你有事情,那我就先迴避了。」武攸暨走上前,言語淡淡的。
「何必那麼急著走?」太平公主急忙站起身,帶著幾分不捨,「許小姐是自己人,也用見外,駙馬還是多坐會兒吧,不礙事。」
武攸暨搖搖頭,淡然的笑意回絕了太平公主期許的目光:「殿下,應該明白,我從不過問政事。」
太平公主緩緩坐下,黯然垂眸,幽幽道:「也好,那麼駙馬就去忙吧。」
武攸暨點點頭,算是答應,轉身離去,留下的是花亭內太平公主略顯黯然的神色。
這一切,許君竹看在眼裡,卻只能心中暗自悵惋。
「不知小姐急匆匆趕來,到底所謂何事?」太平公主將眉眼間的暗淡收起,換做了幾分鄭重,看著許君竹。
許君竹靜了靜,回過神:「今日早朝之上,天後言明要李武兩家明堂立盟之事殿下可知曉?」
「已經曉得,只是心中一直擔心,母后會不會以此為緣由誅殺……」太平公主一陣沉吟,花容間印上幾抹憂心。
公主府的丫鬟,端著一盤荔枝,放在了石桌之上,太平公主心憂的很,也不加理會,擺了擺手示意她們退下。
許君竹見太平如此,淡然一笑:「殿下不必擔心,今日早朝過後,我跟隨天後至上陽宮,天後已經說明,自己沒有殺李氏宗族的意思。」
聽了這話,太平的心中稍稍舒了口氣:「這樣,我便也是放心了。」
「但是,還是要做些打算,希望殿下能夠暗中通知琅琊王他們,莫要輕舉妄動,極力恭順便是。」
「這個自然,小姐放心。」說罷拿起一顆荔枝遞給許君竹,「這嶺南荔枝是剛剛運過來的,還新鮮的很,小姐要不要嘗個鮮。」
許君竹接過那顆荔枝,輕輕右手剝開,只覺得殼如紅繒,膜如紫綃,瓤肉瑩白如冰雪,放入口中,輕輕咬下,漿液甘甜,甚是味美。這嶺南荔枝是朝廷的供奉果品,平常人家自是難以吃到,許君竹雖貴為尚書家的小姐,這新鮮的荔枝,吃到的機會也是極少。
太平公主見許君竹滿面笑意,心知她喜歡,自己也拿了一顆,剝了皮放入口中,慢慢咀嚼,吐出內核:「這荔枝雖是味美,只可惜,不能存放長久,洛陽城天氣炎熱,很快變壞了去,著實惱人。」
許君竹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笑道:「其實公主為何不嘗試著將荔枝存放與冰庫之內,冰庫清涼,自然也不易腐壞。若是想吃了,便在翡翠柳葉淺盤中放入些冰片,將這荔枝放在冰片之上,既保存了荔枝的鮮味,入口後也有絲絲的涼意,若是在配上冰鎮的鮮梨露便是更好不過了。」
太平公主聽了許君竹的話,拍手稱讚:「果真妙絕,許小姐想來還有這等巧妙的心思,太平倒是越發的欽佩了,下次進宮面見母后,定要為她這般準備,讓母后也開心下。」
許君竹低眸淺笑,隨即抬起頭看著太平公主,朱唇輕啟:「其實,這次這麼急著來找殿下,還有一件要緊的事情。」
太平心中略微有些驚訝,見許君竹說的如此鄭重,料定是重要的事情:「到底是何事?」
「你可知天後對於李義府已經心存反感。」許君竹頓了頓,繼續道,「咱們設的那個局安排的怎麼樣了。」
太平公主沉思半晌,緩緩道:「看來你已經準備對付李義府了。」
「不錯。」許君竹站起身,凝望著眼前的荷塘,「我沒有多少時間了,趁著天後有這個心思,趕快行動,否則就再沒機會了。」許君竹要緊牙關,說不出的堅定。
太平公主也站起身,走到她旁邊點頭應道:「既如此,就依你。」雙眸也看著遠方,卻在這一絲說不出的情緒在內。
