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很多年前有一天,當顧量打完球賽走出體育館時,陳思站在外面。那時下著濛濛細雨,她的傘撐起靠近溫黃的街燈,雨水和著變換的光線投影在透明的傘身上,她就那麼安靜地站在那裡看。彷彿連一點灰塵落到睫毛上都可以聽見,時間就這麼慢了下來,顧量彷彿也因此看見了感動。
很多年後的這一天,當顧量站在陳思所住酒店下面站著,也下著同樣輕飄飄會被風吹得變了方向的雨時,他想起那個夜晚,眼睛就有些濕潤。
很多時候,讓我們記住讓我們感懷的,也許不是那些重大的事件,也許就是某個瞬間不經意的動作,或者遐思。他在那個瞬間看見了她,在那個瞬間以為人生就會是這個樣子,永遠有她的陪伴,彷彿歲月也因此不會滄桑。
他不知什麼時候自己竟然走到了這裡,也不知道為什麼要走到這裡。他只是站在那裡,想要觸摸同樣的情形下她可能的心緒。或者,只是想看看她。
陳思站在窗口。無論什麼時候她都喜歡站在窗口,因為以前總會有人等她,後來她還是站在窗口,看看走了的人什麼時候再來。當她撩開窗簾一角,看到路燈下那個熟悉的身影,她竟然愣在那裡,這一刻她等了六年,等得太久,當等待已經成為習慣,當等的人真的到來,會讓人彷徨,會讓人不知所措。陳思就是這個樣子,她只是有這個希望,因為她從來不相信會實現,所以心安理得,所以波瀾不驚。但是他此刻就站在那裡,彷彿把分別的歲月全都抹去,還是他與她一起過生日的那天,彷彿中午他們還一起在學校食堂吃過午飯,他遞給她一瓶橙汁。他的行為讓她慌亂,因為她無法像自己六年來堅持的那樣,平靜,心無旁騖。
有時候,幾步路會顯得漫長,彷彿要踏出一步都很難很難。他就在樓下,她就在樓上那窗口前。但是當她真的一步一個猶豫地往下走,終於衝上前時,他已經不在。
心裡空落落的,像空落落的湖水,沒有一片堅實的土地可以休憩。她就坐下來,坐在地上,雙手環抱著雙腿,在雨裡哭,聽不見聲音。
「陳思……」他的聲音。
她抬起頭來,他站在面前,手裡拿著冰棍。他看著她望著自己手裡的冰棍,突然意識到什麼搖搖頭笑:「那時我在那棵樹下等你,你下來時冰棍已經化了,你問我為什麼不去再買一根。所以,我剛才去找便利店買了一根。但是我忘了,天還下著雨……」
當陳思走出房門的時候,雨果沒有叫住她,當雨果看見陳思自己在雨裡哭時,毫不猶豫地跑下樓去,然後看見他和她並排坐在雨裡,坐在地上,背後是溫黃的街燈。便退回到酒店大堂,閉著眼睛靠著落地窗。
她吃著他手裡的冰棍,他看著她。她笑了,把冰棍伸過去,他搖搖頭,還是笑。
她說:「你真的要結婚?」
他止住笑,卻也不回答。
「陳思有人疼。」彷彿是安慰他,也是安慰她自己。
他點點頭。
「我之前就說,顧量啊,你去談你的戀愛吧,你還是我的顧量。說容易,做,有些難。所以……」說著她仰著頭,看著街燈。「沒有傘啊。」
顧量伸出雙手遮擋在她頭頂。
她笑笑:「顧量的手要去牽別人,以後還會有顧量的孩子,顧量會非常疼愛他,每天送他上學,接他放學,和他一起游泳,一起郊遊,一起吃好吃的東西,為他擔心為他難過,也因為他快樂……」
他突然抱住了她。「陳思……」
她把臉靠在他的胸口,說:「哎。」
他說:「陳思等顧量一些日子。顧量會讓陳思願意說給顧量聽,說她這六年的境遇,說她的委屈,她的心酸,她的埋怨和孤獨。只要再給顧量一點時間。」
「又要等嗎?又是六年嗎?還是更長?怎麼人生總是無數的等待,換不來一個真誠卻短暫的相守?」她這麼說著,忽然坐直了身子,離他一點距離看著他說:「可是,也是我主動離開顧量的,不是顧量的原因。我們之間沒有其他人,也不可能在一起吧。」她的眼睛動也不動地看著他,又彷彿在看很遠的地方。他知道她說的是什麼,所以他更堅定了他的計劃。他已經和陳良找到了新的線索,也許他們可以在一起……就算只是也許他也要嘗試,他已經等了六年,她也等了六年,人生沒有那麼多的時間該用於等待。所以他站起來,伸手要拉起她。她疑惑地抬起頭,看著他。他拉著她的手往酒店走,他說:「回去吧。媽媽給你買了你最愛吃的朵軒的老婆餅,已經叫酒店服務生給你送到房間裡。」她就點頭,說謝謝,要自己往前走。他忍不住走上前小聲在她耳邊說:「不要再找陳良。他在我那裡,很安全。等我。」
她只停下來聽他說完,並沒有轉身,又往前走去。
雨果站在她面前,笑著。