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暮光照射在伊犁河草原上,一片寒煙衰草的破敗之色。
大帳之內,飄著馬奶酒的醇香,爐火燒得極旺,偶爾迸出三兩顆火星。
一名突厥少女雙手托著腮,怔怔地坐在那裡,一動不動,似乎是在入神的想著些什麼。
腦中,那個青衫磊落的男子始終消失不去,想抹也抹不掉。他是她的仇人,她理當對他恨之入骨,為何她不禁恨不起來,還這般念念不忘?
身後,腳步聲漸漸臨近,一雙大手緊緊地抱住她的腰際,阿史那蘭心中一驚,急忙掰開那雙手。
可那人卻抱的緊緊地,始終不肯放鬆一分。只聽身後一陣低吟聲傳來,聲音帶著幾分熱切:「阿蘭,阿蘭……」
阿史那蘭心中一凜,知道這身後的人便是突厥大汗的嫡親侄子阿史那伊然,沒想到他竟對自己這般無禮。
伊然的雙手越來越不老實,不斷地摩挲過自己的身子,順勢俯身將阿蘭按在地上,阿史那蘭臉色微紅,朝他脖子使勁兒一咬,從他的懷中離開,一個巴掌打在了他的臉上。
啪的一聲,清脆無比,瞬時間帳內寂靜無聲,只聽得見爐火烘烤的聲音和帳外老鷹的尖鳴。
阿史那伊然顯然沒有料定阿蘭會如此對他,雄健的體魄微微一動,陰沉的面容間帶著絲縷的怒容。剛想站起身,只見阿史那蘭迅速抽出手中的彎刀,架在阿史那伊然的脖子上。
望著面前這個矯健男子,恨恨道:「你若是敢動我一分一毫,我就讓你永遠走不出這大帳。」
阿史那伊然冷聲一笑,抬眸看著面前這個嬌艷動人的女子,冷嘲道:「你喜歡人家,人家可不喜歡你,你別忘了,你是突厥人!」
阿史那蘭倏然一怔,原本傲然的目光瞬間凝結,變得有些黯淡無光,放下手中的彎刀笑容淺凝,依舊是一臉的嬌媚:「你放心,我已經設計趕走了那個壞事的女人,蘇昭明早晚是我的。」
轉過身子,絕塵而去,只留下阿史那伊然獨自悵恨,這個草原上最為嬌艷的女子,他早晚都要得到。
阿史那蘭走出帳外不久,卻聽見汗帳內有人在暗自歎息,進去一瞧見大汗一人坐在食案前,神色中帶著絲絲憂愁。她一向聰穎,知道定是因為碎葉戰敗之事而憂愁。遂走上前去和顏勸道:「大汗,您別著急,來日方長,這次的失敗完全是由於那個安西都護蘇昭明,還有他那個所謂的軍師。現在,那個女子已經離開他了,剩下的只有蘇昭明,只要把他除掉,唐軍就不會是我們的對手。」
大汗身子微動,抬眼一瞧,原來是阿史那蘭,他心中一向欣賞她的才智,對她的想法也十分尊重,聽到這不由峰眉輕佻,面上卻沉靜的看不出任何表情。
「哦,那麼,阿蘭,你有何良策?」
阿史那蘭走到沙缽羅的身邊,為他把酒碗滿上,嘴角輕揚,自信躍然於臉上:「大汗,碎葉一戰我們損失太多,已經無力與唐軍抗衡,因此我們能做的只有修養生息,盡快和唐朝重歸於好,積蓄實力。至於其他的事,就交給蘭兒來做吧。等到時機成熟,我們再揮師東進,您看如何?」
沙缽羅沉思片刻,幽暗的雙眸閃爍著陣陣寒光,嘴角微微抖動。或許是覺得阿史那蘭說的有理,便點頭答應了她的意見。阿史那蘭見可汗點頭應允,便立刻向大唐朝廷呈上了降表。
唐都長安城