「我要知道你那個局到底進展如何?」夏日的和風吹過許君竹的臉頰,卻吹不出一絲溫柔,臉上滿是冷峻。
「我找了個叫做杜元紀的心腹扮作卦人,對李義府說他的宅地有一股獄氣,是牢獄之象。」太平公主冷哼幾聲,「李義府這廝怕是平生害人太多,最近又失去了恩寵,心中也是害怕的緊,就相信了這讖語。我吩咐杜元紀讓他告訴李義府說,要想鎮住這牢獄之氣,一定要用至靈至聖之物鎮在宅中,普通的辟邪的東西如雌黃晶,和田玉之類皆不可。看來那廝也是害怕的極了,便將一尊大食(波斯)製造的精巧金佛像拿了出來供奉,那造像設計的也很精巧,後面有個暗格,杜元紀就騙他說,將珍寶藏入造像之中,會使官運亨通,他也就照做了。」
「大食國的純金造像可不是尋常事物吧,這東西定是見不得光的了。」許君竹心中一動,冷冷道。
「這個不知,我打算著,這個局設好了,便彈劾他大肆斂財,定他的罪名。」太平公主回答道。
「不可。」許君竹搖頭冷笑,「這個罪名,怎能置他於死地?」
太平公主一怔,猛然轉過頭看著許君竹,說不出的驚詫:「你有什麼好法子不成?」
許君竹冷笑,嘴角間帶著一絲嘲諷:「殿下等著瞧好戲吧,我心中已經盤算好了,過幾日,就是李義府的死期。」
太平公主心中膽寒,她怔怔的看著旁邊的許君竹,第一次看見她的殺伐決斷,第一次看見她眼中閃爍出的寒光,廟堂的女子,終是這般狠絕。
「公主殿下,我有些私房的話想問你,只是一直覺得不好開口。」良久的沉默後,許君竹突然幽幽道,語氣帶著幾分猶豫。
「什麼私房的話兒要和我說,儘管說好了,難得你把我當個知心的人。」太平公主拉住許君竹的手,溫熱從手心中傳來。
許君竹低眸不語,只是帶著太平公主回到石凳上坐下,待到太平公主坐定,才小心翼翼的開口:「我剛才走到花亭上,撞見殿下和駙馬爺,見殿下的神色,知道你心中愛極了駙馬,可是又為什麼……」
許君竹沒有再說下去,不是因為難以啟齒,只是不忍。
太平公主的手尖忽的涼了下來,一雙眼凝視著許君竹,神色卻顯得極為平淡:「你是說我豢養面首的事情?」
許君竹點點頭,算是回答。
太平慘笑:「其實,駙馬心中不愛我,我看的清楚,他對我更多的是憐惜。他的愛,是被我毀掉的,現在能這般待我,也算不易了,更何況,他淡出朝堂,也是為了我能夠達成馳騁廟堂的願望,有這份心已經足夠。」太平公主口中念叨著武攸暨,神情間,帶著苦澀的哀傷,卻也摻雜著淡淡的柔情,「我豢養面首,你知道,我根本就不愛他們,他們只是我的一枚棋子,有了這批人為我死心塌地,我才有足夠的資本和武承嗣那幫人抗衡,我也是無奈。」
許君竹一陣悵然,心底說不出是哀傷還是無奈,太平公主這樣一個在無數人眼中令人艷羨的天之驕女,竟然倒頭來,得不到自己的愛情,更要為了心中的那份野心而付出如此的代價,生在皇家,這到底是幸還是不幸?
「君竹。」太平公主輕聲喚道,「你可知,我是多麼羨慕你,你有你愛的,也愛你的人。一定要珍惜才是,我走到這一步,心中早就沒有了真愛,每和一個男子在一起,這心中越發的多些玩弄他們的意思,我是再也回不去了。」
陽光的點點碎金灑在太平公主的臉上,原本嬌艷的面容上映襯出陣陣的淒涼,許君竹看著太平公主,一時間也說不出話來,只得靜靜的站在那裡,默默的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