艄公 正文 第四章 海事
    我把話吞了回去。艄公哈哈大笑:「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索。都三十年了,你還記得,不吃我吃。」他大砣大砣地吃起來,飯量還是和已前一樣驚人。我盡揀臘兔和小菜吃,不敢碰那缽白鱔。趁他老伴進櫥房,我悄聲問:「聽說那次大難不死,你還艷福不淺呢,那女人還給你生了一個胖大小子,有這回事嗎?」艄公緊鎖眉頭,停下筷,長長地歎口氣,說:「那晚連過三灘,龍門峽、虎跳灘你都知道了。閻王灘出事後,你就到外地參加工作,有些事你不曉得。」他捲上一袋草煙,「叭噠叭噠」地抽起來,沉浸在那次海事中……。

    當晚大家嘔吐完,好在不是什麼病症,只是心裡作用。重新做飯填飽肚子,睡一覺,個個都精神抖抖,氣壯如牛。天一麻黑,夜靜的烏江峽谷,又響起了烏江漢子的吆喝聲。驚動了烏江峽谷原始的主「人」,山鷹撲翅亂飛;珍禽咕咕亂叫;走獸彭彭亂跳;猿猴絕壁亂啼。擾得平靜的烏江峽谷「雞犬」不寧。他們闖過龍門峽、虎跳灘有險無驚。前面江面開闊,水流平緩,哥幾個坐在木筏小憩。艄公稍稍緩口氣,他將舵給猴精掌著,裝上草煙「叭噠」著。思考著下面的閻王灘......民謠曰:「九里十八灣,難過閻王灘。人過心驚怵,十船九打爛。」聽這民謠都叫人毛骨聳然,幾個弟兄的性命都交給他,艄公當然要慎之又慎。他把人員作了安排,把我從吹事員升為水手,緊急情況增援前筏。叫余鰍、愣小子放機靈些,隨時注意險情的發生。

    大家的情緒都緊張起來了。我暗自佩服艄公不但是將才,簡直是帥才。

    千里烏江,有數不完的急流險灘和暗礁。閻王灘為「三大灘王」之首,峽長水激,夾岸千刃。其中暗礁星羅棋布,即是白天,一不小心,船毀人亡的海事經常發生。灘頭落差一公多尺,灘口驟然收窄,水流湍激,直衝灘下百米處聳立江面丈餘

    孤峰。明代田秋摩崖書「黔中砥柱」,就指此峰。奔騰的江水,猶如得勝的萬馬千軍,猛追窮寇,直撞「黔中砥柱」,巨大的反擊力,形成兇猛的漩渦,飛濺的浪花如澎湃的海嘯,吼聲十里相聞,上下船隻都得在此「搬灘」。

    這幾個亡命的烏江弄潮兒,一進峽,就聽到艄公喊聲,夾雜著噪爹罵娘的吼聲。「猴崽子,用力向左搬,繞過前面的關門石。」粗獷豪放的罵聲、吆喝聲,在陰森森的峽谷中迴盪。七彎八拐,小心一意的總算走完「鬼錯路」。

    到得灘頭,艄公提高桑門:「兄弟們!注意點,闖過去我請大家喝包谷燒。闖不過去,老子們共享一副水晶棺材。」「騷哥,水晶棺你自己受用吧,老子還沒有討老婆呢。」愣小子調侃道。話音未落,筏頭一底直貫灘下。又被洶浪高高掀起,一高一底,顛簸在波峰浪谷之中。瞬間,直向「黔中砥柱」撞去,艄公大喊一聲:「黃鱔、老憨、書獃子,三根篙子給老子用力抵住。」三根篙子一齊用力,抵向「黔中砥柱」,

    力量過猛,來勢太快。「卡嚓」一聲,黃鱔手中篙子折斷,艄公大罵道:「日娘賊,余鰍、愣小子遞篙子。」話音未落,「卡嚓,卡嚓。」兩聲我和老憨手中兩顆篙子一齊折斷,還沒等余鰍、愣小子遞過篙子,一聲悶響,筏頭直撞「黔中砥柱」。木筏全散了架,滿江飄浮著圓木,順江而下。我心裡猛一驚,知道這下完拉。死死抱住一根圓木不放,飄呀,飄呀,就什麼也不知了......。

    舵桿在受到撞擊的那一瞬,產生巨大的反彈力,將艄公、猴精拋向江中。艄公被舵桿橫掃腰部受了傷,虧他們都是烏江邊長大的水鴨子,水性好。艄公在水中幾沉幾浮,就是擺脫不了漩渦吸引力,弄得他精疲力竭。他心裡明白,這一百多斤七尺之軀,要喂王八嘍。拚命想鳧出漩渦,總是鳧不出去。突然,覺得衣領被一股力拽著往外拖,他借力鳧出了漩渦,昏昏沉沉向下游飄去。

    朝陽剛剛冒出山峁,像個碩大的橙子,高高掛在山顛。武陵山的餘脈,蜿蜒於烏江兩岸,青黛色的山嵐瀰漫山腰。時隱時現的翠竹、松柏,活像丹青妙手潑墨烘染的《翠竹松柏圖》。江流的呻吟,如泣如訴地迴旋在寧靜的清晨,又生騰起滿江薄霧,朦朦朧朧,分不清那是霧、那是雲?天地渾然一體。和諧、統一,如詩如畫。好像亙古以來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群白鷺底掠江面,發出一陣淒唳哀鳴,劃破這仙境般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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