這一天,宰相李義府的府中出現了位特殊的客人
「這件事就拜託大人了。這是我家主人送您的禮物,請您務必笑納。」只見一名男子將一隻箱子放到了李義府的書案上,笑著說。
「受人之托,終人之事。這個不須吩咐,本官自然會安排妥當。」李義府輕輕將箱蓋扣上,輕輕點了點頭,一張臉沒有絲毫表情,讓人看不清他的內心真正的想法。李義府是武皇后的心腹之臣,表面上對人笑臉相迎,而內心裡,卻十足的陰狠毒辣,朝中的氏族官員都暗自叫他『李貓』。
這時,只見一名家僕走了進來:「老爺,皇上與娘娘派人傳您進宮,說是有事相商。」
李義府聽說武後召他進宮,連忙與客人道別,騎馬進宮去了。
李義府由春明門進入興慶宮,進入大殿才發現高宗皇帝、武皇后以及文武大臣都在殿內。
高宗見大臣們都已經到齊,於是拿出了突厥獻上的降表說:「碎葉之戰結束後,突厥派人來請和。不知眾位卿家如何看。」
殿中大臣們聽此消息,議論紛紛,卻無人敢上前發表自己的意見。
大殿之上,武皇后冷眼看著滿朝文武,冷笑道:「怎麼,這突厥獻上降表,你們連話都不敢說了嗎?蘇良嗣,你哥哥在前方戰場戰功卓越,你有什麼想法?」
只見大臣中走出一名身著朱紅色官服的男子,朗眉星目,鼻樑挺拔,面容甚是俊秀,週身散發著的是一股冷傲的氣息。
他就是安西都護蘇昭明的親弟弟、刑部侍郎蘇良嗣。蘇良嗣為人正直,對於兩派的爭鬥卻總是冷眼旁觀,從不參與。與蘇昭明不同,蘇良嗣似乎天生就帶著一種沉穩的氣質,與蘇昭明的溫潤如玉卻內帶著一絲桀驁相比,這個弟弟顯得老陳許多,武皇后倒是很想聽聽這個蘇家二公子的蘇良嗣的想法。
「臣認為,和平的結束這場戰爭固然是好事,既可以減少傷亡,又可以加強西域的通商聯繫。可是,突厥向來沒有什麼信用,臣怕這次是假意投降,若答應了他們,就會給他們以喘息之機,以便以後再預謀起兵造反。因此,臣認為,應該乘勝追擊,將其一網打盡。」
李義府聽了蘇良嗣的話立刻辯道:「臣認為,蘇大人的意見不妥,你剛才也說了,戰爭只會勞民傷財,我們收復安西四鎮目的就是為了恢復商路,加強我大唐與西域的通商貿易。既然目的已經達到了,又何必趕緊殺絕呢?」
「此言差矣,突厥貴族向來反覆無常,怕是今日和談之後,他日又會重犯我朝邊境。」
「好了好了!」高宗見他們倆爭辯個沒完,立刻打斷了二人。高宗皇帝是個至誠的老實人,最沒主見,也最見不得就是聽人爭辯,雖是如此,但又不知聽誰的意見才好,於是他將頭轉向武後,和顏道:「不知皇后有何想法?」
龍椅旁邊的寶座上,坐著的便是那個曾經喚作媚娘的武皇后,不再是先帝的才人,不再是高宗皇帝那個賢德可人的武昭儀,而是如今與當今陛下並稱二聖的『天後』娘娘。她冷眼看著這朝堂上的群臣,看著這些各懷心思的文臣武將,心中早早的做好了盤算。
李義府是庶族出身,又是她的心腹,她自然應當幫他,但蘇良嗣的意見又不是全無道理,她沉吟片刻說:「雙方說的都有道理,但戰爭畢竟是勞民傷財的事,如今當以國家社稷為重,戰爭應能免則免。傳我旨意,接受突厥的投降,和談的代表就讓蘇昭明擔任吧。談判結束後,蘇昭明繼續留在安西四鎮,西域一切事物皆由蘇昭明掌管。」
