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思量 作品相關 第36—3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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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彷彿過了好久,彷彿什麼事也沒有發生,突然世界安靜下來,可以看到來往的人群,也漸漸聽到人們匆忙的腳步,每一個人都在奔向自己的人生,卻又不知具體前面是什麼在等待。我們總是在發生了什麼大事才發現,原來生活是這個樣子,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或許走在這人潮中的一員就正在經歷著人生一次重大的選擇,只是擦身而過的人無法看清。那誰又可以看清?陳思看看雨果,腦子裡還浮現出許歡的樣子,剛才電話裡錢惠的聲音也讓她感到熟悉。突然間,陽光彷彿有了重量,是那些陽光托起了已經無法思考的陳思,讓她仍然可以朝前走去,一步一步給自己決心。

    發生了什麼?她不禁問自己,好像之前的一切都沒有發生,她想努力記住那些對他不好的印象,他們兩家的牽扯,但是怎麼都顯得模糊不清,她只是禁不住地回想,那個陽光燦爛的時候,有人在樹下等她,好像那個姿勢會是一輩子,如果他真的就這麼離開。她突然抓住雨果的手大叫道:「怎麼不打車?」然後又驚慌失措地收回,縮著肩膀握緊著雙手往前趕,四處張望。她看到前面有一輛車,她招手然後坐上去關上門,雨果又被無意地丟在後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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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多數時候生活是零零碎碎的平淡,所以一丁點小事都會讓相處親密的人磨蝕掉曾經的激情與耐性,所以相愛容易,相處難,我們這麼說道。但如果關乎性命,一切都顯得那麼荒唐,原來不管怎樣爭吵怎樣性格不合怎樣逐漸看到對方的缺陷,原來最最重要的,不是兩個人要怎麼相處,而是有沒有用一種感恩的心去珍惜。如果你意識到,人生只是這麼長,命運又那麼多變,人的生命可以脆弱,那,還有什麼比你愛的人還活著更令人感動。愛,不是總是充滿歡樂,愛是一切有關愛的情緒。這該多好,他還活著,你可以細數他的缺點,他的變化,詛咒他,諷刺他,罵他,又不允許別人說他半點。如果那個人不在了,只剩下遺憾,內疚和惋惜,是不是算得上悲哀?

    陳思竟然覺得自己已經開始悲哀。她無法確知自己是不是要一輩子這樣在內疚惋惜中度過,但她的經歷讓她不得不相信生命的脆弱,人世無常。人世無常?不,人世無常是常態,只是我們都忘了,把每一秒都當作最後一秒來珍惜。

    可是當她走進去,當她什麼都看見了,又什麼都沒看見,有錢惠,有顧丘,還有一個全身穿著迷彩服穿著著黑色靴子帶著銀邊眼鏡的男人,好像夢裡,想去什麼地方,怎麼也踏不出下一步,好著急,好焦慮,都要流汗了怎麼就是走不過去。好像他在另一個世界,她隔著什麼,怎麼也走不近。

    錢惠在她耳邊說著什麼,嗡嗡嗡地像蜜蜂的聲音。她看一眼窗台,沒有窗簾,只一白瓷盆綠色太陽花,聽說太陽出來它就開花,那時,她才會聽見聲音,因為那時,蜜蜂就來了,要嘗嘗花蜜。

    她坐下很久了,好像做了一個夢,夢裡是老家的樓頂,從來沒有過的冷灰色,是鋼筋水泥被雨水沖刷過的狼狽,那麼顯露無餘,有人在她耳邊說話,那個人看不清樣子她卻忍不住在夢裡都要靠近,靠近了才發現自己站在樓頂,下面是深不見底的懸崖。她驚醒,然後像要確認自己所在一樣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周圍,然後看見了顧丘。顧丘老了,他的腦袋被什麼東西擠壓得撐不住了,臉上的肌肉都鬆弛了,之前又太緊張,現在似無能為力了所以鬆弛了有了皺紋。他的身子在黑暗中不再那麼挺直,他手裡的眼鏡反著光,在他手裡晃著。他不說話,沒有聲音,夜深露重,連歎息都彷彿帶著濕潤,還是因為眼淚?訂婚儀式的第二天,他以為馬上就會被雙規,只是家門口零星幾家小報記者,他沒有慶幸,只是越發感到無所適從,感到自己的無力。他不知道他的兒子可以隱藏得這麼深,他早就手握證據竟然可以一直等到現在。彷彿他一切都已經安排好,什麼都在他的計劃之內,這是他顧丘的兒子!就算如今出了這件事,顧丘只能是恨自己,把親人捲進了這場鬥爭。他看著他的兒子躺在那裡,那些醫療器械冷冰冰地在運作,沒有感情卻可以救他的孩子,而他,只是因為自私耽誤了顧量。不知為何,他突然想起陳庭建那天說的話:「我受你照顧,走到今天。也想我的寶貝女兒有人關照,你們顧家的孩子一定會像你一樣成熟穩重,真是希望兩個孩子互相照顧,平平安安走這一生。顧丘啊,你總像個智者,哈,如今我也會說些道理。」那天這個孩子出生,當手術室的門打開,彷彿生活在為他敞開另一扇門,彷彿他迎面看到一個新的世界,他的孩子叫顧量。他想起陳庭建那笑容,他突然很感激,是這樣一個樂觀善良的人給這樣一個最美好的生命冠以這樣美好的名字,他突然想對陳庭建說聲抱歉,他突然希望陳庭建像二十三年前一樣坐在他的身邊,那次,陪他一起等待生命的誕生,這次,陪他一起期待奇跡的發生。他還想說:「庭建啊,你的名字好啊,建立起一個家庭,你看看你的女兒,現在是她在沒日沒夜地守護著我的孩子。」他突然就忍不住,一手摀住臉龐,另一隻手卻被微微顫抖著的溫暖覆蓋著。他一臉複雜地看著錢惠,錢惠的臉還是當年的臉,只是每個五官都彷彿被生活壓得鬆弛,不再那麼活躍張揚,和堅韌。卻有一種經歲月洗禮的溫潤,是像水一樣,可以流淌過所有地方連水草都要撫摸一下的溫柔。她是悲傷的,是她十月懷胎生下那個孩子又那麼精力充沛地去撫養他教育他,但她還是他的妻子,所以一個家庭所有的重擔此時都在她的那裡,一個是她的孩子,一個是她的丈夫,一個靈魂彷彿還沒找到身體這個歸屬,一個連著身心都在遭受磨難,她是他們可以依靠的後方,她在陪著一個,陪著一起等待另一個的回歸。顧丘第一次那麼用力地握著錢惠的手,彷彿在人生的路途中走了太久走得累了,一回頭竟然發現無論他走向何方,錢惠都在他的身後無怨無悔,他就再也不敢放開握著她的手,因為人生已經過了大半,他看不清來路已經太久太久。父母的目光,是一種期待,是要看向遠方看向最高的天的方向,彷彿要看出滿天滿地是陽光,給每一天的開始都帶來生命力,給萬物,也給他們勇敢堅強的好孩子,陽光應該被他枕在頭下,然後他就會醒來,皺著眉頭也不抱怨,只是像往常一樣平靜地說一聲:「我渴了。」顧丘要他從小沉穩,可是這一刻顧丘無比地希望他的孩子可以醒來,那麼他想做什麼他都會說:「你去吧。」可能顧丘的熱切與懊悔被錢惠的手心感覺到,於是她拍拍他的手背,夜是藍色的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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