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這件事相當絕密，可是不想在我們出城的時候卻遇上了埋伏。老朽的兩個兒子為掩護老朽和公子弘撤離，死在了對方的箭下，一個襁褓之中的女兒也在家老的保護下不知所蹤，是死是活如今尚且難斷。
「老朽當時掩護著還不大的公子，眼睜睜的看著兒子和百口家人就那樣倒在了自己的面前。老朽只有拚命的喊，拚命的喊，可是……
「君上對老臣有大恩，再加上把如此重大的托付給了老臣，這是對老臣的絕對信任，隨萬死也難報，但是那種心痛難以言表。在慌亂中突然一箭向老朽懷中射來，眼看躲是已經躲不開來了，老朽只好用右臂擋了下來。
「還好羽箭並未射穿右臂，懷中公子安然無事，就是這一箭，讓老朽立馬驚醒過來，當時的額頭冷汗直冒，管不得其他，回頭拚命的騎馬離開，就那樣廝殺中我們活了下來。
「好在當時三位公子都是從不同的城門出城，至於其他兩位公子，至今依舊了無音訊。老朽和公子弘相依為命，最後到了燕國，做了一名醫者。
「公子弘或許是因為從那受到了驚嚇，自此以後精神恍惚，體弱多病，十幾年前便去世了，在他去世之前，為了留下一點血脈，老朽替他說了一樁婚事，而也就是藥兒的母親，不過在藥兒分娩的時候難產也去世了。
「因為感到一切那麼迷茫，老朽為他取名『己烏』，烏者，哪裡也。從此以後便與她化名『烏藥』，和老朽輾轉間來到了這崤山腳下，來到了楚國之畔，為的是了卻自己多年的一樁心事。
「而你看到的這根箭就是從老朽右臂上取下來的，當時來不及拔箭，只能暫時折斷箭桿，等逃脫後右臂已經感染，不得已就截了。
「令老朽沒想到的是這箭竟然是楚國的，而且老朽也記起當時襲擊我們的人也是穿著楚國士兵的衣服。」
丁起聽到這裡，插嘴道：「老先生了卻的心事莫非就是伺機調查當年之事？」
郯伯夷點了點頭，但同時又搖了搖頭道：「不是調查，這件事不需要調查，不管楚國人怎麼得到的消息，不管他們到底有什麼預謀，但是至少老朽的兩個兒子死在了他們楚人的手中。老朽已經揮霍不了多少年了，管不了那麼多了。
「前些年老朽還想著報仇，所以憑藉著醫術往來於楚國士大夫之中，可是這些年老朽發現自己真的年邁了，有點力不從心了，心中的仇恨也只能放一邊了。
「不想天不估我，盡然讓老朽遇上了你，雖然接觸的時間不長，可是通過這麼長時間的觀察，老朽也覺得你是一個可以托付的人，而且最主要的是老朽也發現公主喜歡上了你，所以老朽打算將公主許配給你，你帶著她遠走高飛吧。老朽打算憑了這把老骨頭，為我兒報仇雪恨。」
靜靜的聽著郯伯夷說完，丁起起身拱手道：「老先生，你已年邁，而且你對晚輩也有救命之恩，晚輩情願前往楚國為你報仇。至少拚殺，晚輩比你要強，到時候一定多殺幾個楚人。」
郯伯夷笑了笑道：「丁起你先坐下，聽老朽說。公主才是老朽最擔心的，給她一個好的歸宿，才是老朽的願望和使命。再說，到了老朽這個年齡，廝殺已經沒有意思。擒賊擒王，這些年來老朽苦心鑽研，終於研製出一種毒藥，將毒藥分成三份，每份均無毒，只有三份一起，便會中毒。前些年老朽就尋思著毒殺楚君，所以靠治病認識了不少楚國的公子士大夫，就是想靠他們引見老朽給楚王，只是楚王自有專門的侍者，很難下手，只能呆著楚國慢慢尋找機會，然而公主卻不能隨老朽去冒這個險，所以一直未能如願。現在公主托付給你，老朽當欣然前往，雖死也了無遺憾。」
「老先生計策大好，可是藥分三份，卻不能同時飲下，當如何是好。」丁起有點不解的疑問道。
郯伯夷捋了捋鬍須，這些他早已想過：「藥性在身體中能持續兩天，兩天之內飲下三份就行，而且這種藥有點慢性，毒發也得有點時間。」
「大好，然這些事還是由晚輩效勞即可，老先生只需將毒藥給晚輩，晚輩定不辱命。」丁起讚了一聲，但還是攬道。
郯伯夷擺了擺手道：「你的心意老朽領了，老朽說過，公主安妥才是上，要不然老朽早就動身了，公主不安妥，老朽情願臨死不報此仇。說句實話，當年正因為覺得公主是個女兒之身，老朽才憤然來此，以圖報仇，但是從小看著公主漸漸長大，十幾年下來，對她，老朽不再只是看做一個公主，而是老朽的真正孫女了。」
丁起懂得老者的心，十幾年浪跡天下，孤苦伶仃將公主含辛茹苦的養大，感情之深，已經融到了血液之中。但是想了想依舊道：「老先生既然心意已決，那麼可有好的時機。」
丁起是想，郯伯夷他們從來都在這裡居住，近幾年很少離開，十有八九沒有什麼機會，到時這事可以從長計議。
可是沒想到郯伯夷卻道：「前兩天公子閭派使者來說，楚昭王病重，楚國醫者都有點束手無策，想請老朽前去看看，這是絕佳的機會，老朽答應下來，要不然老朽也不會現在告訴你這些，老朽怕公主知道，所以先讓使者先回附近逆旅等候。」