「這第二件事,就是要向眾卿家宣佈下此次平叛的賞罰問題,蘇昭明立首功,加封左驍衛大將軍及安西都護。王文度目無法紀,本應處斬,但是既然蘇昭明有言在先就將他貶為庶人,不許再入朝為官。至於那些被俘獲的突厥人,朕決定聽從蘇昭明的建議,放掉他們,以此來成全蘇昭明的信義。」高宗皇帝聲音洪亮而謙和。
「那微臣代家兄謝過皇上了!」蘇良嗣上前謝道。
疏勒都護府內,蘇昭明和安西眾將士等待著朝廷的消息,只要號令一下,他們定然揮師西進,徹底消滅突厥叛軍。
然而,最終等到的,不是皇帝下令征戰的戰書,而是一紙和談的協議。
聖旨宣讀完畢,府內寂靜無聲,眾將們個個面面相覷,最後所有人都看著蘇昭明,渴望著,這個睿智的安西都護能夠說出一條辦法。
「都護大人,我們該當如何?」劉仁願上前一步,小心的追問著。
「不如違抗皇命,殺到伊犁河畔,只怕到時候朝廷那邊也沒有辦法!」王雲說的斬釘截鐵。
「放肆!」只聽蘇昭明一聲斷喝,原本溫潤的面容瞬間冰涼,「王雲,以後莫要再說,這可是大逆不道!」
王雲心中暗驚,從未見過蘇昭明這般嚴厲,急忙躬身謝罪:「大人教訓的即是,屬下知錯。」
蘇昭明微微頷首,隨即無可奈何的輕歎一聲,喃喃道:「皇命不可違,我們只有前去和談了。」
和談的地點設置在了碎葉,軍鎮府內,氣氛莫名的詭異,雙方相對而坐,空氣壓抑的讓人窒息。
阿史那伊然代表突厥可汗前來談判,抬眸打量著蘇昭明,知道他便是阿史那蘭朝思暮想的人,心中不由升起一絲嫉妒,聲音冷然帶著幾分暗嘲:「你就是蘇昭明?我還以為是個英武的將軍,原來不過是一介書生罷了。」
此話一出,劉仁願等心中憤怒,上前一步,寶劍已然出鞘,劍光閃爍,帶著寒意。
蘇昭明端坐在桌案前,泰然自若,面上帶著絲縷笑意,擺了擺手,示意劉仁願退下。
緩緩開口,聲音依舊清潤好聽:「早就聽說阿史那伊然將軍英武過人,而今有幸得見,才知道將軍的嘴上功夫顯然更高出一籌。我們大唐寬厚仁和,今日給你們一個機會只希望你們好好把握才是。」
阿史那伊然被他這麼一諷刺,一時間啞口無言,氣的面色鐵青,心想到和談之事重大,只得忍耐。
「你們有什麼條件?」阿史那伊然忍著氣,冷冷問道。
「退出安西,用不踏出伊犁河東岸一步!」蘇昭明開口堅決道。
阿史那伊然倏然一怔,雙拳緊握,此言一出,顯然是叫他們不要再妄想著入主中原。
蘇昭明看出他神色間的絲縷變化,知道他心中雖然不願,卻也無可奈何。
隨即接著道:「碎葉永為兩族通商之地。除此之外,按照單子上的要求,每年進貢大唐牛羊萬頭,汗血寶馬五十匹,黃金萬兩。」
「什麼,每年五十匹汗血寶馬?」阿史那伊然忽地站起身,雙目瞪著蘇昭明,雙手使勁一拍桌案,因為力氣太大,桌案出現的絲絲裂痕,「天馬乃是我族至寶,每年所得不過百匹,你們竟然要去了一半!」
「不錯,五十匹,一匹都不能少!」蘇昭明也站起身子,走近阿史那伊然,朗聲回答,沒有一絲可以回轉的餘地。
「哈哈……」阿史那伊然縱聲長嘯,只見門外突厥武士衝進廳堂,劉仁願見此,眾將士急忙拔出手中寶劍,刀劍相向,寒氣逼人,軍鎮府內的氣氛頓時緊張起來。
「蘇昭明,我看你今天還能不能走出這碎葉一步!」阿史那伊然冷然道,語氣帶著絲絲恨意。
蘇昭明面色沉靜,不動聲色,轉眸看著阿史那伊然笑道:「將軍未免太小瞧我蘇昭明瞭,我們難不成就猜不到你會使出如此卑鄙的手段嗎?」
阿史那伊然眸色一閃,有些慌亂,卻故作泰然:「只要你死了,我們突厥還怕什麼,到時候安西無主,我們逐鹿中原指日可待!」
蘇昭明仰天大笑,嘴角微揚,帶著幾分蔑然:「我死了,朝廷還會派其他的能幹之人接任我,我死不足惜。不過……」蘇昭明故意拖長了語調,側眸看著阿史那伊然。
「不過怎樣?」伊然死死盯住蘇昭明。
「不過,一旦和談一個時辰不能結束,我們駐紮在伊犁河岸的大軍便會全部出動,踏平你們王庭!那我的命換你們一族,你覺得如何!」
此言一出,著實大大出乎了阿史那伊然的意料,雙目圓睜,呼吸似乎都已經窒息,嘴唇微微的抖動,握住彎刀的手,手心中滲出涔涔汗水。
府內一片靜默,雙方僵持不下,恰在此時,蘇昭明袖子一揮,府外一定大網從天而下,將突厥武士紛紛罩住,那網乃是鐵絲所造,突厥武士掙扎不得,唐軍軍士將突厥人團團圍住,雙手抓住鐵網,將武士全部擒住。
阿史那伊然大驚,急忙拔刀朝蘇昭明直砍過去,蘇昭明早有準備,輕身躲過,拔出手中的軟劍,纏住彎刀。阿史那伊然武力剛猛,蘇昭明卻以柔克剛,伊然終不能敵,彎刀脫手,被蘇昭明劍指眉心。
「兩族交戰,不斬來使,你若真心和談,我就放了你!」蘇昭明輕聲道。
突厥武士見此,心中已經氣餒了大半,正在這時,府外忽然聽到一名突厥使臣叫喊道:「蘇將軍,我家大汗已經同意所有條件,還望將軍手下留情。」
原來,阿史那蘭早知伊然不甘心和談,遂求了可汗,率先答應。伊然見此,無奈之下,只得同意唐軍的一切條件。
和談終於順利完成,蘇昭明也鬆了口氣,戰爭的殘酷已經弄得他一身的疲憊剩下的日子,等待他的就是安西四鎮繁雜的事務了。
南疆水月宮
水月宮,名為水月,實則卻是一座地下宮殿。置身在這座宮殿之中,仰天望著天上的明月,四周的牆壁上映襯著波光粼粼的水光,宛若水晶宮。水月宮坐落南疆,是六詔中的南詔部落的一個秘密的門派。門派中皆為女子,擅長使用蠱毒。
靜謐的宮殿內,隱約的走進一名黑衣蒙面的女子。她靜靜的站在那裡,雖然蒙著面孔,但完美的身段,依稀可見的白嫩的皮膚,似乎都在顯示著她是個成熟嫵媚的女子。
她手中端著一座燭台,緩緩的走進,站在一副水晶的棺木前,久久都沒有說話。過了許久,那女子幽幽的歎了口氣,輕聲說道:「師父,您對我的恩情,我是永遠都無法忘記的。你曾說過,我們水月宮地處南疆,歷代宮主都不可再中原挑起事端。玉虛女觀是中原名聲赫赫的女道觀,幾十年來,兩派互不侵犯,可是,殺母之仇不共戴天,我弟子要違背您的交代了,還望師父您見諒。」
黑衣女子向那水晶棺木拜了兩拜,毅然決然,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