看著丁起又要開口，郯伯夷招了招手道：「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機會一過，老朽此生報仇無望，只能愧老餘生了。老朽心意已決，這裡有一塊玉，煩你以後轉給公主。」
說著，郯伯夷從袖中取出半塊玉來遞給丁起，並解釋道：「這塊玉一是為三，另外兩塊在兩位小公子手裡，你讓公主好好保管，不可輕易示人，若是有朝一日，有人拿來能與此玉相匹配的玉來，便可將此玉交予來人。」
丁起急忙接過斷玉，心中不知道該說什麼是好。
正在這時郯伯夷起身向丁起一拜道：「此事就交託與你，希望你不要辜負老朽，也不要辜負公主。」
丁起連忙起身扶住郯伯夷道：「老先生這時折殺晚輩了，可是這……」
郯伯夷看看丁起尚有憂慮，有點生氣的道：「難道我莒國堂堂公主還配不上你嗎？」
丁起急忙搖手道：「不是，不是！老先生誤會了，只是，只是老先生對晚輩有救命之恩，晚輩怎可眼見先生有難而不承擔的道理，再加上，晚輩尚有范氏大恩未報，萬一，萬一有什麼意外，豈能對得住老先生以及公主。」
郯伯夷緩緩的道：「難道你就眼睜睜的看著老朽愧對晚年不行！老朽尚能再耽擱兩日，你也好好想想，是你去晉，還是老朽去楚，我們兩個只能有一個選擇離開，而這個選擇便在你的身上。」
說完郯伯夷便有些搖擺著向屋外走去，丁起看了看手中的斷玉，又看了看蒼老而憔悴的背影，頓感迷茫和惆悵。左右皆是有恩，厚此薄彼？薄彼厚此？終究為難。
思來想去，依舊無果。也只能出屋隨便走走，不想走著走著，就來到了己烏的屋內，心中真是有點驚訝和無奈，正打算退去。
可是看著丁起進來，一個人感覺無聊的己烏，高心的問道：「丁起，爺爺都跟你說了些什麼。」
看著己烏，丁起勉強的笑了笑，他也不能將剛才的話說出，只好道：「沒說什麼，什麼也沒說。」
己烏有點失望。撅著嘴想了想道：「丁起，你打算什麼時候走？」
這一問，丁起真為難了，只是滿口的「這，這」的，一時真答不上來。
己烏忍了忍道：「你不要走好嗎？不要留下我，我真怕，真怕你去了之後就再不回來了。」
說著說著，漸漸的哭了起來。
丁起一看有點慌亂了，連忙湊過去道：「烏藥，你不要這樣，不要這樣好不好。」
己烏卻起身一把抱著丁起道：「我不讓你走，我不想讓你走，你走了之後我怎麼辦呢？」
聲音是越來越小，越來越小，到了最後已不成音。
「我，我！」丁起更有點不知所措。
輕瀉的陽光，氤氳低語，籠住緊閉的窗口。
想醉，卻擔心自己失態；想走，卻挪不開腳步；想逃，卻無處可以遁形；想戀，卻拿不出勇氣來愛。
情人的淚一滴就醉，多情的心一揉就碎，愛也累，不愛也累，是你的錯？不是；是我的錯？不是；是時代的錯，也不是；是緣分的錯，也不是。請不要說誰錯，也不要說誰對，恩恩怨怨沒有是與非，彼此之間沒有錯與對！
寂寂的清晨有微微的清風，微微的清風裡有絲絲的涼意，丁起用力的摸了摸臉，深吸了口氣。想了一夜，此時前去晉國，他、己烏、郯伯夷三人心中不安，此時選擇留下，至少只是自己心中愧悔。
既然這樣，那只能自己背上罵名，選擇留下了，君子當成人之美，先成全別人而再思自己。
長長的影子拉到了自己的眼前，不用看也知道是郯伯夷，丁起立刻起身也不看郯伯夷。
一行禮，便悠悠的道：「晚輩祝老先生此次前行順利。」
郯伯夷笑了笑，用手拍了怕他的肩膀道：「你可想好？」
「嗯，想好了。老先生為恩不惜犧牲一家，包括兩個兒子，還有一個女兒，著實讓晚輩汗顏，晚輩願捨身成全先生之恨，成全先生之道義。公主我也沒有實言相告，若是老先生順利歸來，丁起當再去晉國，若是老先生，老先生未能回來，丁起當帶著公主離開這裡，隱居他鄉。」丁起緩緩道。
郯伯夷無言，丁起也沒有抬頭，可是他感受到自己的肩膀上那個古老的手更加重了。
突然郯伯夷將身貼到丁起面前道：「在院外後面的大樹下，三尺之深的地方有點金銀首飾，乃是君上給的，你也可帶走。」
說完之後，郯伯夷退後兩步，手也鬆開了，看著吃驚的丁起，有點不捨道：「老朽去看看公主，多謝你了。」
郯伯夷來到己烏那裡，就像往常一樣，隨便說了點然後便走出屋。
要走也沒什麼可收拾，簡單的一點用品。
丁起幫忙收拾之後便問道：「老先生這就打算離去。」
郯伯夷道：「此事宜早不宜遲，機會可是不會等待誰，萬一楚昭王病癒，或者好轉，那豈不是錯失良機。」
丁起聽後覺得有理，也點了點頭。
郯伯夷向外走了兩步又折回道：「老朽走了以後，你和公主也速速離開此處，若是事敗被楚國發現，必將派人來此。你們也不必等老朽，老朽事成之後若是不死，楚國必定有消息傳來，到時可到……」
說道最後郯伯夷在丁起耳邊偷偷的說了幾個字，而後也不回頭，向著院外的小徑而去。
目送郯伯夷而去，丁起瞭望長久。
重重疊疊的山巒和籠罩著山巒的潔淨、柔和的碧空，以及那空中充溢著目送人無望的憂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